第31節
秦殊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抬起頭來看著這么多年都未曾有求于他的人,“公主請說?!?/br> 長公主也不跟他客氣,徑直拿出一封信,“幫我把這個拿給卓定安?!?/br> 秦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豐富多彩,似笑非笑地抬頭睨著她,“……公主要我幫你送信給卓將軍?” 這可好笑了,駙馬爺幫著長公主送信給情郎,當真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長公主冷冷一笑,視線緩緩滑落在他的腳上,答非所問,“駙馬爺的新鞋很是耀眼啊,不知穿著是否舒服呢?不過好歹是別人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哪兒能不舒服呢?” 此言一出,秦殊頓時變了臉色。 “秦殊不知公主此話何意,還望公主明示?!?/br> “駙馬也不必緊張,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本公主說的就是什么?!毖矍暗呐诉€是一如既往的驕縱模樣,可是眼神里卻多了點什么又少了點什么,沒了以前的沖動。 秦殊心里風云大作,難道說……長公主一直都知道容容的事? 看他神色沉郁,長公主毫無笑意地勾起唇角,“駙馬一直認為我蠢笨無比,所以自以為什么事情都能瞞天過海,殊不知我只是不想管,而非瞎了眼。你我夫妻多年,毫無感情,只有憎恨,如今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沒別的要求,只不過要你替我送封信,而你在外面的如花美眷……我也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不知駙馬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他還能如何? 秦殊面不改色地接過那封信,溫和一笑,“謹遵公主吩咐,秦殊必當將信親手送到卓將軍手里,一解公主相思之苦?!?/br> 長公主也對他微微一笑,“相思之苦?恐怕駙馬說的是自己吧?!?/br> 她淡淡地轉身離去,身姿筆直,仿佛任何人也無法撼動她的驕傲。 秦殊忽然有些怔忡,因為眼前這個公主雖然看著沒有改變,但又分明有哪里不同了,仿佛脫胎換骨,完完全全變了個人。 難道說,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她,從前的那個人不過是他以為自己熟知的長公主罷了? ***** 太子今日心情不錯,西疆之事得以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而沐青卓在殿上被堵得啞口無言,總算開了個好頭。 秦遠山留在書房與他談了一陣子,他從陽光的籠罩里抬起頭來,渾身上下都被日光鋪滿。 “遠山,我這個太子當得實在有些可笑,過去的幾年里,我自以為盡心盡力地治理河山,可如今看來,卻連帝王之術都未曾完全掌握。做事要瞻前顧后,內無臂膀,外有權臣,著實有些……有些窩囊?!鳖櫰畹皖^一笑,眼眸里閃過些許無奈,可是再抬頭時,表情誠懇,眼神堅定,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可是從今以后,我不會再和從前一樣軟弱了?!彼⑽⑿χ?,唇角彎起的弧度像個毫無城府的孩子,“西疆戰事結束后,我會論功行賞,恭親王、蕭徹、你父親,當然,還有你。你也做好心理準備,我們的戰役從今日開始?!?/br> 每一句話都是那樣溫軟柔和,和此刻的日光一樣和煦,可是秦遠山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太子,似乎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光彩。 秦遠山也笑了,真心誠意地俯首道,“微臣定當全心全意,為殿下一盡綿薄之力?!?/br> 說到這里,兩人都相視一笑,而秦遠山忽然想起了什么,輕聲問他,“殿下,那定國公……” 聲音停頓在了此處。 顧祁眉頭微微一皺,“定國公忽染惡疾,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但耽誤軍情、影響軍心是事實,一切待他回來之后再做定奪?!?/br> 想起趙武,顧祁腦子里忽然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他神情一頓,仿佛終于想起了什么,倏地毫無征兆地站起身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先回去,這些事情明日再談?!?/br> 秦遠山一愣,從他眼里似乎看出了點所謂的焦慮,心中隱約有了點底,于是點點頭,“那微臣先告退了,明日再來與殿下商議?!?/br> 走出書房,秦遠山沿著長廊往大門的方向去了,隱約聽見背后遠遠地傳來太子的聲音,“萬喜,回永安宮!” 永安宮? 秦遠山失笑,太子殿下從來都是個對自己心狠至極的人,不把自己關在書房直到夜幕低垂,一般是不會輕易回永安宮的,那地方于他而言不過是個休息睡覺的地方罷了。 可是今日…… 他想起了昨日在宮里聽到的傳得繪聲繪色的消息,說是太子妃在大婚之前就在太子的書房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出來的時候衣衫凌亂、眼角含春,結果沒過幾日就收到太子的口諭,要她搬入永安宮,提前適應于太子共同寢居的生活。 那流言自然不會這么客觀委婉,說話的人表情夸張,字字句句都跟自己親眼所見一般,說得太子妃似是個不知禮儀廉恥的女子。 秦遠山看了眼天邊的霞光萬丈,忽然想起了那個眉眼安靜總是微微笑著的姑娘,說來也可笑,對她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竟然是六歲那年清陽把她推到水塘的時候。 那時候她在落水的瞬間似乎猶豫了片刻,眼里并無驚慌失措,也沒有急著呼救,當時的秦遠山因為年紀太小,只覺得有些古怪,但也沒多想,便跳下去救她。那小小的身軀像是水草般纏在他身上,而他抱著她,努力往岸邊游。 都是丁點大的孩子,也沒什么力氣,游啊游的他就累了,可是推她下水的是清陽,若是不救她,清陽一定會有事,于是秦遠山只得咬牙繼續往岸邊掙扎。 他還以為上岸之后她一定會因為清陽的所作所為遷怒于他,會哭會鬧,會打會罵。 然而在太監們跳下來把他們二人拉上岸后,楚顏的第一反應竟是回過頭來,以嘴型對他無聲地說了句,“謝謝?!?/br> 那一刻,秦遠山愣在了原地。 多年后,直到他長大了,心智成熟了,再回想起那時候的場景時,才隱約意識到,也許楚顏從一開始就會水,她的猶豫和遲疑不過是在為自己找后路。 而她終究選擇了假裝溺水,這才令皇帝大怒,懲罰了長公主和清陽,楚顏在宮里的地位也從此建立起來。 秦遠山望著晚霞笑了笑,那個女子是他在宮里見過最聰明的姑娘,沒有之一,而難能可貴的是,她被清陽推下了水,就連還擊之前都還猶豫了,對待傷害自己的人尚且如此,足以見得心地之善良。 只可惜踏入了皇宮……他微微搖了搖頭,也許今后也再難見到那顆單純的心了。 而秦遠山不知道的是,楚顏之所以猶豫并非在是否陷害清陽一事上有所顧慮,而是因為她又不知道秦遠山會水,萬一裝作不會游泳,又沒人來救她,那不就自尋死路了么? 實踐告訴了我們,腦補是個多么可怕的習慣。 ***** 楚顏很傷心,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嘗試偶像劇女主的角色就以發高燒的下場ng了,她渾渾噩噩地在床上翻來覆去,聽見太醫在嘰里呱啦地囑咐沉香和含芝一些注意事項,只覺得渾身都在發燙。 偏生她每回把身上的被子掀開時,冬意都憂心忡忡地又給她蓋好,“主子,不可掀被子,太醫說了要好生捂著,最好是出個汗,這樣就好了?!?/br> 好什么好?熱都快熱死了好嗎? 楚顏一個頭有兩個大,有氣無力地朝那邊的沉香招招手,“去看看哪里有冰塊,趕緊拿來給我敷敷?!?/br> 沉香回頭看了太醫一樣,太醫搖搖頭,“冰塊太涼了,太子妃殿下受不住,最多打盆涼水來,每隔一會兒換一次毛巾?!?/br> 于是楚顏一臉怨念地看著太醫,默默地收回淚眼婆娑的目光,委屈的樣子像個小媳婦。 她想仰天長嘆,偶像劇女主果然不是個好做的職業,對演技需求大不說,還要吃這等苦頭。 看來她果然還是缺乏這個技能點啊。 太醫看完診后就回去了,而冬意去了廚房熬藥,含芝在屋里照顧楚顏,沉香是永安宮的大宮女,身上擔子最重,便守在這兒看著楚顏,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這種病痛的滋味煎熬著楚顏之時,門忽地被推開了,屋里的兩個宮女齊齊回過頭去,忙俯□喊了聲,“參見太子殿下!” 進門的正是顧祁,視線沒有在兩人身上多停留片刻,徑直朝躺在床上的人走了過去。 “太醫怎么說?”他看著楚顏,問的卻是沉香。 沉香趕緊在他身后說,“太醫說太子妃殿下是受了涼、吹了風,所以染了風寒,渾身都在發熱,已經開了藥方,冬意這會兒也在廚房熬藥,估摸著馬上就能端來了?!?/br> 顧祁沒說話,低頭看著雙眼緊閉的楚顏,坐在了她的身旁。 只見床上的人可憐巴巴地躺在被子里,看樣子睡得也不熟,雙頰被燒得通紅,額上都滲出了點點汗珠。于睡夢中也是一副不安穩的模樣,眉心緊蹙,唇角微張。 他回頭看了眼俯首立在一旁的含芝,從她手里拿過了那帕子,親手替楚顏擦了擦額上的汗,心里也不知是何種滋味。 第036章.弱嬌 第三十六章 那個素來巧笑倩兮的人如今雙眼緊閉地病臥床榻,安然悠閑的神情被病痛給折磨得無影無蹤,明亮的眸子也被藏在了眼皮之下。 顧祁又惱又氣,真想把她拽起來狠狠罵一頓,叫她不穿外衣就跑去吹夜風!叫她自以為是養得糙!這下可好,病成這樣,真夠她受的! 這樣想著,手上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些,楚顏本就睡得不熟,這下子眼皮子動了動,很快睜了開來。 她又在做怪夢了,每回發燒的時候都會做著同樣的夢,好像自己走在一個怪圈里,明知自己在做夢,卻總也醒不過來。 而她其實是感謝把自己叫醒的人的,可一睜眼就對上顧祁慍怒晦暗的眸子,她一怔,啞著嗓子喊了句,“殿下……” 顧祁冷哼一聲,把手中的毛巾倏地扔給一旁的含芝,冷嘲熱諷地對她說了句,“不錯,病成這樣了還認得人,看來是死不了?!?/br> 楚顏被他的態度弄得一愣,隨即從他即使慍怒也掩蓋不了焦躁的眼眸里看出了什么,心下一動,眼里滲出幾顆淚珠子。 本來就燒得渾渾噩噩的,眼睛也酸酸的,所以掉起眼淚來也格外容易,她不說話,就這么委屈地垂下眼簾,抽抽搭搭的模樣竟比嚎啕大哭的人更惹人憐。 顧祁倏地僵在原地,看著她濃密的睫毛下滲出幾顆晶瑩透亮的淚珠,竟失去語言能力。 哭什么?她還有臉哭了? 叫她不穿外衣就跑出來晃蕩的人難道是他不成? 這么大個人了,居然還犯這種常識性的錯誤,如今還說不得了,一說就掉眼淚!這是掉給誰看呢??? “你哭什么?”他的態度很強硬。 “你兇我……”她的模樣很委屈。 “你犯了錯,難道我不該兇你?”他繼續強硬。 “可你盼著我死……”她指出他的狠心與殘忍。 “……”那不是隨口一說么!她難道就不能隨便一聽? 太子殿下面上的表情當真極其豐富,慍怒與無奈交替上演,最終慢慢地平息下去,變成了哭笑不得。 只因病人哭得實在太令人心酸了,就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她,而她可憐巴巴地縮在那里,連哭都不敢大聲哭出來。 顧祁終于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替她摘下顆淚珠,語氣也放柔和了,“哭什么哭,做錯事的人是你,說你幾句,受著就算了,哭得這么委屈做什么?當真是我對不起你不成?” 楚顏抽抽搭搭地從被子里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我都病了,你還兇我,難道,難道不是……不是你對不起我么?” 一句話,抽噎了幾次才說完,那模樣那眼神,當真是個小可憐。 顧祁被她弄得失笑,好端端一個聰明人,病起來竟然變成個小孩子,這就是女兒家的嬌態么? 當然,我們的太子殿下并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紀流行著這樣一個詞,那就是傳說中的弱嬌。 當弱嬌遇上傲嬌,孰強孰弱,鹿死誰手? 楚顏以飽含熱淚的雙眼控訴著太子殿下的惡行,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我是病人,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顧祁簡直拿她沒法,板起臉來替她掖了掖被子,聲音也放柔了些,但仍是沒放下太子的架子,責備她說,“做錯了事還責怪別人,這就是太子妃應有的行事作風?” 還不死心? 楚顏眼睛一眨,又是幾顆熱淚緩緩流下,直流得太子殿下一頭黑線。 她這是在深刻地教會他一個道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你拿眼淚來威脅我?”他目光灼灼地瞪著她。 楚顏不說話,繼續盯著他掉眼淚。 “你再哭的話,我立馬帶著宮女們一起出去,既然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那就自己留在這兒慢慢受罪吧?!彼鹕?,作勢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