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她俯身下去,要示范整個動作時,見蕭羚兒雙眼瞪得滾圓地盯著自己,目中仿似帶了微微恐懼之色,皺了下眉,低聲道:“給我閉上眼睛!” 蕭羚兒立刻閉上眼,直挺挺地一動不動。 繡春湊到了他隔著紗布的嘴巴上,示范了幾個來回。然后停止,起身詢問軍醫們是否已經掌握要領。見眾人點頭,便道:“你們別小看這套急救技能。雖然看起來簡單,但關鍵時刻非常有用?;厝ブ?,希望大家能多加練習。我再教大家一套與之相配套的心臟復蘇術,與人工呼吸相互配合,效果會更好?!痹捳f完,再次蹲到了蕭齡兒的身邊。 她說話的時候,蕭羚兒正盯著她看,兩邊臉頰似有可疑的微微紅暈泛出。見她又要拿自己示范,慌忙再次閉上眼睛。 繡春瞟他一眼,見他仍是那副僵硬的樣子,忍住想笑的感覺,演示了整套動作,最后道:“這個過程中,注意擠壓與放松時間大致相等。按壓胸部五次,就停一下,口對口吹氣一次。也要注意擠壓力合適,切勿過猛,以免受救者遭到二次傷害。同時,更重在堅持。只要還有一分希望,就不能放棄。這是每一個醫者都要牢記的基本準則?!?/br> 邊上眾軍醫們紛紛點頭,表示受教。 授課結束了。眾人議論紛紛,回身看到蕭瑯,吃了一驚,忙上去拜見,蕭瑯朗聲道:“陳先生這兩天給你們所教授的內容,回去了都要細心揣摩,以后就照她的方法行事。日后會進行考評。力行并有功者,獎賞。反之,倘若因了漫不經心,貽誤人命,必定嚴懲!” 眾軍醫急忙齊聲應是,有的散了,有的繼續圍著繡春討論方才的授課內容。 蕭瑯看了眼蕭齡兒,見他仍躺那里,神情有些呆滯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到了他近旁,低低地喝道:“還不給我起來!” 蕭齡兒這才仿佛如夢初醒,一骨碌從地上跳了起來,朝蕭瑯低低叫了聲“三叔”。 蕭瑯再次看向繡春,見仍有不少軍醫圍著她,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得空,想了下,便對侄兒道:“你跟我過來!” 蕭齡兒應了聲是,乖乖地跟了他出去。到了外頭一個無人的地方,蕭瑯沉下臉問道:“那個假人,是不是你給弄走的?” 蕭齡兒腦袋垂得更低,不吭一聲。 那就是默認了。 這個侄兒,一向出格,此刻卻這樣一反常態,蕭瑯倒是略微驚訝。 昨晚,他從吳軍醫那里聽到這事后,第一反應就是那個能與她口對口的人,必須要是自己。只是又無法向她開口。正被吊著時,得知她弄了個假人充當模型,這才終于放下了心。今天特意抽空趕過來看她授課。萬萬沒想到的是,現場竟會出了這樣的意外。 當時他腦子里甚至迅速冒出了個念頭:只要她看向自己,投來求救的目光,他就一定會自告奮勇地出去給她當人偶。此舉雖有墮魏王英姿,但比起接下來與她嘴對嘴的肌膚相親……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她不但連眼角風也沒掃向他,他的侄兒自己也跟著跳了出來,攬了這項美差。 他想起方才的一幕,繡春俯身下去,與他口對口時的情景。雖則這侄兒只是個小孩兒,嘴上還被封了塊紗布,心里卻還是有些不爽快,或者,還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妒忌。 所以他的臉色更沉了,哼了聲,“為什么干這事?明知她今天要用的!” 為什么? 蕭羚兒嘴巴張了下,自己也說不出來個緣由。 反正……她越是不理會他,他就越要惹她。最好把她氣得跳腳,他才高興。 小男孩想起剛才,她俯身下來給給自己渡氣時,他聞到的那股淡淡的香氣……臉一下又熱了。 “三叔……” 他抬起眼,神情里帶了些忸怩,吃吃地道:“前次遇到黑勒人的時候,她幫了我……你幫我跟她道聲謝……還有……” 他一下挺起胸脯,大聲道:“那一回是我第一次遇到這事,沒經驗,這才跑了的。以后要是再有這樣的事,我絕不會丟下她自己逃跑的!”說完,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蕭瑯皺眉,等他人影跑得不見蹤影了,再次搖了搖頭,獨自出神了片刻。 不知道與她嘴對嘴,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 ~~ 戰爭的氛圍愈發濃厚起來。 在對界西突牙帳里野心勃勃的篡權者看來,他們的騎兵從前之所以無法南下,并不是因為賀蘭王不可戰勝,而是牙帳里可汗的庸碌無能。在向本朝要求送回原當政者無果后,篡權者以此為借口,意欲用一場挑釁與勝利來為自己的新政權樹威。 繡春再停留了兩天。她一直沒見到蕭瑯的人影。 聽說西突人幾天之前,已經開始往南向靠近邊境的雅河一帶陳兵。估計他與裴度等人,正在進行最后的緊張備戰。 她手頭的事已經告一段落,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蕭瑯大概也認為應該送她走。楊管事已經替她準備好了車馬,只是叫她再等等,等魏王回來,告知了他之后,她再上路。 她把帶來的幾個箱子里的藥都留下,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裝后,就只等著返程了。這天下午,無意從吳軍醫那里聽到了件事。說城外的桂莊,有個孕婦已經幾天沒有排尿,痛苦不堪。中午的時候,她的家人跑到這里來求軍醫幫助。軍醫們大多不通婦科,也是沒有辦法,對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去了。 吳軍醫說完,一臉愛莫能助的樣子。繡春略微想了下,叫他帶自己過去看看。 吳軍醫訝然,見她不似玩笑,便點了下頭。 出靈州城不遠的十來里地,經過一片沙棗林,便是桂莊了。零星分布幾十戶的牧民人家。繡春問了路,最后被帶到那戶姓焦的人家。家里正一片愁云慘霧。聽說是城里的軍醫過來了,如見救星,急忙帶了繡春進去。 繡春入了屋,看見床上躺了個年輕的女人,腹部隆得像個球,看起來有j□j個月的孕期了。面容憔悴,表情痛苦。見到了繡春,聽說是城里的軍醫過來了,眼里一片淚光閃爍。 繡春到了孕婦身邊,探手到她腹部按了下,腹壁皮膚緊張,觸感猶如膨脹欲裂。再向她家人問了詳情,覺得這個名叫紅梅的孕婦,很有可能是得了孕期癃閉。也就是說,妊娠期zigong隨胎兒增大壓迫膀胱,到后期,緊塞在骨盆口壓迫了輸尿管,阻礙正常的尿流。 這種情況在孕婦中普遍存在,只不過大部分沒那么嚴重,只表現為尿頻而已。而在這里,因孕期營養不良導致孕婦氣血虛弱,身體無法承載胎盤,然后下墜壓迫膀胱的情況更是普遍??煞萌藚⒏什蓊惖难a藥提氣,以扶升胎兒。 自然,這都是后話?,F在,這個孕婦急需的,就是導尿。否則,再這樣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但是沒有導尿管,如何cao作? 繡春蹙眉。片刻之后,眼前一亮,叫人去取一把洗凈的蔥來。 焦家人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飛快去拿了過來。 繡春叫男人們都出去,屋里只剩幾個婦人。然后示意將孕婦的褲褪下。見對方猶豫不決,忽然明白了過來,道:“我是女人。只是外出為方便,這樣裝扮而已?!?/br> 婦人們恍然,急忙照她話做。 繡春凈了手,取了根蔥管,掐掉兩頭,取用中間的細管,將稍細的一頭用剪刀剪成斜角,放一邊備用。然后將孕婦浮腫的大腿分開支撐起來,用水沖洗干凈,取了蔥管,找到尿道口,慢慢地試著j□j去。 口子窄小,蔥管脆折,并不好用,試了許多次,一直無法進入。 床上的紅梅開始哭泣起來,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繡春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看向她,朝她安撫地微笑,示意她跟隨自己做深呼吸。讓她盡量放松□,讓尿道口像小便時那樣盡量暴露到最大。 孕婦的情緒終于穩定了下來,跟著她做。 繡春點了下頭,拿了根新的蔥管。重新來過。她仔細地對準口子,慢慢地捻著插了進去,這次,終于入了個頭。她略微松了口氣,手更加穩了。等慢慢探入到足夠深度,俯身下去,對著外向的蔥管口往里吹氣。覺到一陣熱意涌出,立刻松開嘴,很快,一道黃色的尿液從蔥管的口里流了出來,源源不絕…… 屋里的女人們愣了片刻,忽然發出聲狂喜的歡呼。 燃眉之急終于解了。 繡春到了屋外,讓這家叫個人跟著吳軍醫去城里拿藥。自己暫時再留下,觀察孕婦的后續排尿情況。 傍晚的時候,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的孕婦終于安穩地睡了過去。繡春叮囑了她家人一些注意事項后,被千恩萬謝地送出了門。這家的男人特意借了輛騾車要送她回城。繡春推辭不過,正要坐上去時,抬眼間,看到前頭那棵沙棗樹下的金黃夕光里,有個人迎著晚風牽馬而立,目含微笑地望著自己。 正是蕭瑯。 他邁著穩穩的步子,朝她走了過來。對著焦家的男人道:“我送她回城?!?/br> ☆、第 61 章 第 61 章 落日沉下了山頭,暮靄開始籠罩四野。遠處的平坦丘地之上,或繁或疏地長著片片的沙棗林,有牧羊人驅著羊群蹚過淺不過膝的潺潺沙河歸家,咩咩之聲此起彼伏。 或許很快,這安詳的一切,就要被戰火再次無情地卷燃了。 猶帶白日余熱的風迎面吹來,繡春看了眼牽馬默默行于自己身畔的這個男人,終于開口問道:“真的就要打仗了嗎?” 蕭瑯微微點頭:“迫在眉睫,一觸即發?!?/br> 她沉默了下去。 他也沒再說話了。兩人中間隔了三四步的距離,就這樣繼續往前而去。經過一道沙河之畔時,繡春過去,蹲了下去洗手。洗完后抬頭,看見他跟了過來,停在了自己的身側,默默地望著自己。 她站了起來,甩了下手上的水滴,與他相對而立,微微笑道:“殿下,多謝你來接我。我在這里的事已經完了。明天就可以動身回京了?!?/br> “繡春,”他凝視著她,終于緩緩開口道,“我離京前,曾給你去了封信。能再考慮一下嗎?我……喜歡你!” 他的臉龐在夕光中泛出淺淺一層紅暈,雙眼閃爍著晶亮的光芒,望了眼遠處視線的窮極之處,那是起伏仿佛沒有盡頭的賀蘭山脈。 “我若是賀蘭王,我希望你就是我的賀蘭王妃。我若是蕭瑯,我希望你就是我蕭某的妻。繡春,能給我這樣的一個機會嗎?” ~~ 夕光幻影般地安靜籠罩四野。沙棗樹正開著滿枝頭的小小黃花,花香濃甜。他們的身側,那條淺河嘩啦嘩啦,快活無比地向東流淌而去。 繡春凝視著立于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壓下心底涌出的一絲淡淡酸楚。 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是這樣的熱烈,雙眸中仿佛跳動著燃燒的火苗。 “殿下,您龍章鳳姿,天質超凡。我卻不過是一普通人,不配與您比肩。蒙殿下錯愛,我恐無法回應?!?/br> 他眼眸中的光,隨了她的話,一寸寸地黯了下去。 傍晚,彌漫了棗花芬芳的空氣是這樣的溫暖。蕭瑯卻只覺到自己身體里的血液在慢慢地涼卻下去。 他再一次,被她拒絕了。 “殿下,”繡春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一方衣襟之上,繼續道,“我回去后,就會與我表哥定親。殿下從前屢次救我于難,感莫能言。往后只盼殿下事事順心,鴻猷大展。我在京中靜候殿下凱旋的佳音?!?/br> 他怔怔凝望著她,一動不動。只剩一角衣袂隨風掠動。 他終于回過了神。 “你……要與你表哥定親了?”聲音艱澀無比。 “是?!?/br> 她安靜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最適合我不過。我祖父也贊同這門親事?!?/br> 他再次默然。終于,在愈發濃重的暮色之中,微微搖了下頭。 “我明白了。明白了……” 他的聲音消了下去。半晌,像是忽然驚覺過來,再次看向了她,道:“你上馬吧。我這就送你回城?!?/br> 繡春搖頭:“還是殿下您上馬吧。我走走無妨?!?/br> 蕭瑯苦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