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31、第31章 蕭瑯回來了。 禊賞堂里暖氣很足。所以外頭雖寒氣逼人,他進來時,解去外頭隨意披著的氅衣后,里頭也就不過內外兩層而已。月白緞里,石青外袍。只是繡春注意到,他這一回竟不似從前那樣,松松垮垮隨意而來,而是右g擐帶,竟穿戴得整整齊齊,倘若此時腳上再多一雙靴的話,簡直便似要出門一般了。 她立在一邊,看著他入了屋,便徑直往那張已經鋪了層短絨裘墊的貴妃榻去,到了近前,脫鞋坐了上去。侍女蘭芝忙過來,彎腰下去要替他卷褲腿,他飛快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繡春,避開了她的手,低聲道了句“我自己來”,便俯身下去,自己卷了,然后躺了下去,又順手抽出本書,翻到了上次看到的地方。 一切都和從前差不多。但是倘若繡春再留意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其實又有些不同。只是現在她確實沒心思多想別的。尤其是,當她到了他身邊,看清他雙膝的情況之后,一時什么都拋在了腦后,只覺氣惱無比。 先前她憑他走路時的那種僵硬和小心,便推測他的情況不會好到哪里去。果然,此刻不但證實了她的猜測,甚至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經過前段時間的調理,他的膝處肌筋早已經消腫,若非已經無法改變的骨造微微變形,看起來就與正常人差不多了。但是現在,映入她眼簾的這一雙膝蓋卻又紅又腫,不必伸手碰觸,也能知道積液已經再度充滿了腔窩。 蕭瑯視線越過手上書卷的上緣,偷偷看了眼她的臉色,見她那雙像用上好絨緞剪出的眉皺了起來,目光盯著自己的腿,不快之色盡顯無余,忽然竟微微緊張了下,仿佛自己小時候做錯了事,即將要被母妃責備時的那種感覺。 他不動聲色地把手上的書稍稍舉得高了些,這樣正好可以擋住她看過來的視線。只是手剛一動,一陣鉆心的疼便從膝處猝不及防地傳了過來,他嘶了一聲,放下書一看,她已經微微俯身下來,手正按在了上頭。 她瞟了他一眼。改食指中指并攏,按壓兩側紅腫的部位,立刻深深陷成一個指窩。松手,片刻之后,那指窩還未恢復原狀,仍留一個淺淺的坑。 她的眉皺得更緊,手穿到他的腿下,托在了他的n窩處,道:“試著抬腿,到你能抬起來的最大程度?!?/br> 蕭瑯不敢怠慢,忙放下書,照她的指令抬腿。 實情是,在現在坐臥著的情況下,因為牽引的疼痛,他幾乎已經不能伸直腿了。 他咬牙努力了片刻,覺到已經到了自己的極限,卻想抬得更高一些,還在用力時,聽見她冷冷道:“行了,放下來吧。沒叫你抬過頭頂?!?/br> 他有些尷尬。慢慢放下了腿。 “疼嗎?” 忽然,他聽見她又問自己。 “不疼!”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立刻這樣回答。話說完了,抬眼,正見到她斜睨著自己,靈動如水晶的一雙明眸里,帶了掩飾不住的譏嘲之意,一怔,終于訕訕地摸了下自己的頭,改口:“是有點疼?!?/br> 繡春的口氣這才緩了些,道:“魏王殿下,我問你話,是要聽你說實話,好知道你的真實感受。這樣有助于我判斷你的病情。并不是要你逞英雄?!?/br> 蕭瑯望著她的眼睛,這回終于老老實實地道:“是很疼。你沒碰的時候,就疼。你一碰,更像有針在密刺?!?/br> 她唔了聲:“你這個樣子,只能像前次一樣,先給你止痛了?!泵珊?,雙腿放直,往他小腿下墊了個半尺高的墊,好抬高他的腿,然后自己去洗手,取了自己帶來的針包,到了他身邊,像前次在新平驛站里那樣做過的那樣,一邊給他認xue扎針,一邊問道:“怎么回事,你的腿?原先不是已經好多了嗎?” 她問完,半晌沒聽他回答,便抬眼望向他。 蕭瑯接收到了她目光里的質疑和不滿。想了下,一本正經道:“是這樣的,數日前一晚,我睡覺時,踢掉了被,正好屋里的爐火滅了,我睡前又忘了關窗,那晚上風也大,次日早才被凍醒。大約便是這樣凍壞了……” 繡春又是意外,又是惱怒。 這什么人啊,年紀一把了,睡個覺居然也睡成這副德行! “殿下!”她強忍住想掐他的沖動,喉嚨里出來的聲音都有些發僵了,“所謂養病,靠醫三分,靠己七分,這道理你應該知道的吧?我雖然是你的醫生,但我不可能一天到晚十二個時辰都跟在你后頭伺候你,還要提防你睡覺踢被子!我們當醫生的,白費力氣倒無所謂??赡阒老衲氵@樣的毛病,每發作一次便境況愈下。這次就算止住了痛,也慢慢消了腫,但每次造成的內在損傷卻都是無法彌補的!你到底還要不要你的兩條腿?” 她說到最后,口氣里已經帶了呵斥般的嚴厲。聽得邊上侍女兩眼發直,面現微微惶恐之色。 殿下就算犯了再大的錯,那也不能被人這樣拎著當小孩一樣地教訓哪!這個董秀,也太過僭越了。 只是更叫侍女們兩眼發直的事還在后頭。她們眼中那位高貴不可侵犯的魏王殿下,現在卻一語不發地任由她教訓,甚至,要是她們沒看錯的話,他的表情還帶了些笑意? “你笑什么?我說錯了?” 繡春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住了口,不快地問道。 蕭瑯一怔,笑意頓消,摸了下自己的臉:“我沒笑?!?/br> 繡春哼了聲,不再理他,只是低頭下去,仔細地繼續自己手上的姜艾炙。 隨了她的動作,雙膝處,一種微微酸麻的溫熱感漸漸取代先前的針刺痛感,蕭瑯吁出口氣,望向她,誠懇地道:“你方才的話說得都很對。我以后一定會更加注意的?!?/br> 繡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隨即垂眸,繼續自己的事。 大約兩刻鐘后,她收針去灸,往手心涂抹了藥膏,均勻抹在他的膝蓋和后n窩處,手法輕柔,口中道:“你這里紅腫很是嚴重,暫時不能再推拿上藥。除了吃藥,白天自己記得擦這藥膏,早晚各一次。要等消腫了,才能繼續?!闭f罷直起了腰。 蕭瑯以為她這樣便結束了今晚的治療,慢慢坐起了身,默默望了她一眼。不想她說完那話,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想了下,又道:“你的膝處雖然暫時止住了痛,但好起來是個漸進過程,晚上說不定還會犯疼。膝處雖不能推拿,但我可以替你推下腳底和近旁xue位,舒筋活脈,好促進血液流動,這樣晚上睡覺時,你可能感覺更舒服些?!?/br> 她改坐到了他的榻尾,用侍女遞過的溫熱濕巾擦拭過他的雙腳后,一手托住他的腳,另一手,在他腳底板開始按壓起來。 他覺得非常舒適。她的手就像帶了魔力,隨了點點壓壓,一陣酸麻感漸漸從腳底蔓延開來,往上爬滿了他的全身。他的眼睛雖然還盯著手中的書卷,那一列列的黑字到底說什么,卻完全沒了概念。所有的注意力只停在了那雙在他腳底忙碌著的手上。 他舒服地幾乎就想這樣閉目睡過去了。 那雙手開始漸漸往上,繼續撫揉著他的腿。這一次,他覺到自己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毛孔隨了她的碰觸仿似都舒張了開了,在盡情呼吸,整個人甚至起了微微的戰栗。 他不愛與人有過多肌體相觸,能避則避。但是來自于她這雙手的碰觸,他卻一直不覺抵觸,現在……甚至是喜歡。 所謂的銷魂,大約也不過如此吧? 不知何時起,他的視線已從書卷上挪到了那雙游移在他腿上的手上,慢慢往上,掠過她胸前時,不受控制般地停留了片刻,最后,停駐在了她的臉上。 她正低頭,專注而認真,所以并沒覺察到來自于他的**。 她的臉龐白皙而秀美。這樣的一張臉,從前他怎么居然就一直被騙過去了,真的以為她是男子? 他怔怔地望著,看得有些出神。又注意到她的兩頰泛出了紅暈,不知道是因為費力,還是屋里太熱的緣故,額頭鼻尖沁出了細細的一層汗。 他覺得心疼了。正想開口叫她停住了,她卻像是覺察到了他的**,驀然抬眼看向了他。他的心咯噔一跳,忙若無其事般地挪開了視線。 繡春自然不知道對面這男人此刻的種種心思,抬眼之時,見他目光正落在自己側旁的那只洗手盆上,也沒在意。低頭繼續。 屋里很熱,她手上的活也需費些力氣,到了最后,后背不但開始有出汗感,腰腹處也因了一直躬身的緣故,墜漲感愈甚。自覺有些堅持不住了,再最后推了數下,口中道:“今晚就這樣吧……” 她剛直起了腰,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到身下一陣波濤洶涌而出,小腹處隨之一陣抽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提住了筋,腰便一下軟了下去,抱住肚子,整個人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蕭瑯見她驀得捂住肚子蹲了下去,唇色突然泛白,被嚇了一跳,不知道她怎的好好便成了這樣,急忙下了榻,傾身問道:“你怎么了?” 繡春又是尷尬,又是疼,見他湊了過來靠得很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的那種氣息了,急忙搖頭避開:“我沒事,等下就好,你別管?!?/br> 蕭瑯見她說著話時,額頭汗滴不住滾滾落下,顯見是疼出來的冷汗,一時情急,哪里還聽她的,一把抱了她起來便放坐到了那張貴妃榻上。 ☆、32、第 32 章 32、第32章 繡春被蕭瑯抱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呆掉了。 不是她故意把人想歪,而是他的這個舉動,實在是太過曖昧,讓她不得不想歪。 想象一下,一個男人肚子痛蹲在地上,另個男人不顧自己那兩條剛剛接受完醫治的老寒腿,用這種公主抱的方式毅然抱起了對方,然后小心翼翼呵護無比地放在了榻上…… 不止繡春被嚇住,邊上侍女們的眼睛也瞪大了,一臉的難以置信。 侍女們都知道魏王有潔癖,不喜旁人靠近,王妃之位至今空懸。他回來后的這些時日,在王府里,日常近身的服侍之事也只由方姑姑和已經配了人的蘭芝來做,平日對侍女們雖不刻意擺架子,卻極少說話,絕對疏離。從前她們暗中猜疑過各種緣由。只是殿下生得太過風光霽月,又清貴逼人,誰也壓根沒往那上頭想去。難道…… 難道他竟真的有那斷袖之癖?看這架勢,比之哀帝董賢,絲毫不遜??! ~~ 繡春坐在了那張鋪著柔軟裘墊的貴妃榻上,定定望著正俯身下來關切看著自己的魏王殿下。 這個蕭瑯,生就了一張美男子的臉,這毫無疑問。但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那個長公主府的世子李長纓。 斷袖!分桃!男男愛好! 他們兩個都是!只不過,一個走的是霸王硬上弓的粗豪路線,一個卻是不動聲色的迂回戰術。相比而言,反是這種心機深沉屬性的人更加可怕!便如溫水煮青蛙,叫人防不勝防!倘若自己真的是個男人,面對這樣的攻勢,說不定早就已經怦然心動了。 怪不得,以他這樣貴重的身份,一把年紀了還沒女人――連娶個女人用來遮掩下自己的性向都不愿,可見嚴重到了何等的地步。又怪不得,他怎么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表現得這么紆尊降貴,甚至,方才被自己那樣啪啪啪的教訓,他不但不生氣,反而還露出那種詭異的笑。還有!自己替他捏腳的時候,一直覺得他仿佛在看自己,等抬頭,發現他又在看自己邊上的那個洗手盆。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多心?,F在想想……洗手盆有什么可看的? 繡春毛骨悚然,連肚子痛也顧不得了,猛地往后仰過身子,與他拉開些距離,擺手道:“殿下,我沒事,真的沒事!”話剛說完,卻因了極度的緊張,小腹再一抽,又是一陣潮涌,瞬間只覺臀下腿間一片潮熱濡濕。臉色再次大變。 現如今女人對付月事,都是自己縫一條帶子。窮人家填草木灰,富貴人家塞錦棉。繡春自己也縫了幾條加寬型的,中間填棉花充用。以前量多時,偶也有外漏,但不至于特別嚴重,基本能頂用。這一次卻慘了。今天本是第一天,她以為應該沒多少,填入的棉花并不多,卻不想竟會如此泛濫成災,那么點棉花,根本就擋不住洶涌來襲的波濤。 她低頭,看了眼身下坐著的那張短絨裘皮墊,白色,純白色的…… 她已經能感覺到潮濕正在滲透出去,迅速蔓延了開來。毫無疑問,自己屁股下面,此刻一定一片狼藉了。 她的臉色愈發難看,一陣紅一陣白,木頭一樣地坐著,絲毫不敢動彈。 蕭瑯見她一動不動,額頭更是冷汗不斷,更加擔心了。 “快把方姑姑叫來!” 他喊了一聲。話聲剛落,方姑姑恰進來了,一眼看到繡春竟坐到了貴妃榻上,魏王卻立她邊上,兩人竟換了個位,有些驚訝。只是她素來持重,也未表現得大驚小怪,只是往近前去。蕭瑯回頭,如遇救星,急忙道:“姑姑,你來得正好!她忽然腹痛得厲害,去叫個御醫來看看!” 繡春看到方姑姑來了,更是無地自容。 這個和魏王有特殊關系的老宮女,除了之前那次送她出去時,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地打探了那么幾句話后,之后便一直尋常待她,既不倨傲,也沒親近。只是這會兒,要是讓她看到自己屁股下面的慘烈之狀…… 她知道到了這會兒,自己還這樣粘在魏王專用的這張貴妃榻上不起來,已經是極大的僭越。只是…… 她實在是起不來! “不必了,我真的沒什么大事!” 她硬著頭皮,迎上方姑姑投來的驚疑目光,勉強解釋道:“我方才擔心殿下夜間會因疼痛睡不好覺,故又替他推了好些腳上xue位。今日出來時,人其實原本也不適,路上吹了風,加上方才用力過度,這才勾出了頭暈腹痛的**病,有些站不住腳,只能先這樣坐著,望殿下和姑姑恕我無禮……” 這是什么爛借口…… 她自己都越說越覺不對,聲音漸漸小了下來。蕭瑯卻絲毫不疑,手背輕擊了下另手的掌心,歉然道:“沒事!你坐著別起來!你人既不舒服,怎么不早說?原本就不該讓你冒著風雪來的。都怪我不好?!?/br> 方姑姑瞟了眼蕭瑯。 這孩子,今晚太過反常了。他雖以謙遜而被人稱道,但對著個外人,卻也決不至于親善到這樣的地步…… 她再把目光轉向仍坐在貴妃榻上的那個董秀。見她垂手垂腳僵硬坐著,臉色微微泛白,瞧著竟真的沒起來的打算了。略微皺了下眉,靠近了過去,到了繡春跟前站定,問道:“董先生,你真的沒事?若實在不舒服,我打發人去請御醫?!?/br> “真的沒事!我再坐坐就好了!”繡春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她說話的時候,大約是因了緊張,微微動了□體,方姑姑靠近時,忽然便聞到了一絲仿佛略帶血腥的異味。雖然那氣味很淡,但她還是捕捉到了。目光略微一動,仿佛明白了什么。壓住心中隨之而起的訝異,再仔細端詳這個少年。 原來自己先前的疑慮沒錯,她竟真的是個女子。 她忍不住,再次看了眼蕭瑯。見他目光此刻還落在這個董秀的身上,神情里帶了掩飾不住的關切之意。 繡春此時卻哪里有心思去猜對面那倆人在想什么,現在就像被架在了火爐上烤,從頭到腳沒一處舒坦的地方。 怎么辦才好?身下的這張裘毯一定已經被弄臟了。到底該怎樣,她今晚上才能起身走出這座王府? 一陣沉默之后,她終于想出了個應對的主意。雖然很爛,很爛……但總比她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露餡出丑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