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銀齊, 又或者說容玉的痛苦，還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這些。

    稚顏原本十分疏遠他的本體，離開幽冥界一趟回來突然熱情起來, 判若兩人。

    比如此刻, 她竟然牽著他的手不放，容玉對此其實并不排斥, 甚至被牽著，兩人十指緊扣的時候，心中甚是愉悅，但是——

    前提是她沒有一口一個銀齊地喚他。

    “銀齊你快看, 這就是幽冥君給我煉制的本命法器?！?/br>
    “銀齊你快看，這是有器靈的，我還可以把他叫出來和我們一起玩呢?！?/br>
    “銀齊你……”

    “小公主?！比萦袢虩o可忍, 銀發垂落, 淺色的眸子里凝滿了隱忍，“你有話便說, 大可不必每次都喚我的名字?！?/br>
    稚顏笑吟吟道：“那怎么行呢, 我不喚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叫你呀？”

    “這里只有我們兩個?！比萦癖破茸约豪^續扮演銀齊，仿佛充滿耐心道，“你開口自然是同我說話，還能是和誰？”

    稚顏摸摸臉頰說：“還可能是和他呀?！?/br>
    她揮揮手腕, 現在已經可以很輕松地把器靈叫出來了。

    當看見那白衣黑發, 與自己年輕時風姿那般類似的器靈現身時，容玉面色蒼白, 殺欲上升到極點, 分分鐘就要干掉對方, 可是……

    稚顏拉著器靈的手到他面前，一臉信任地介紹：“這就是我的器靈，我還沒給他起名字，說起來他和你有點像，要不然你幫我取吧？”

    還讓他，幫忙，取名字？

    沈稚顏，你這是在傷口上撒鹽！

    容玉沉了臉色，立在冰棺前俯視那器靈，器靈真是隨了稚顏的心，將他的模樣刻畫得惟妙惟肖，他自己看著都有些在照鏡子的感覺。

    “我沒名字給他?！比萦窭浔?，“一個器靈而已，不配有名字，你何必那般在意?！?/br>
    稚顏拉著器靈的手，看見器靈失落的神色，故意擺出很不高興的樣子：“器靈怎么了，器靈也是有生命有自我意識的，當然就可以有自己的名字，我沒想到銀齊你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你和君上不一樣呢?！?/br>
    “……和君上不一樣？”他重復著最后一段話。

    稚顏一邊安撫地拍拍器靈的背一邊說：“是啊，君上就不喜歡我的器靈，還想殺了他，我其實都知道的，只是他被我打了岔，才沒能成功?！?/br>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容玉靜靜看著她沒吭聲，將她那般珍重對待器靈的樣子刻進腦子里，胸腔里那顆鮮活的心臟一點點扭曲，特別難受。

    “回去?！?/br>
    他忍無可忍上前，將器靈驅回手鐲內，自己握住了稚顏的手。

    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容玉這具身體是真的和那具不太一樣，那具身體像石頭一樣堅硬，但這具不一樣，他的肌膚雖然也很涼，卻真的很柔軟。

    是人該有的肌膚。

    稚顏忍不住摸他的手，摸得容玉心里毛毛的，只想收回。

    “我看看，你別亂動?！敝深佔ブ豢戏砰_，“你把我的器靈趕回去了，如果還不準我看你，那豈不是太不公平了?！?/br>
    容玉銀色的發傾斜而下，遮擋了半邊的臉，眉目清冷卻額角微汗道：“你可以去尋幽冥君，你若對他做什么，想來他都是愿意的?！?/br>
    稚顏動作一頓，隨后接上，一點點拉開他的廣袖。

    看著手臂暴露在月光之下，容玉也是好久沒仔細打量這具真身了。

    他其實不討厭稚顏如何“看”他，可關鍵在于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不相干的銀齊。

    不是她的夫君，也不是她的大魔頭，她這樣的行為真是和以前的“潔身自好”相差很遠。

    她難不成還真的想享齊人之福？

    容玉的手臂被稚顏摸了個遍仔細研究過后，又開始被扯領口了。

    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

    “你這么做，是忘了你心心念念的幽冥君了么?！?/br>
    稚顏視線定在他的胸膛上，心里在想，我可不就是因為記著你，才在這里跟你斡旋嗎？

    現在知道糾結知道為難了？

    得讓你知道一下套路人者人恒套路之。

    仰起頭時，稚顏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明亮的眼睛里甚至還夾雜著幾分動人的情思，直看得容玉又是心悸又是憋屈。

    “我沒有忘記他啊?！彼l出渣女的聲音，“但他也不在這里，他那么強大，擁有一切，大概不在乎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凡人，哦不對我已經不是凡人了，但是沒關系，我這點修為和凡人沒兩樣，總之……”

    稚顏捧住容玉的臉，深情地看著他淺色的眼睛：“他擁有那么多，不差我一個，可銀齊你，只有我一個了?！?/br>
    容玉呆住了，怔怔看著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被他關了兩千多年，日日夜夜獨自被鎖在陣法之中，那樣可憐，我若還不記掛著你，不對你好一點兒，你豈不是太可憐了？”

    ……會嗎，之前塑造得太可憐了嗎？現在改人設還來得及嗎？

    “而且你無條件教我修煉，一直沒說要我幫你做什么，其實是根本沒有圖我的回報吧？”稚顏情真意切道，“你甚至連道謝都不需要，和君上完全不一樣，君上為我做了什么恨不得立馬昭告天下，要我千恩萬謝，你們真的不一樣?！?/br>
    你和之前面我對時，表達得對我的感覺，也完全不一樣。

    容玉整個人都不好了。

    稚顏的話可還沒說完。

    “相較起來，你對我倒是比他真心許多?！敝深伱寄恳活D，聲音變得有些低，“就連心，你們都不太一樣?！彼氖址旁谒目?，“你的心臟會跳，你會呼吸，你同我是一樣的?！?/br>
    她再次抬眸與他對視：“可他和我們不一樣?！?/br>
    “我們才是一樣的?！?/br>
    于是，容玉的那個身份，就這樣理所應當被排斥在外了。

    心里翻江倒海，實在難以平復，容玉推開稚顏背過身去說：“你上次與我見面還不是這般態度，你變得太快，我實在不懂你?！?/br>
    你要是懂了，就明白變化這么快是為什么了。

    稚顏慢慢說：“沒事兒，你總會明白的?！?/br>
    她看看天色：“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出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很快再來看你?！?/br>
    容玉：我希望你再也不要來看這個身份了。

    稚顏終于走了，容玉一點都沒覺得輕松，甚至想把她弄回來把話說清楚。

    身后又開始冒白煙了，這次他感覺十分清晰，靈力外泄……情緒真是穩定不下來了。

    不行，不能這樣。

    沈稚顏她這次太過分了。

    容玉勉強克制住，離開銀齊的身體，回到那具假身中，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稚顏。

    稚顏這個時候正在吃飯，骨蝶奉上美味佳肴，她吃得很開心。

    瞧見他，她沒事兒一樣地招呼他一起吃，完全沒有剛剛“背叛”過他的負罪感。

    容玉仔仔細細打量她，實在看不出一丁點痕跡，又把自己氣得夠嗆。

    “沈稚顏?！?/br>
    他連名帶姓地叫她，成功阻止了稚顏下筷子。

    她望向他，一臉好奇不知發生了什么地問：“怎么了？”

    “你……”指責的話就在嘴邊，但完全不能說出來，容玉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白了，那么高大的一個人站在那，竟有些搖搖欲墜感。

    “我怎么了？”稚顏也知道他指責不出來，有恃無恐地追問，“君上怎么不說，我到底怎么了？”

    容玉忽然冷靜了下來。

    他盯著稚顏許久，猜測她看出真相的可能，又實在不確定。

    以她之前的智商，基因突變搞清楚一切的可能性有多大？

    實在沒有多大。

    稚顏過去的單純真的給了他很大誤區。

    他都忘記了，再傻的姑娘也會成長，更不要說，他其實也沒有真的很防備她，多次露出破綻了。

    兩人正僵持著，殿外傳來殷染的聲音：“君上，魔君翦風到了，想要見您?！?/br>
    翦風？

    稚顏耳朵動了動，在這里久了，外面的劇情是真的沒太關心，魔君翦風在原書里也是個重要人物，他有個孿生meimei，是魔界圣女，會和江少凌發展一段兒你追我趕的仙魔虐戀，而翦風本人又會和清晚糾纏不清。

    他怎么這個時候來幽冥界了？

    原書里他雖是依附于容玉的，但在前面百分之七十的劇情里，他都是單獨行動的。

    難不成他搞得那些事其實都是容玉授意的？

    稚顏瞄了一眼容玉，容玉好像也不太理解他這個時候來干嘛。

    但反正他也說不出什么，與其在這里被稚顏追問，還不如去看看。

    “知道了?！比萦裼肿兓亓四莻€從容不迫的幽冥君，淡淡道，“本君現在就去見他?！?/br>
    他轉身想走，稚顏看看滿桌子的菜，再看看大魔頭的背影，快步跟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作何?！比萦竦皖^，意興闌珊地問她。

    他雖然在極力保持平靜，但眼底還是暴露了疲憊，語氣里頗有酸味兒。

    稚顏笑笑，挽住他的手臂說：“我好奇，想和君上一起去看看?！?/br>
    殷染在殿外聽見對話，其實有點不建議容玉帶稚顏去，說正事兒為何要帶著夫人？

    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因為挖到寶鐵得以離開十三界，雖然還沒官復原職，但也算是幸運了，還是不要再招惹事端。

    尤其是跟沈稚顏有關的事端！

    他隱忍著自己的規矩，想著君上大約不會那么糊涂，真帶沈稚顏去見魔君，然后就被打了臉。

    容玉陰沉沉地帶著稚顏走出寢殿，頭也不回地往大殿去了。

    殷染站在原地，心里頭七上八下，好像有些明白自己的致命錯誤到底犯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