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岑纓笑著招手:“好孩子,快來, 今晚的香椿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采到的?!?/br> 葉繁星連忙坐上了桌,看到一大盤的香椿煎蛋,裝模作樣的大嗅一通:“嚯,真香啊, 伯母是把隔壁人家的香椿樹都給薅禿了嘛, 可不少呢?!?/br> “哪里是隔壁, 是整條街?!贬t笑的很是開懷。 岑纓不知為何, 十分喜歡葉繁星,阿年雖是親生, 可多年未見,除了一開始的親密,如今相處的久了,總有一層無形的東西圍繞在母女兩人身側, 破不了, 也無法更進一步。 阿年知道, 這種現狀暫時是無法改變的,她的心性,在國公府里, 一點一點的消磨,想要與一個人極度親近,真的很難。 葉繁星也和岑纓相處的很好,見面一定會好好說一會話,葉繁星一貫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長的俊朗,說話又好聽,岑纓被他哄得笑嘻嘻的。 吃完飯,岑纓在收拾碗筷,讓阿年出去走走,順道和葉繁星一起。 “對對對,還是伯母了解我?!庇秩ダ⒛?,“走吧,一起走走?!?/br> 阿年披了件衣裳,和葉繁星緩步在街上走了起來。 春風搖曳,春日的朦朧像是要逐漸遠去,霧氣漸漸消散,這個春天,終于開始展露出她真正的容顏。 “葉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葉繁星走了好半晌,一直都板著臉皺著眉頭,顯見的有心事,阿年自他走進來便知道,這人定是有事,不然可不會這么晚都來找她。 過了許久,葉繁星才緩了口氣,苦笑起來:“我這人真是失敗,到了現在,連個可以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br> 阿年一本正經:“葉大哥是在說我不是人么?” 葉繁星瞟了她一眼:“你摳字眼也不要這樣摳吧,我只是覺得,和你說話,舒服些?!?/br> “那就快說吧?!卑⒛陻n了攏身上的衣裳,“葉大哥,是不是葉伯母說了什么?” 葉繁星面色十分難看:“你猜出來了?是啊,我回去后,實在忍不住,便問了母親?!?/br> 他再次回憶起母親的反應,從他走到阿年家,一路都在想母親的反應,他有些拿不準,他怕自己確實是眾人口中的孽種,他怕他從前一直堅信的東西會徹底摧毀,他的心頭,到現在都在顫抖。 “逆子,你在胡說些什么?” 葉婉乍聞兒子一番話,像是被氣的跳腳,一貫的高貴涵養全都不見,此刻柳眉倒豎,面色漲紅,顯見氣的不輕。 葉繁星卻頭一次和她冷眼對視,面色煞白一片:“母親,我只是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您告訴我真相,您說不是,我就信,以后外人不管如何說,我都不再聽?!?/br> 葉婉被氣的抖著唇,瞬間揚起了手,巴掌就要落下,與他的臉相撞的時候,葉婉忽然頓住了,將巴掌重新又高高揚起,沖著自己的臉—— ‘啪’的一下,清脆又響亮,白皙的面頰上瞬間就起了五條紅梗子,清清楚楚的一個紅巴掌印。 葉婉滿眼哀傷,滿眼凄涼,葉繁星自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從這個一向驕傲的女人臉上,看到了一種后悔莫及、還有一絲心如死灰。 “是我的錯,呵呵……”葉婉身子搖擺了幾下,差點就要倒地,葉繁星連忙過來扶,卻被她推開。 她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麻木又無知無覺,扶著廊柱往外走,她并未回答葉繁星的話,只是自顧自的念叨:“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葉繁星無措的看著她,他有些后悔,不該來問母親,哪怕去找周季深,或許都要好一些。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眼中極少的露出了茫然,在這蒼茫的夜色中顯露出一絲荒涼:“阿年,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葉大哥?!卑⒛晖O铝四_步,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你做錯了,無論你父親是誰,你都改變不了你是葉伯母的孩子這個事實?!?/br> “你這般質問她,她一定很傷心,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信任她的親人都沒有了?!?/br> 阿年看著他迷惘的眼睛,葉繁星處于當局者迷的狀態,他太想要一個真相,卻忽略了,真相的另一半,是他的親生母親。 葉繁星頹然的低下頭,阿年那一塵不染明鏡一般的眼睛,清晰映照出了他的惶恐。 “葉大哥,依照伯母的反應,您只是國公府的三公子,不是三少爺?!?/br> 阿年有些明白當年國公夫人為何死活不讓葉婉進門了,除了與葉婉的恩恩怨怨,還有就是她在懷疑,葉繁星是國公爺的種。 以國公夫人當年莽撞的性子,若是葉婉進門,恐怕死都斗不過。 畢竟,葉婉可是正正經經、按照高門里的正室來培養的,而不像國公夫人,最初就沒有指望她嫁入高門大戶。 而且,葉婉與國公爺,是有青梅竹馬的真感情在的。 國公府從前沒有庶子庶女,全賴國公夫人的狠辣和說一不二。 她沒有什么后宅爭斗的經驗,自那件事后,夫妻兩人相看兩厭,國公爺開始流連花叢,國公夫人仗著自己處于優勢,但凡有懷孕的妾室,一碗墮胎藥立刻送到,由徐嬤嬤親手灌下去。 阿年曾經有幸見過一回,被灌藥的女人,痛的滿床打滾,最后流了滿床的血,還得她們來收拾。 至于國公爺,連個屁都不敢放。 葉繁星身形有些顫抖,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擔般,粗喘了幾聲,前后晃了好幾下,阿年趕緊扶住他。 “我沒事?!比~繁星苦笑起來,不住的搖頭,“明明從前我就是這般堅信的,可這次我又動搖了,還非得找個人分析,聽到你說的話,我終于放心了?!?/br> 葉婉雖然沒有直說,可她的反應,卻證實了葉繁星的身份并沒有不堪,若是她撒潑打滾的指責,或許葉繁星才真正該擔憂了。 阿年不住點頭:“我懂,關心則亂,人之常情?!本拖袷撬以蒲氲臅r候,不聽到確切的話,怎么都不會放心。 葉繁星看著阿年,即便是脫下了滿身的綾羅綢緞,一身簡單布衣,卻依舊嬌美清麗,清澈眼神與在國公府時沒有二致,仿佛那些苦痛挫折將她遺忘,偷偷將她藏在一個角落,不受凡事侵擾。 見她少年老成,忽然有些心疼,他懂她為什么會小小年紀這么懂事,小小的年紀,就已經摸通了人性,懂了存世的法則,到了現在,就越發的聰慧了。 控制不住的抬手重重揉了揉她的發頂,嗓音輕松:“小丫頭,明明我比你大,閱歷比你多,怎么輪到你安慰我了?” “哎哎哎,發型亂了?!卑⒛昶^躲開,笑了起來,“那有什么辦法呢?我雖然比你小,可論懂女人,我在行啊?!?/br> 葉繁星看她難得俏皮狡黠的樣子,忍俊不禁,長臂一展,一把攬過她的肩,又狠狠在她頭上揉了幾下,這下阿年的頭發徹底亂了。 見她滿臉抗拒不樂意,葉繁星才重重的舒了口氣,得意大笑起來。 阿年連忙低頭整理頭發,嘴里還不住嘟囔:“真是的,葉大哥,你這找人取樂的毛病得改改,真的,不然哪有姑娘喜歡你?” 葉繁星攬著她的肩,他人高馬大,力氣也大,阿年也掙脫不開。 “好妹子別動,讓我靠靠,我剛才緊張,腳麻了,走不動?!?/br> 阿年聽的‘噗嗤’一笑,本不想與他太過親近,可聽他一句妹子,又暗暗嘆了口氣。 “我可不敢亂攀親戚,葉大哥,先去我家坐坐吧,反正我娘喜歡你,我也逗不笑她,你來了,就多受點累……” 葉繁星揪著她的小辮子:“終于知道你哥的厲害了吧?真是的,一點都不懂我……” 心里的事一旦卸下,葉繁星整個人都輕松了,他自小便經歷各種磨難,恢復的自然比常人快上許多,阿年暗自搖頭,這人,真是的。 霧氣才散去不久,夜里風兒止歇后,又卷土重來,夜色濃重,露水漸漸凝結,春夜的寒氣打濕了枝丫,葉片承受不住,直到露水滴下,葉片晃動,重又支起。 過了好半晌,一株粗大的槐樹后的一角泅濕天青色衣袍,才緩緩動了動。 周玄清看著兩人進了屋,笑聲清脆響亮的在街上回蕩,面容恣意暢快,比在國公府要快活百倍,阿年扶著葉繁星,很是親昵。 掌心開始揪緊,指甲嵌進了rou里,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楚,明明是個讀遍了詩書經義的人,此刻卻像是那窺視的小人,陰暗的盯著旁人的一舉一動。 他的心開始有些奇怪,不受掌控,即便是端坐在書桌前,都控制不住的心亂。 周玄清喉間微動,按捺住即將開口的唇,清冷的面上閃過一絲傷感,手在槐樹上重重的打了一拳后,準備轉身離開。 “世子,您不去了么?”德喜這些日子看的清楚,見世子轉身,連忙開口,“阿年或許就等您去找呢?” 周玄清聞言頓了一下,卻又微微搖頭,阿年在國公府,其實不快活。 “走吧?!?/br> 離了那條街后,周玄清心緒才稍微平靜了些,他細細的回想兩人在一處的狀態,阿年總是弱勢的,這股弱意不止是男與女,更與兩人身份有關。 方才看著她笑的開懷,便知道,她出府后過的不錯,至少,在國公府,她還從沒有這么笑過。 她總是溫婉的、柔和的,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恰到好處…… 周玄清想到這兒,心口猛地一顫,隨即立刻回頭,卻看到了已經從阿年家出來的葉繁星。 兩人面面相覷,皆是面色陰沉。 半晌,周玄清先轉頭,連招呼也沒打,腳步沉沉的走遠了。 葉繁星:…… 第40章 抬頭的第十天 陰霾終將過去, 春日陽光明媚,玉京城也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熱鬧。 那些悲痛亦或喜慶, 俱都在過去的時間里慢慢沉淀,喜慶的事兒總值得一提再提,可悲痛的人兒,卻在無人能記得。 這日國公夫人匆匆回府,一回府便往長寧院去,她聽說宮里的皇后娘娘要為定北將軍的女兒擇婿。 她近些日子身子總算養好了些,上次吐了一口淤血, 反倒將身體里那一股子郁氣吐了出來,連大夫都說她是因禍得福,若是再纏綿病榻,恐怕身子也就被藥氣掏空了。 她心中振奮莫名, 定北將軍一門, 滿門忠烈, 在十年前與北境的一場慘烈戰事中, 家中的男子,也就是定北將軍包括四個兒子, 俱都無一生還。 只有最小的幼女,還留在世上,在北地呆了許久,雖是庶出, 可才一回宮就被皇后娘娘認下做了義女, 皇上還當場定下了旨意, 封為鴛寧郡主。 至于為什么才回玉京,國公夫人很清楚,是因為定北將軍家家訓, 族中所有子女,十六歲之前,必須在定北軍中歷練。 所以定北軍中,甚至還有一支傳奇的娘子軍,一度在玉京掀起浪潮。 她從前還未出閣的時候,十分仰慕那些女子,連皇上都贊不絕口,稱‘巾幗不讓須眉,乃是真國色’。 最讓她感到興奮的,自然是因為,鴛寧郡主實在是太適合周玄清了。 國公府世子,再加上昭文館直學士,依照周玄清的學識,不出兩年,他的上峰就要走,到時候那就是大學士,在這個年紀,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成就啊。 更何況,鴛寧郡主只是郡主,周玄清不必尚公主,還能得到皇上的注意,以鴛寧郡主受的寵愛,與公主那是無異的。 到時候,國公府自然也會一雪前恥,重新振作,至于從前那些如笑話般的家事,到時候看誰還敢非議。 想到這,國公夫人有些激動,她坐下來喝了口茶,忽然發現這端茶的丫頭有些眼熟。 “是你?你怎么還在這?”她還記得那時候周季深抱著頭慘嚎的那天,就是這丫頭敲的。 云央本就膽戰心驚,結果還是被國公夫人認出來,心頭有些慌亂,連忙跪下好好好解釋了一番。 “夫人,是世子心善,一次路過見到婢子,就恰好順手救下了,求夫人開恩,婢子以后絕不會做那等錯事?!?/br> 這些話,還是世子教她說的,她從前不是很明白,現在跪在這,事情臨到眼前,倒是腦子清醒了,如今錦紋也受到懲罰,此時再去追究那些往事,只會惹人嫌惡和猜疑。 國公夫人如今心性不比從前,一開始對這丫頭也并無什么厭惡之感,此刻也只是略微抬手:“罷了,既是清兒救回來的,那就在這好好當差?!?/br> 站在一邊的徐嬤嬤暗暗松了口氣,她自知道云央回了府,就一直心驚膽戰,此時見云央這般說話,心里的大石頭終于是落地了。 周玄清回府后,見國公夫人竟然坐在院子里,他有些詫異,母親極少來他這。 “見過母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