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阿年急忙問道:“你們園主住哪?我們自己去找他?!?/br> 阿蘊和阿年再次上了馬車重新出發,阿年已經心急如焚,之前因著沒有辦法,她只能絕望等待,此刻被阿蘊帶出了府,那股子希望又冒了頭,渾身血液沸騰。 云央,云央,你一定不能出事。 …… 葉繁星和葉婉那邊確實如國公夫人所料,狀況很不好,就在剛剛,葉繁星聽伺候的丫頭說,“公子,夫人又打翻了藥,不肯吃?!?/br> 葉繁星疲累的靠在門邊長長的吁了口氣,似是想將那些不快和郁蹙都呼了出去,可怎么都驅散了不了那股子煩躁和倦怠。 “再端一碗過來吧?!?/br> 葉繁星呆怔的等在葉婉門前,看著院中小池塘邊前些年栽下的柳樹,枝條已經變得纖長,不知何時,竟成了綠茵如蓋,只等來年春日新發,更上一層。 無知樹木都知該向上走,可屋里的母親,卻怎的只會困在這一隅之地,孤獨承受著這般難捱的苦痛呢? 葉繁星滿心疲累,他自小長在國公府,是在國公夫人跟前長大的,自上次的事兒發生后,又將多年前那些陳年往事翻將出來。 這次不止國公府受人口舌,更讓他們娘倆受人恥笑,這么多年辛苦經營的聲名,再次毀于一旦。 不過,他也早已不是當初的葉繁星了,見丫頭端來了新熬的藥,葉繁星抬手接過:“你下去吧,夫人這里我來照顧?!?/br> 推門進去,未曾點燈,里面視線昏暗,眼前一瞬間陷入漆黑,過了幾息,終于借著月色朦朦朧朧的看清了些。 冬日里,久未開窗通風,屋中氣味渾濁,隱隱約約的看到床榻上躺了個消瘦的人影。 葉繁星將藥放下,踢開腳下的雜物,走過去將窗牖推開,又將燭臺上的殘燭點燃,室內光線陡然明亮,只見屋中一片狼藉,葉繁星也不動,兀自坐在床邊的繡墩子上。 “娘,起來喝藥吧?!边^了良久,葉繁星將藥端了過來,湯匙攪拌了兩下,熱氣裊裊。 床上的人影一動不動,葉繁星嘆了口氣:“娘,您這般自苦又是為何呢?您難道想這樣過一輩子么?難道這樣,那人就會憐惜您?這樣的感情有何意義,您還想以后幾十年都這般過下去么?” 葉繁星雙眼無神,茫然的攪動著手里的藥汁,開始輕輕嘆氣:“哎,娘啊……您這樣,叫兒子又該如何呢?” 床上的人終于動了,一锨被子迅速坐了起來,隔著紗??床徽媲惺呛蚊嫔?,卻能看到動作。 葉婉抬手指著葉繁星,手都抖起來了,怒聲怒氣的道:“你懂什么?你在那賤人跟前養了這么些年,怕不是早就將我忘記了?!?/br> 又厲聲怒喝:“你當我不知道,你整日往那府上跑,連小年夜都不回來,難道不是去討好那一家子?葉繁星,你是我生下來的,你不能,不能這么對你的親娘啊……” 葉婉說著失聲大哭起來,聲嘶力竭,哪里還看得到初時的一絲溫婉,倒像個市井潑婦,徒惹別人嫌棄。 室內只有葉婉嗚嗚咽咽的哭聲,葉繁星被這通話刺激的面色蒼白,端藥的手直發抖,這些日子,他也沒怎么睡好。 “娘,您在說什么?對,您是我的親娘,可那時候,我也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您,難道您如今就是這般看我的么?” 葉繁星有些無力,心口微痛。 手里的動作越發的快,瓷白的湯匙撞在了碗沿上,叮叮咚咚一陣亂響,像極了此刻葉繁星的內心,混亂不堪。 他將藥往床邊柜子上猛的一擲,藥汁潑灑了不少。 葉繁星紅著眼睛,聲音顫抖:“娘,當初我進了國公府,國公夫人待我如親子,您的生恩我無以為報,國公夫人的養恩我亦無以為報,如今我在您膝下,孝順您尊敬您,生怕您受一絲委屈,可我心里過不去啊……” 葉繁星高大的身子逐漸蹲了下去,捂著心口痛苦哽咽:“娘,我心里過不去啊,我對不住國公府,對不住國公夫人、長姐,還有周玄清啊,我心里過不去啊……” 他舍不下自己的親娘,亦舍不下國公府里的真情。 葉婉聽著兒子一番話,早就已經呆滯了,此刻聽到往日一向愛笑的葉繁星竟是哭了,到底是母子連心,心口鈍痛不已,連滾帶爬下了床,披頭散發的摟著葉繁星跟著大哭起來。 “是娘不好,是娘不好,這一切都是娘的錯,是娘的錯,繁星,我的好孩子……” …… 因著有阿蘊在,雖說不是暢通無阻,卻也一路順暢的很,到了葉繁星的府上,便叫府里的馬車回去了。 阿年見到葉繁星的時候,見他眼眶居然紅紅的,心里有些奇怪,不過此時她不想理會這些。 “三公子,求您救救云央……” 阿蘊也揪著葉繁星的袖子,仰著頭細聲細氣的道:“叔叔,云央被壞人抓走了,你快去救她吧?” 葉繁星將阿年扶了起來,二話沒說,就往外走,看阿年還在愣神,沖她吼道:“不是說救人嘛?還不快走?” 一大一小趕緊跟上,葉繁星上了車才有空看陳曦蘊:“你怎的跟著阿年出來了?你娘呢?她不揍你?” 阿蘊自在的甩頭:“娘出門了,說是要好多天才能回來呢?!?/br> 葉繁星又望向阿年:“所以你就這么大膽子,將他帶出來了?” 阿年還未說什么,阿蘊倒是不高興了:“我是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怪阿年,是我帶她出來的?!?/br> 葉繁星:…… 又扶額,不該送他那些小人書的。 葉繁星問清了地方,馬車疾馳而去,路上聽阿年將事情一一講清楚,他聽完后冷笑不止,神情極是不屑:“那些高門大戶,齷齪手段用的越發不要臉了,連個侍妾都要害,真是不長進?!?/br> 又朝阿年道,“周玄清呢?他在哪?” 阿年無話可說,葉繁星是男子,自是不能明白女子心里這些彎彎繞繞,只能含著淚,強忍著不落,離云央出事已經過去了半天,她要冷靜,落淚不過是徒增傷感。 葉繁星有些不忍,便又說了一句:“阿年,我知道你善良寬厚,可這些從前都是在周玄清的羽翼之下,你才能得以保存,你若是想活在這世間,活在那國公府,就得有心機有謀略,除非,國公府有朝一日能整肅干凈,不然,就那樣一個小小的賤婢,也會害得你渣滓都不剩?!?/br> 阿年默默垂首,沉默半晌無言。 等到馬車到了地方,葉繁星吩咐兩人在車里坐好,阿年知道她出去也無用,便連忙將懷里的家當掏出來遞給葉繁星。 葉繁星嗤笑著擋了回去:“行了,你收好吧?!庇掷湫σ宦?,“哼,若是找個人還要花錢,我這些年也算白混了?!?/br> 阿年眼睜睜看他下了馬車,滿心希冀,不斷祈求,只求來得及。 沒一會葉繁星就回來了,轉著手腕,臉色陰沉,阿年心頭咯噔一聲:“三公子,云央,云央她……” 云央沒有跟在葉繁星身后,阿年面色蒼白,渾身顫抖,忍著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唇瓣微顫。 “云央已經被人買走了?!比~繁星皺著眉頭,上了馬車。 阿年眼里的淚終于沒再忍住,滾滾而下,阿蘊昏昏欲睡還記得握住她的手:“阿年,你怎么了?” 葉繁星見她梨花帶雨的凄慘樣子,嘆了口氣:“阿年你別擔心,一般說來,這種大戶人家發賣出去的丫頭,人牙子都會捏在手里訓上一些時日,到時候好多賣些價錢,可聽那人說,云央前腳才送來,后腳很快就被人買走了,應該是有心人買的,或許是跟你我一樣的目的?!?/br> 阿年聽完連連點頭,一把抹了淚,細細的想了一通:“或許是大小姐,這件事,我只告訴了大小姐,快快快,阿蘊,我們回國公府?!?/br> 這輛馬車是葉繁星的,他立刻敲了敲車廂門:“去國公府?!?/br> 又指了指快要睡著的阿蘊,對阿年道:“你也別急,我會吩咐我的人繼續查云央的下落,你回去后先把小祖宗送回去,莫要太大動靜了,否則有你好受的?!?/br> 阿年這時才后知后覺,臉色煞白,若是叫國公夫人知道自己半夜帶著表少爺亂跑…… “阿年多謝三少爺?!?/br> 好在她運氣不錯,送阿蘊回了周玄寧院子,本想問問鶯歌,周玄寧走前有沒有囑咐過她什么,可天色實在太晚,阿年只好一步三回頭的回了長寧院。 更深露重,一夜無眠。 阿年天色一亮便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準備去周玄寧院子,走到途中就撞上了國公夫人身邊的丫頭。 “阿年,夫人喚你過去,有好事哩?!毙⊙绢^笑盈盈的招手,和阿年說話。 阿年嚇得后退了好幾步,她實在是怕了,有些警惕的看著這丫頭:“什么好事?” 小丫頭手撈了個空,詫異的看著阿年:“阿年,你娘來了,你娘說要贖你回去哩……” 剩下的話,阿年全都沒聽見,只剩腦中轟然炸響的嗡嗡聲,“你娘來了,你娘要贖你回去?!?/br> 阿年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把拉住小丫頭,一臉茫然的道:“你,你剛才說什么?” 小丫頭掙扎不開,臉上現出痛意:“阿年,你娘來了,說要贖你回去,你快去……” 話未說完,阿年就跑的不見了影子。 一口氣跑到長寧院外,院子里阿年一向喜歡的草毯一如既往綠意濃重,仿若冬日從不曾降臨。 大大的喘了幾口氣,阿年平復了呼吸,又有些發怯,她雙腿發軟,心口跳個不停,過了許久才走到簾子前請安:“阿年來請夫人安?!?/br> 隨后簾子一下就被掀開了,是徐嬤嬤,阿年退后幾步,微微屈膝:“徐嬤嬤?!?/br> 徐嬤嬤滿臉帶笑:“是阿年啊,快快快,快進來,你娘來啦?!?/br> 阿年低頭跟著進去,不敢抬頭,先是屈膝行禮:“阿年請夫人安?!?/br> “唔,”國公夫人像是也沒休息好,臉色不太好,眼中滿是血絲,“你來啦?快看看,這是不是你娘親?” 阿年這才戰戰兢兢的抬頭,眼淚瞬間就沖出了眼眶,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霎時沖入心臟,隨著血液流入四肢百骸,叫她渾身癱軟,使不上勁。 廳中站了個婦人,一身簡單的青色舊衣,斜襟掐腰,梳著婦人頭,僅插一根木簪,簪子尾處是一朵牡丹,面色紅潤,面目與阿年有些像,一雙眸子極亮,正笑盈盈的看著阿年。 “阿年,娘來了?!眿D人沖阿年張開雙臂,面上帶笑,眼里水霧彌漫。 阿年淚眼婆娑,腿軟的邁不動步子,直直看著婦人渾身就像被定住了,腦中一片空白,抖著唇哆哆嗦嗦的喊:“娘,娘……” 婦人大步走了過來,一把抱住阿年,哽咽起來:“阿年,娘來遲了?!?/br> 阿年仿若一顆心瞬間有了歸路,從前沒個定處,時時刻刻都要小心翼翼,現在忽然就有了依靠,阿年心頭的委屈忽然就爆發出來了。 “娘,您怎么才來,您怎么才來啊……”阿年緊緊抱著母親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心口只覺又漲又痛,覺得母親來的不是時候,又覺得母親為何才來。 這話本是無心,可落在徐嬤嬤耳中就不一樣了,好像她在國公府過的不好似的,明明世子把她當個寶…… 但看國公夫人雙目含淚的樣子,徐嬤嬤也不敢說話,她知道夫人為何如此,定是觸景生情了。 國公夫人看著母女相認的樣子,眼前霧氣迷蒙,良久才啞著聲音道:“阿年六歲進府,我國公府待她不薄,她自己也爭氣,伺候世子也十分盡心?!?/br> 又站起身,朝阿年溫和說道:“阿年,你從前說,若是世子要娶妻,你寧愿出府,今日我再問你一遍,你今日是愿意出府,還是留在國公府?” 國公夫人雖不喜阿年,卻也覺得這丫頭省事,沒什么幺蛾子,留給兒子也行,但當時寧兒答應過阿年,愿意給她選擇,況且今日阿年親娘都來了,她也難得軟了些心腸。 阿年哭的抽噎個不停,現在云央不見了,她出不得府,如何去找云央?周玄清反正就要娶妻了,到時候世子夫人進了門,她一個人留在這也沒什么意思。 說到底,她就只是個侍妾,世子給了她一點臉面,讓她在國公府安安心心的過了兩年好日子,她也兢兢業業的扮好了自己的角色,唯一虧欠的,就是沒去給他磕個頭,感謝他的一番照顧。 最最可惜的,就是沒有給云央報仇,阿年心中又恨又怒,此時卻也無計可施,想到葉繁星昨晚說的話,阿年心頭也泛起了怒意。 可當務之急,是找到云央。 “夫人,阿年,阿年……愿意出府?!卑⒛暾f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滴了下來,心中悶痛,猶如針刺斧劈,她也說不出這是什么感覺,明明是件好事,卻只覺得心痛莫名。 “好,這是你的賣身契,今天便賜還于你?!毙鞁邒呓舆^,又遞給了阿年,滿眼艷羨,脫離奴籍,從此做一個抬起頭的人,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夫人,阿年想去和朋友道別,求夫人準許?!卑⒛杲舆^賣身契,跪地磕頭。 國公夫人點頭,神色第一次這般溫和,這女人走了也好,兒子娶親后,房里看著也干凈些,至于周玄清的意愿,國公夫人完全忽略了,那是她的兒子,何況這也不過一個侍妾而已。 “可以,你伺候世子頗為盡心,贖金也就免了吧,另外那些府里的或是世子的賞賜,你盡都可以帶走,也算全了這場情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