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頁
玉姐喜道:也是。 胡氏小聲問道:娘娘奶水足不足?小茶兒道:足與不足,總有咱們,難道叫娘娘親自奶孩子?且下奶的吃食委實難下口,娘娘少受這罪為好。原來這下奶之物,不論魚湯、豬蹄、jī湯,抑或他物,風俗全是白煮來,鹽也幾乎不放,又有藥膳添些藥物,更是難食。 玉姐頭回生孩子,又年輕,奶水確不甚足,幸有個胡氏是有經驗的婦人,與玉姐揉上一揉,雖疼,略進些無滋無味的湯水,倒好喂了大哥一回??粗蟾绯缘孟?,玉姐心里便如由內而外泛出一股溫泉水來,浸得全身都暖了。 玉姐越看大哥越歡喜,竟動了親自喂養的念頭,胡氏忙勸道:娘娘剛生產完,將養身子要緊,便是在外頭,婦人坐月子,也沒有自己帶孩子的,總要婆母、娘家媽照看。玉姐道:我不過一時心動而已,也沒這個做法兒的,他便要jiāo與你們了。 小茶兒道:過幾日娘娘漲奶時,難道還要白白làng費了不成?自然要喂了哥兒,卻不必總惦記來。您如今生完孩子,好生將養是正理。頂好三年抱倆,多生幾個與哥兒做伴兒才好哩。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玉姐笑道:這說的是正理兒。 小茶兒又道:今天看著郡公夫人了,悄悄兒地來,悄悄兒地抱著哥兒,還流淚來,出去時也是悄悄兒的。那是太子親生母親,娘娘當時暈過去了,不曾見著玉姐道:我省得。小茶兒便閉口不言。胡氏原是個少話的,話叫小茶兒都說了,她也樂得自在。此時想一想,又說:太子回來怕要看哥兒,且放在這里罷,天冷,怕見風,待看過了,我們再一總抱哥兒去安歇。玉姐亦允。 玉姐原已睡了一個時辰,又與小茶兒等說一回話,叫朵兒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凡東宮執事人等,各賞一月份例錢。朵兒應一聲,與碧桃去發錢,外頭還未領錢,先往殿外叩謝,一時歡聲雷動。 待前后忙后,九哥也便回來,頭一件事便是看妻兒。先看玉姐,見她頭上裹著帕子,燈下看著氣色還好,便與她道辛苦:生受大姐了。玉姐啐道:我給自己生兒子,要你道辛苦來。九哥也不惱,傻笑著要看兒子。 胡氏小心抱與他,九哥想接又不敢,硬著胳膊摟了來,話都說不順溜了:這般小又軟小茶兒道:初生孩子骨頭軟。您別僵著,他不舒坦,胳膊略彎些兒才好。九哥與她是熟人,急滿頭汗問她:怎生彎來?他自覺胳膊劃了個彎兒,旁人眼里他是一絲兒也未曾動。 九哥直挺著胳膊,將大哥弄得哭了出來,九哥也幾乎要哭出來了。玉姐道:你那出息,將他拿來給我。手忙腳亂一通哄,大哥重又睡著了,面上猶帶淚痕,將九哥看得心疼,口里道:兒子是用抱的,哪是用拿的? 正月里有此喜事,朝中上下都頗欣喜,連城墻根兒下頭住著的與人幫傭好賺一家衣食之資、并無甚余財的人家里,父母也多取了幾文錢來與兒子去往街上多買幾塊粘牙糖來吃。真個算是普天同慶。 與此同時,四夷館里卻有幾人正在密謀。內里一人正是前番來過,叫人翻了白眼想揍的一個英俊青年。此人正是那因寫了一手爛字,叫黜落,便投了胡人之人的兒子,此人往胡地里去,虜主以貴女妻之,生下子女來。先是以胡俗取名,后又歸了漢姓,這青年便叫個閻廷文,也通些經史,更習得騎she,此番又隨使節而來。 兩家既議和,通使便是應有之義了。閻廷文隨胡人之小王前來,也是身膺重責。兩家開榷場互市,胡人以牛羊皮毛等換取天朝之鹽、茶。雙方又各有禁,胡人不肯賣戰馬,天朝不肯賣的更多。天朝禁向胡人賣鐵器,可賣絲、麻、綢、帛,書籍也不肯賣與,尤其兵書、醫書等,又禁各色種子、糧食、硫磺、硝石、火藥、藥材等。[1] 因天朝極想要胡人的戰馬,胡人也需用鐵,縱不是兵器,也需幾口鐵鍋燒飯。兩下盟約時議定,每年胡人與天朝戰馬五百匹,換鐵鍋、鍋鏟若gān,常見藥材若gān。然總不敷用。 雙方禁的物件兒五花八門,總是胡人需得多,天朝需的少。胡人因要換更多糧食、鹽茶鐵,手中只有戰馬qiáng天朝許多。是以此番是來試探,是想將這互市做得更大些,每年以千匹戰馬,換等值糧、鐵、藥。閻廷文心里明白,天朝多半是會允的,因胡人與天朝互市換的戰馬,皆是騸過了的,并不能配種。天朝縱得了這些個好馬,也無法產下良駒,還是得與胡人jiāo易。 閻廷文胡語極順,道:這些個南蠻子最好面子,休說如今有了喜事,便是沒有,王帶著幾百匹駑馬來,道是朝賀,他們也要喜滋滋受了。何況要以良駒換他們鐵器藥材?小王說是小,是說他這個王小,并非年紀小,這小王也好有三十余歲,正在年青力壯時,一臉絡腮胡須,生得高大健壯,一摸胡須,大笑道:他們就好要個臉,能叫陳熙離了北地最好。 閻廷文道:南朝人最不信武將,他打了勝仗,早要叫調回的。小王道:可汗也是這般說,咱只管做一場戲,好生好氣哄了他們,他一走,咱便好動手。閻廷文心道,哪有這般容易事?今冬依舊冷,牛羊凍斃只比去年少些罷了,也要休養生息一陣才好,最快也要到秋天馬肥。 兩人又商議一回,卻是閻廷文執筆,再寫一道慶賀的表章,將天朝chuī捧,其次再談互市之事。 梁宿等也不傻,雖聽了chuī捧,也不好不仁義,卻又說:可與其藥,卻只好與gān藥、成藥,不與種子。甚個時候他們與種馬了,咱那與他藥材種子。心里卻暗道,豈不聞南橘北枳?人挪死、樹挪活,馬到中原好配種,這些個種子到北地,多半是發不了芽的。 兩下虛qíng假意,討價還價。都道自家占了便宜,內里究竟如何,便只有天知曉了??偸堑交蕦O滿月之時,兩下也議定了,每年胡人以馬千匹,換取鐵器若gān、藥材若gān。其議已定,閻廷文還指點那小王備了一份滿月禮獻與東宮。 酈章滿月禮極盛大,慈宮樂呵呵,竟親往東宮來,中宮也不得不到。兩個都去看章哥,章哥天生會做人,無論誰個看他,都是一別笑模樣兒。慈宮原存了些籠絡之心,此時倒真個有兩分歡喜了??此笈び遗?,總不肯老實,又口里吐出些泡泡來,樂個不住,當時便賜下一套兒份量極足的項圈、手鐲等物。 小茶兒與胡氏捏著兩把汗,直到她兩個看完,匆匆抱了章哥往內室里躲去,生恐有甚不周之處。玉姐卻失望,與青柳說:兩宮都在,可憐阿家不得與章哥多處。章哥吃飽了,卻又睡了去,也管不得未曾見著親祖母,也管不得嗣祖母qiáng顏歡笑。 于天下,皇孫滿月,是太子真正成人,于章哥,是他滿月,于玉姐,卻是刑滿,終可下地了。 東宮這些時日收著各色禮物收著手都軟了,胡向安來報:庫里已是滿了。玉姐因出了月子好下地了,心里正美,猛聽他回報,不由驚道:怎地會這樣?胡向安道:正趕上各處為官家道賀,來的人又多,聽了咱這里喜事,怎能不表示表示?咱要上進官家、兩宮的禮物,頒賜下去的節賞,年前早備好發下了,如今也沒個花銷。 玉姐沉吟半晌,道:我去看看。青柳后頭追著道:斗篷,斗篷! 玉姐如今衣裳皆是新制,產后略有些發福,舊有的衣裳穿著都覺緊。幸爾有孝愍太子妃王氏提點,預先fèng制了幾身兒肥襯些的,這才免了沒合身衣裳穿的尷尬。到了東宮庫房里一看,果然堆得滿滿。 玉姐是宮外尋常民間出身,這等人家出來的姑娘,最好將家中積蓄理個一清二楚。來便命各物歸各處,這一月來閑坐將養,將禮單一一看了,心中早有數兒。先令取了二十匹彩色宮緞、二十匹彩色絹綢、二十匹蜀錦,叫送與孝愍太子妃處:今年她們娘兒倆便要出孝了,預備著好裁新衣穿。又取一匣寶石、一斗珍珠皆與王氏之女三姐:姑娘家總要打扮起來。 一時興起,又叫尋了些次一等的,與東宮上下皆換上了新衣,又賞出與小茶兒的兒子一套金項圈、手鐲、腳鐲,并四匹彩綢裁衣裳。胡氏外間并無親眷,玉姐便賞她一套頭面。 青柳于旁道:這也用不了多少。玉姐道:這時節年也過了,節還未到,大哥滿月,只有人送我的,沒有我送人的。我頭一回知道,與人東西也要尋個名目的。小茶兒笑道:下月君侯生日哩。 玉姐笑道:正是!又收拾出與洪謙賀壽之禮。洪謙尚年輕,又用不得拐杖,玉姐將那文房四寶裝了一車,又尋綢緞、名家字畫、古董珍玩,復找了金銀,叫秤了,使將作處去融了鑄一金一銀二壽星。一通忙亂,還是朵兒勸她:大哥要醒了哩。 卻說這小茶兒因得了賞,玉姐使她親出宮帶與她兒子,喜滋滋回去,將自家積蓄一并帶出,一半jiāo袁mama看管,一半與了程智。她往宮里做rǔ母,家中卻與她兒子又買了一個rǔ母,也養得肥壯,又有袁mama看顧親外孫,雖不舍,也不甚擔憂。又有李mama托她問朵兒可好,她亦將朵兒托帶出來與李mama的物事jiāo付。 回來卻帶回個好消息:夫人又有身孕了哩!玉姐正看章哥張著烏溜溜一雙眼睛,滿屋里亂看,口里又吐起泡泡來,活似只小螃蟹。聽了消息,不由開心道:真個是好,我原有許多好東西,都不曾動過,正想誰個家里有用好與了她。又收拾了孕婦合用之物,卻叫朵兒跑這一趟。 這世間事,總是好事、壞事輪番著來的,東宮前番諸事皆順,好事過后,卻又輪著遇著不痛快了。頭一件便是陳熙歸來,他打了勝仗,又迫胡人立了盟約。更因上書,恐和談之時,別有部落搗亂,請暫休撤兵。真相防住了yù趁休兵時松懈揀便宜的部族,又立一小功。 今番他回來,談不上封侯拜相,也要做個將軍。政事堂擬其為環衛官,做個左武衛將軍,人不入樞府,然一旦有事,他便可披掛上陣,也不是閑置。今觀胡人并無安份之意,多半還有一戰,他在京中,日日在御前,一旦有事,便是他的機會。九哥不明陳熙其人,不免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