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申氏道:六哥婚事在即,要么孩子往這里來,要么我們回京一趟。我與官人商議一回,要不先回京罷。也有好些年不曾回京里了,便是親戚,也須走動一二。秀英道:可有得奔波哩。便不再提這個話,轉與申氏說起年貨來。申氏便說江州臘味好,然與京中略有些不同,家下有京中風味的,要與秀英捎些回去嘗嘗。秀英也笑應了。 秀英母女去后,六姐跑來笑與申氏道:咱家九娘真真是個可人兒,娘知道她帶來甚? 七姐也抿嘴兒笑看申氏,申氏道:是甚? 六姐道:除開那個娘看過的繡屏,還有個繡兔兒的繡屏哩,也是雙面兒的,兩只兔兒像要從里頭跳下來似的。她怎知九哥屬兔兒哩? 申氏道:又說傻話來,他兩個同年哩。說著,母女三個都笑將起來。七姐因說九哥常往洪家去,還小心買陀螺:書童兒買了一包來,九哥揀了幾個走,余下全賞與書童兒了。書童兒又沒處放,也不玩,轉拿與廚下李三兒的兒子,換了碗紅燒ròu吃。 申氏聽了道:九娘待九哥也好,先時他帶回張蘇先生的字兒,要不是九娘qíng面,蘇先生輕易肯與了他?他兩個彼此氣順了,咱們看著難道不舒坦?我總要先走一步的,他們兩口子才是要一處過后半輩子的人哩,你們都是明白孩子,相互體貼了,我歡喜還來不及哩,難不成要愛搭不理的,我才快活?你們心里都有我,便夠了。生造出個冤家來,這人得有多蠢,嗯?你們也是,往后出了門子,可要與婆母處得好些兒,天既叫個男子有母有妻,那便不是叫她兩個斗得像烏眼兒jī。 六姐、七姐領訓。 年尾總是忙,申氏又要擺酒,請各處官娘子等吃酒席,又見秀英一回。秀英多留一片刻,言明明日要來有事相商。申氏摸不清是何事,口上道:我明日在家哩。 秀英次日來,方說了洪謙yù開舉家赴京之意。申氏一愣:闔家上京?可有住的地方兒?秀英道:且先賃了房兒來住,慢打量合適的房兒買了來罷了。這一家老的老小小的,都是女眷,他往京上去,家卻留個誰個照管? 申氏原想說,我家在這里,難道看顧不得?一想六哥成婚就在年后,自家也要赴京,酈玉堂不定何時任滿,總須返京敘職,確也是看顧不了幾日,界時又是一番周折,暗想這洪謙想的倒是長遠。既如此,洪家赴京,便成定局。申氏便問:你娘家那頭如何安置?秀英道:我家官人說,一道兒走。 申氏一點頭,卻不問洪謙為何如此篤定必能留京,轉問:蘇先生可是也一道兒走?他身上還有些故事哩。秀英道:這個官人與他說去。申氏便無話可說,不由動了一念,眼下卻不好與秀英說。 秀英將事說與申氏知曉,也了卻一樁心事,回家便轉而點看玉姐嫁妝。先是,秀英已存下好些木料,送往木匠處攢造家具。各地家具總有些不同,總是南方顯得jīng致些兒,旁的不說,g與妝奩兩樣,秀英是立意在江州造好的。都是細活計,秀英自程家歸入洪家那一回,也算不得是正經出嫁,是以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都極看重玉姐婚事。木匠那里的稿子改了三回,終定下了稿子,再攢造。 終在年前齊了活計,都拉了來,堆放在洪宅空出來的三間房里。妝臺jīng致,銅包角,又有抽屜暗格,玉姐看了,倒好盛許多東西。g是架子g,三面圍欄,正面開的是月亮門,皆縷空透雕。玉姐道:帶著上路,恐磕碰了。jīng細的東西,便有這條不好。 秀英道:不礙的,g要拆了,捆扎結實了,咱坐船去,穩哩。又拉玉姐看箱籠,點看林老安人與玉姐的嫁妝。復返了屋里,看首飾,也是新巧式樣。玉姐道:娘,首飾罷來,我又不是現下便要去那家里,過二年,式樣也老了,再融了重打,豈不麻煩?秀英道:不麻煩,不麻煩,走不了大樣兒,這都是正經的式樣哩。所謂正經式樣,便是盛妝之時要戴的,譬如鳳冠,幾百年也改不了大模樣兒。 洪家這番響動,自是瞞不了人。街坊們便先知道了,自程老太公在日,程家做下多少人qíng來?各處打聽了,聞說要上京,便齊與秀英道賀,又各攜了首飾等物,權與玉姐添妝。 何氏一套赤金頭面最是搶眼,秀英連說不敢。何氏道:相處一場,你與我客氣個甚?你與娥姐添妝時,我卻不曾這般推辭的。秀英忙叫玉姐收下了,心道,這卻是重禮了。那頭趙家、里正家等處,亦有物相贈,或是赤金鐲、或是碧玉簪,又或是攢領、禁步、釵、釧一類。 林老安人娘家也來人,各有禮物相贈。聽說林老安人亦要赴京,林秀才娘子不免要勸阻一二:故土難離,秀英家官人要去京里求前程,那是不好攔的,您老何必再奔波?林老安人年歲也大,長途奔波,實也叫人放心不下。林老安人卻是另有主意,若無金哥,她在老家依著娘家過活,自無大礙?,F金哥姓的程,她總要隨著金哥才能安心。 因林老安人執意要往,娘家人勸幾回,見她不肯回頭,也只得罷了。隔幾日,卻打著送年禮的名頭兒,送了些手爐、手捂子、斗篷一類來。南方人想北方,便是苦寒,北方人想南方便是酷熱,只要覺著地界兒與自家略不同,心里頭便有些不適。江州畢竟不是北地,皮毛一類總是少且不如,林秀才娘子便將上好的氈子尋了好些兒,說是與林老安人墊腳。 秀英代林老安人收了東西,又催促著將先時打好的家具、訂的物什一起一起往家里放,船是已訂好了的,洪、程兩家,足訂了三艘船。只待明年暖,便啟程赴京。 洪家這般忙,凡與他家有些gān系的,漸次都于年前知道的。也不知洪謙與蘇先生說了甚,蘇先生也悶頭將書籍收拾,命九哥將借來的御制新書還與酈府君。卻不想九哥道:父親說,寶劍贈英雄,悉贈與先生了。蘇先生也不推辭,都收下了。 酈玉堂此舉,也是受了申氏攛掇。蘇先生這個名士與往常名士不同,酈玉堂待他是真敬重。申氏便以此開口,語及洪謙要舉家入京,自家不日也要返京。與酈玉堂商議,無論是七哥還是八哥岳家,都與他們說定,一道去了京里。先將六哥親事辦了,次及七哥、八哥。 七哥、八哥事較之六哥、九哥都方便,因女家在江州,男家在京城,權作是江州送嫁往京,一道兒走,辦了喜事、入了玉牒,與這兩個尋了差遣,卻不須往還奔波。至于九哥,申氏立意叫他跟著洪謙多學些事兒,便說酈玉堂:親家要往京里,蘇先生也要同往哩,因他家沒個男丁,要闔家赴京。這一路上止有親家公一個正當年,蘇先生老、金哥小,皆不方便,不若叫九哥隨了去,也好照應,也好隨蘇先生學些兒本事。他先走幾步,到了京里,咱們便好拜訪蘇先生,謝他照看九哥。 最后一句戳得酈玉堂心癢難耐,當即便允了,申氏頭一回感激酈玉堂愛名士的毛病兒。既想托付幼子,酈玉堂便以書相贈,討這個人qíng。九哥說與蘇先生卻又是另一番說辭,不外是不放心岳家這許多女眷上路。 不知怎地,這消息傳了開來,人皆贊府君高義,又有人說都說兒媳像婆婆,不想這女婿也像岳父。申氏卻私下囑咐九哥:你岳父是個通透講理的人兒,你多看他如何行事。多向賢者請教,多與能人相處,須敬重他。 九哥勾出個笑影兒來,道:兒省得。申氏又忙與他打點行裝,又不放心親家在京里,免不了時時使人將轎兒抬了玉姐來,與她分說京中形勢,又說自己所知之吳王府內與京中諸事。玉姐用心,一一記了。 見洪家忙碌,薛婆子生恐他家人走了,少做一注買賣,忙將極好幾個丫頭帶了來,請秀英挑選。秀英不敢馬虎,仔細依了往日的法子,不求極機靈,只要穩重。又買了三個七、八歲丫頭,與她們都換了名兒,分叫杏兒、桃兒、李兒,只待這些時日查看,好些兒的都與玉姐做陪嫁。 洪家這通響動,卻又驚動了一個人。 這盛凱一心讀書,只想著中舉了,好央父母往洪家提親。哪料舉人是中了,卻不是名列前茅,心中雖有不甘,好歹也是舉人了?;亓思依锵蚋改敢徽f,盛父尚未及言,潘氏先是不喜:你尚在讀書年紀,來年便要赴京趕考,哪能分神?且那家人,女戶里出來的,聽著也不好聽。聽娘的話,外頭天大地大,好女兒多哩。京中做了進士,打馬游街,多少名門閨秀搶著要你哩。 父母不應,盛凱自家也是無法,只好日日來磨。潘氏指望這個兒子出息,與她討房好兒媳,總不肯應。且覺兒子這般迷戀,這洪家姐兒也不是個好的。母子兩個尚未磨出個幺二三,那頭府君家與洪家訂親了! 非止盛凱,連同潘氏也一齊傻眼。潘氏心中小有不快,府君家原似看重他家兒子,他兒子又想討洪家姐兒,雖是她不愿意,未料另兩家卻做了親。旁人不知,她自家心里尷尬。那一分小心思又不好說,卻催促著盛凱用心攻書,來年中個進士,也好顯出能為來。 盛凱心中苦悶,讀一回書,往街上行走,又遇這等事,只得悶悶回家。 這申氏在家中與九哥先收拾行李,次與七哥、八哥岳家商量往京中完婚事。兩處親家皆有些兒猶豫,恐日頭太趕,卻又想,往京中完婚,便是開隨公婆領去認親戚,實比在此處成婚,小夫婦自往京中,人生地不熟來得好。然又恐女兒隨入京,無處回門。 正在焦慮處,酈玉堂卻接著邸報:太子病重。 待吃酒時,酈玉堂更接著吳王府來信,始知端地:原來這繼后自有兒子,眼見前妻之子做著太子,終是不快,況還有個姑母太后在。終是將這太子擠兌得不敢抬手動腳,羸弱不堪,成婚數載,只得養下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還夭折了去,自家身子也不甚好。年前往皇后處,皇后賞下飯食,卻是冷的,太子用了兩口,回來便病了。京中正為此事打著官司。吳王意思,酈玉堂先躲開來,休要進京,連同六哥婚事,也要暫放一放了。 第61章 元夜 接了信,酈玉堂便猶豫了起來,他家因人口著實太多,許多人便與宮中無法太親近。照說宮中事尋常涉及不到,然此事事關國本,他又是官家堂兄弟,怎能不受一二牽連?且酈玉堂知曉自己的斤兩,隔岸觀火,看著時機差不多,又有人提醒時,他也好摻一腳,除此而外,他卻沒那個本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