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方才收到祁揚發她的微信,她扔下剛到的外賣就火速趕了過來。 祁揚也有些感慨,開玩笑:“小淺淺現在是大明星,見一面當然不容易了,我都是在網上看她的?!?/br> 他一本正經地問時淺:“小淺淺,提你名字買衣服時可以打折嗎?你揚揚哥一個月工資只夠買件你家的夏裝,還是過季款的?!?/br> 時淺直接把邱思衡微信發祁揚:“想買了找我經紀人,免費?!?/br> “艸!”祁揚沒想到自己隨便開的玩笑被她爽快答應,笑著說了句“還是我meimei待我親啊”,看眼許成蹊,“我們小淺淺人美又大方,追她的男人能從江城排到法國,再不下手,就被人搶走了?!?/br> 丁檬在一旁幫腔:“就是,我們七七這么好,想找什么樣的優秀男孩子找不來,那些眼瞎的第一回 合就可以踢出去了,當初主動給臉你不要,非等著人瞧不上你了再貼冷屁股,呵呵,活該受罪?!?/br> 丁檬這兩年在職場的毒打下練就了一張毒氣彈的嘴,罵起人來不點名道姓,卻字字戳人心窩。 一向古井無波的許成蹊緊了緊手指,耳朵原地生出了一片guntang。 時淺事不關己地掃了他倆兩眼,示意閉嘴,懶洋洋地往后一靠,眼神詢問過對面是否介意,點起一抹燃燒的猩紅。 她抽煙的姿勢極其嫻熟,眼眸微微瞇著,一張清純至極的臉在云霧里妖嬈,如夢如幻,美得不真切。 許成蹊給她餐盤夾滿食物的空當,她抽完了一整支煙,沒動一口。 祁揚看得著急。 嘖,就這悶葫蘆只會動手不會動嘴的直男情商,得追到猴年馬月。 一頓飯吃完。 丁檬趕去公司上班,許成蹊被院長一個電話叫走,剩下助攻祁揚和準備走人的時淺,他緊走幾步,攔在時淺面前:“小淺淺,一起喝一杯?” soulmate這會兒還沒營業。 時淺給老板打了個電話,進去后,祁揚打量了一番,感慨環境是真不錯,隨她在沙發坐下:“網上都傳這家酒吧其實是你開的,真的假的?” 時淺從不在其他酒吧喝酒,粉絲們通過她偶爾曬的照片推斷出她固定去的酒吧,就開玩笑說jiejie在這花的錢都夠把整間酒吧買下來了。 時淺不置可否:“只是入了點股份而已?!?/br> 祁揚攪動著酒杯里的冰塊,隨意和她聊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忽而,語氣微頓:“你記不記得你走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 時淺微滯,若無其事抬眸:“不記得了?!?/br> 祁揚也沒管她這句話是真是假,自顧自地說下去:“你那個時候問我蹊蹊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你,我覺得這屬于你倆之間的事,我不好多嘴,況且蹊蹊自己都沒和你提過,我一個外人告訴你難免有些八卦?!?/br> 他緩緩摩挲著酒杯,“后來我想,以蹊蹊那種性格,估計悶到肚子里憋爛都不會主動告訴你,這種背后嚼人舌頭的八卦就還是我來說吧?!?/br> “估計你也看得出來,蹊蹊家庭條件不太好?!逼顡P喝了口酒,目光隨著昏暗的燈微微拉長,“我媽沒從郊區調到附中之前,我們兩家住得挺近,記憶里從未見過他爸,只有他媽一個人帶著他,孤兒寡母,過得很困難。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可惜他怎么沒有去帝都上大學,其實是他們家條件根本不允許,許姨一直身體不好,沒有固定工作,還得長期吃藥,身邊離不開人照顧,蹊蹊這么多年上學的生活費都是靠獎學金和各種打工才一點點攢下來的,我們覺得稀疏平常的一日三餐,對他來說卻得靠收集一堆廢棄的垃圾、撿別人不要的空瓶才能換錢買得起的剩菜葉子......” “......我印象很深,那個時候我們一群調皮搗蛋的熊孩子在空地上踢球,他就一個人在他家門口的桑樹下,給許姨熬中藥,手里拿著本收廢品得來的書,一邊看一邊撿樹葉子往里添火,冬冷夏熱,沒有一天間斷。他那個時候長得還沒灶臺高,到吃飯時,我們渾身臟兮兮地被父母叫回家,就看到他搬個小凳子,踩在上面,拿著笨重的菜刀切菜,他人長得瘦,個頭也小,水燒開后的熱氣一掀鍋,湮得他臉都看不見,我們那個時候都不喜歡找他玩,一是他不愛說話,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兒,二是他們家地方很小,除了床幾乎沒有下腳的地兒,還總有一股難聞的中藥味......” 時淺眼睛涌上一股酸澀,死死咬著唇,低頭不語。 “......后來我們家搬走,直到高中上一個學校重新見面,小時候不懂的那些事,一夜之間就都全明白了?!逼顡P深深嘆了聲氣,看向時淺,“你那個時候總覺得他像根木頭,怎么撩都撩不動,其實他早已經對你動了心,如果不是喜歡,他不會允許你出現在他的生活,談戀愛對他來說是種奢侈,被女孩追求更是躲都躲不及的麻煩,你麻煩他了那么久,見他趕過你走嗎?” 時淺怔在原地,攥著酒杯的手微微發顫。 “我有一次打游戲到半夜,看到他臺燈還亮著,以為他在寫論文,后來偷偷看了眼他的電腦才知道,他在幫你整理學習筆記?!逼顡P輕聲說,“你知道他給你的英語錄音怎么來的嗎?是他每天一大早起來,趁著宿舍樓道最安靜,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給你錄的,如果不是我有天早起上廁所,不小心聽見,后來又從丁檬那聽說他給過你的學習資料,這些事你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br> 時淺大腦一陣轟鳴,塵封的記憶沿瞬間模糊的雙眸溯流而上,涌入她千瘡百孔的冰墻。 “那個時候我就想,蹊蹊應該是喜歡你的,只不過你還在上學,所以再喜歡也只能先藏起來,我一直以為等到你高考結束,你倆應該就會結成正果,可誰知道——”祁揚說到這,微微一頓,眼神復雜地看著時淺,“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保圩ⅲ?/br> 第34章 “你未免把我們想得廉價?!?/br> 時淺緊抿著紅唇, 一語不發地直直盯著祁揚。 祁揚緩緩喝了口酒,似在組織語言。 “我們玩完游戲的那天,他沒回學校, 其實游戲前我給他打電話時,他一開始說的是自己沒空,直到我告訴他你也在?!?/br> “那天后, 我們好幾天都沒看到他,也沒當回事, 他因為需要照顧許姨的緣故一直都很忙,并不怎么住校, 我以為他忙完就會回來,卻沒想到, 那是他最后一次回宿舍......” 祁揚直到現在都還記得許成蹊當時的樣子。 從里到外的冷。 無法言說的悲傷籠罩著他全身,形銷骨立, 空蕩蕩的風從樓道卷進屋內,吹起他一身黑色的長衣長褲, 下頷能看到瘦得凸起的骨骼。 他準備打招呼的手在看到許成蹊臂膀上的黑布時,瞳孔驟縮,腦海里有一個不敢深想的猜測, 最終,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男生木然地收拾東西, 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孤魂野鬼,許久,才很輕地點了下頭。 祁揚擔憂地看著他, 一向能言善辯的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絕對的死亡面前,所有安慰都顯得極其蒼白無力,祁揚深知許成蹊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 比任何人都迫切渴望賺錢,想讓母親過上好的生活,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畢業,等到他即將有能力照顧家人,子欲養卻親不待,這種打擊,遠比世間所有磨難都來得蝕骨焚心。 時淺身子狠狠一顫,心臟猶如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用力握住,攥得生疼。 所以,在他失聯的那一個星期,他正經歷著自己根本無法想象的噩耗,徹底成了再無家可歸的孤兒......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他當時不告而別,其實換我來看,我也覺得蹊蹊這事兒做得不地道,不管有沒有打算接受你,起碼應該告訴你一聲?!逼顡P回過神來,嘆聲氣,“不過蹊蹊當時到底經歷了什么,我們誰也不知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我們作為旁觀者永遠無法和親歷者感同身受?!?/br> 他看著時淺,嚴肅了幾分:“你可能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毫無保留地坦誠相待,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想法一樣,很多男生都習慣把心事藏在心里,尤其蹊蹊這種不善言辭的性格,他從小的生活環境注定他不會開口和別人傾訴,所有他覺得自己能處理好、不需要別人cao心的事情他都會獨自慢慢消化,他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也不知道怎么對喜歡的人好,那個時候你追他,他能想到的所有對你好的方式也只不過是記著你的每一句無心之言,默默地給你整理學習筆記,陪你實現你想和他上一個學校的夢想......” 街道掠起一陣長風,接天連日的枝葉起伏,低喃如嘩啦作響的綠浪。 祁揚走后,時淺獨自一人蜷縮在沙發,倒了杯酒,一口一口地輕啜。 手機被她扔在一旁,屏幕微亮,是許成蹊加過她無數次、被她刪除后又執著地繼續添加,直到她終于懶得管,留他在通訊錄躺尸的對話框。 【你通過了許成蹊的好友申請,現在可以聊天了?!?/br> 【許成蹊】:七七? 【許成蹊】:對不起,晚上弄疼你了,你記得上藥,小心別碰到水。 【許成蹊】:七七,今天降溫,記得多穿件衣服。 ...... 滿屏白色對話框的屏幕,細碎地說著無聊又暖心的平常話,只有收信,沒有回信。 最新一條,是他剛才被電話叫走,發來的解釋。 時淺低眸瞥了一眼,看到“出差”幾個字,微微動容,一語不發地收回視線,繼續沉溺于酒精。 十一來臨,周玥放假回來,周汀嵐在家附近的飯店訂了個家庭餐,時淺從工作室到飯店后,一進包廂,看到周定杰,臉色微冷。 “七七來啦?!睅啄瓴灰?,周定杰意氣風發地像榮歸故里,笑瞇瞇地和時淺打聲招呼,似乎完全不記得當年要和他們一刀兩斷的決絕,“哎呀我們七七現在可出息了,我公司的那群小年輕,聽說我是你舅舅,天天爭著搶著和我合照?!?/br> 時淺似笑非笑地瞥他:“您沒開個收錢才能合照的服務?” 周定杰板了板臉:“瞧七七這話說的,舅舅是那種連外甥女的錢都賺的人嗎?免費拍,隨便拍,心情好了還能給他們簽名?!?/br> 時淺不置可否地落座,和周汀嵐對視一眼,從后者的眼神里看出要她稍微做點戲的無奈,勉為其難地點頭,接下來的時間,這才沒在周定杰大肆吹噓自己的牛皮中直接拆他臺。 周玥安靜地吃著飯,也不參與,只是時不時看會兒手機。 “戀愛啦?”時淺冷不丁湊到她跟前,開玩笑。 周玥慌張鎖屏,耳朵紅了一瞬:“沒有?!?/br> “嘖,你們學校的小屁孩這么沒眼光???咱小玥長這么美,不該一群人瘋著搶著追嘛?!睍r淺笑道,“和姐說說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姐幫你挑挑?!?/br> 周玥攥緊手指,語焉不詳地垂著眸:“沒、沒什么特別喜歡的類型,就長得帥的、學習好的?!?/br> 話音剛落,手機顯示有條新消息。 時淺看她遲遲不解鎖,恍然大悟地移開目光,在她頭上輕輕摸了下:“長大嘍?!?/br> 吃完飯。 時淺收到丁檬發她的約酒照,正要走,被周定杰喊住,“七七啊,舅舅最近認識了一個面料商,那布料忒兒好忒兒好了,非常適合你們公司的設計,你給舅舅留個采購部門的電話,我上門和他們談談合作?!?/br> 時淺眸光微沉,懶洋洋地掀眸:“哪個地方的?主要做什么面料?有沒有和其他牌子合作過?最近的展會他們參加了嗎?樣品先拿來給我看看?!?/br> 周定杰被她一堆問題砸懵:“你說的這個展會是個什么玩意兒?這衣服不就是你們出個圖,直接發廠商給你們做就行了嗎?” 時淺輕輕扯唇,淡笑:“舅舅,你把我們服裝設計這一行想得太簡單了,而且,未免廉價?!?/br> 周定杰也聽不懂,一擺手:“那網上一搜你牌子的同款,一抓一大把,我瞅著那用料還沒我給你找的廠家好呢?!?/br> 時淺冷笑:“那不叫同款,那叫抄襲?!?/br> “哎呀都一樣,這外人都看不出來區別,舅舅做過功課,屬你設計的衣服在網上銷量最好,你說這錢讓外人賺不如讓咱自己人賺是不是?那面料商是舅舅自己人,和我打包票了,只要你用他的料子,最低折扣?!敝芏ń芗拥厣斐鲆桓种?,“而且每賣出去一千件,還給我們返點呢?!?/br> 時淺臉色難看起來。 她的設計,是他媽的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在這指手畫腳的嗎?!簡直侮辱她。 “舅舅,既然您覺得我干的活簡單,這又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您干嘛不自己學個畫圖,給廠家一發,讓他們照著你的設計打版,上游下游您一個人全包,也省得你外甥女和你分錢了?!睍r淺說完,嘲諷一笑,轉身上車。 周定杰琢磨了許久,這才想通時淺是在諷刺他,氣急:“這孩子怎么成年了還這么不懂事?!那不就是你畫張圖的事兒嗎?!擺什么我聽不懂的架子!金山銀山放到你眼前都不知道拿,我要不是年紀大了不會畫圖,我需要用你教?畫畫誰不會??!” 周汀嵐結完賬出來,見周定杰又不知道生了哪門子的氣,懶得管他,正要帶周玥走,周定杰一把將她從車上拽了下來:“跟別人家住久了還真以為你姓時了啊,分財產時又沒你的份,走,跟我回家?!?/br> 周玥看看周汀嵐,后者沉著臉瞪眼她爸,目光回到她身上,放得柔和:“我一會兒讓小張給你送床褥子,老院很久沒人住,東西估計都潮了?!?/br> “不要!誰稀罕你家的東西,走走走,還看什么看,睡了幾天城堡還真把自己當公主了?”離很遠,還能聽到周定杰教訓周玥的罵聲,周汀嵐無奈地搖搖頭,關上窗。 soulmate。 時淺和丁檬坐在老位置,拍拍她:“和誰聊呢?過來就看到你拿著手機,眼睛都快長上面了?!?/br> 丁檬掩飾不住的甜蜜:“祁揚哥?!?/br> 時淺:“......你還喜歡他???” “對啊,我少女懷春時的第一個夢中男神,怎么可能忘得掉,你不是也還喜歡著學——”丁檬猛然剎住嘴,察覺時淺一語不發的涼意,岔開話題,“十一有什么安排沒有?” 時淺懶洋洋地喝口酒:“獨立女性沒有假期,除了工作還是工作?!?/br> “嘖,你是老板,放不放假還不是你說了算?” “他們能不能養家糊口也是我說了算?!睍r淺一聳肩,“前倆月沒開工,他們都擔心自己快失業了,我總得干點活兒給他們安心拿工資的機會?!?/br> “行吧,我一直以為你們工作室的人都光拿錢不干活呢?!?/br> 倆人閑聊了幾句,丁檬看眼手機,忽然拿手肘捅捅她:“不過半天的休息時間總歸有的吧?咱們去漓山看紅葉怎么樣,歇歇腦子,順便給你的時裝發布會找點新靈感?!?/br> 漓山...... 時淺手指忽滯,沉默地抿口酒,長睫在燈下投著一圈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