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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子里堆著些菜蔬,茶茶挽了袖子,舀了忽蘭燒的熱水,將菜洗了。撿了一個土豆放在菜板上,一刀刀切成薄片。一年以前,她不會切菜,更不會做飯,連油鹽醬醋都認不齊。她將那土豆薄片整齊地碼好,又切成細細的土豆絲。 忽蘭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安靜地看她把這個土豆切完。茶茶換了一株雪里紅,正要下刀,忽蘭突然用她生澀的漢語問:jiejie,你為什么不走?! 茶茶驀然停住。為什么不走,為什么不走?茶茶看著她年輕的臉,上面寫著一往無前的決心和勇氣,忽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就像承鐸說她幼稚,不會帶著批判,也不會帶著贊許。不,忽蘭,你不懂得。茶茶無奈地笑笑,簡捷地說:把燈點上吧。 這邊大帳里,東方也很無奈,你這樣bī她,未免下藥下得太猛了。 猛藥制心。承鐸的臉色難以再維持平靜。 也不怕她真的走了? 那更好,長痛不如短痛。承鐸沒好氣道。 東方翻起一對白眼,望著帳頂,高昌這些年一直被胡人占據,你現在打垮了胡狄,高昌也就是你的領地。都是一家子事,你說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這不是領地不領地的問題。我非得把她這想法擰過來不可。想復國,哼,她要是敢,我就占了高昌,看她找誰要去。徒弟還能把師傅打贏,這不反了天了。 東方拍手笑道:妙極。高昌地處要隘,可以打通西域的商貿 你現在能不能別想政事?! 好吧,我想你們兩分開看著都挺聰明的,放到一塊就搞這等兒戲。東方從諫如流,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了。 * 第二天天不亮,承鐸回到大帳,里面卻空無一人。g鋪得好好的,仿佛沒有動過。他默然地看著大帳,難以想象沒有她的空曠,不提防身后一個聲音道:回來了,吃飯。承鐸一轉身,茶茶站在面前,身后跟著忽蘭,哲義,各端著一只大托盤,上面琳瑯滿目地擺著各式點心,熱菜。 承鐸嚇了一跳:你gān什么? 茶茶放下盤子,平平地說:閑得沒事gān。她臉色帶著黯淡,原本瀲滟的眼睛因為一夜沒睡卻顯得愈加濃麗。茶茶自己先往旁邊一坐,拈了一塊金huáng的炸糕沾了黑芝麻糖末咬了一口,正眼也不看承鐸,現在就這么霸道,真嫁了怎么得了,還不如死了算了。她憤然地說完,端起一碗姜汁ròu末粥喝了一口。 哲義和忽蘭面面相覷時,承鐸卻低低地笑了起來,一撩衣擺,坐下來搶她那碗粥吃。哲義對這兩個已經見怪不怪了,轉身要走,見忽蘭還莫名其妙,一把拽了她出去。 茶茶沒兩口就吃飽了,也不理承鐸,站起來洗手洗臉。承鐸也站起來跟著洗手。茶茶又撇開他,脫衣服爬g,一邊摔被子,一邊罵道:就知道拿不要我來威脅,一點新意也沒有,無聊! 承鐸撲到g上,把她抱得像個粽子,笑道:有這一點就夠了,不需要新意。 茶茶裹著被子怒視道:你發誓一直對我好,這輩子都不會嫌棄我,我才要嫁給你。 我才不發這么沒出息的誓!承鐸嗤之以鼻。 茶茶隔著被子踢他:你沒誠意,說了不算。 我哪句話沒算數? 你說我可以對你提要求 我又沒說你提了我就得答應。 茶茶恨恨道:我現在就有一個樸素的要求! 說。 你昨天咬疼我了,我想咬回來。 承鐸默然半晌,擼起袖子將手臂送到她嘴邊,說:我昨天沒洗澡。茶茶冷笑,你天天都洗的,一天不要緊。一口就咬在他小臂上,覺得不解氣,又狠狠磨了磨牙,磨得承鐸咝地一聲,她才滿意地松了口。 承鐸手臂上便留了個細小的牙印,冒著血珠。承鐸郁悶地看著她:舒服了? 茶茶得意地點頭。 承鐸咬牙道:慣得你 帳外太陽升起來,照在緊閉的帳簾上,仿佛一個溫暖的預兆。 世上的生死變故難以預料,qíng人能夠相守,又如何不去珍惜。 第三十八章 香消 俗話說:一只狗服一個夾子。話雖粗,理卻不粗。世間萬物自有其微妙的平衡。男人看似主導了世界,女人便委婉地主導男人。茶茶留了下來,承鐸卻令趙隼會同了沙諾里的人馬出兵高昌了。待得趙隼的騎兵離營之后,承鐸望著地上的馬蹄印,心里恍然覺悟。每次跟茶茶鬧別扭,看起來都是她屈服了,怎么最后她的目的都達到了呢? 他這樣想時,心里不覺幽怨起來。這股子qíng愫正撞上了結香飄忽的歌聲。承鐸遙遙望了望東營外那罰人禁閉的大木籠子?;\子上蓋了薄氈,勉qiáng可以遮風蔽雨。自從茶茶帶回解藥,東方就把結香關進了那個囚籠。 結香也不以為意,每天qíng緒來了就唱那靡靡之音,唱得東西二營的人骨頭都要蘇了,就只唱不軟東方的心。如今東方傷勢已愈大半,趙隼一走,營里軍事上承鐸就要忙碌一些,東方便給他照應著日常事務。 這日東方帶著王有才正從中軍大帳回東營去,結香便裹著衣服,倚在那籠子邊上唱:君愛一時歡,烽煙作良辰東方仿若不聞,徑直進了自己大帳里。王有才悶頭跟在后面,見結香望著東方進去的方向,臉上浮出一個溫柔平靜的笑,王有才叱道:看什么看,我家先生正眼也沒瞧你。 結香眼波一轉,他眼睛沒看,心里看了。 王有才無言,喃喃道:真是不要臉啊腳下不停進了東方大帳,卻聽東方吩咐道:去把結香帶進來。結香跟著王有才進來時,東方正閑閑地拈了根針在火上烤,見她進來,溫文爾雅地說:坐吧。昨天想出一個法子,或可解你中的邪術。 結香依言坐下,其實大人不必費心。 不費心不行啊,你主子能做出你這個傀儡來,就能做出更多的。今后遇著了豈不麻煩。東方說話間點住了她的xué道,結香一時動彈不得,表qíng一頓,你拿我來試驗? 東方皺眉道:也可以這么說,只是露骨了些。 你結香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東方微笑道:你險些殺了我,我沒殺你已很對得住你了。治好了你是你的造化,治不好你也怨不得我。說著斜斜一針直向她臉上刺來,結香忙閉上眼睛。東方已一針栽在她陽白xué上,找準了力道,猛然斜刺進半寸。 結香鎖眉,你何不先把我擊昏? 你昏了我還問誰去,現在什么感覺? 頭昏腦脹。 東方思索了一下,又拈了一根針從她脖頸上穿過,一針透兩xué?,F在呢? 這邊頭痛。 這可怪了東方懷疑地自語。 結香現在認識到東方是要整治她了,忍不住罵:混蛋 東方置之不理,轉頭對王有才道:昨天教你認的地倉還記得么?認來我瞧瞧。 王有才果然拿了針在結香臉上細細分辨,結香yù哭無淚:你卑鄙王有才對著她唇角一針扎下去,結香兩眼一翻,慘叫一聲。 王有才嚇得縮了手,先生,我是不是扎錯了? 東方仔細瞧了瞧,心平氣和地說:沒錯,力道輕了些,想是你有些怯。扎針不可心怯。力道不準會致人癱傻,肢體不遂,想死都沒辦法。頭上扎偏了,終身口鼻歪斜,見不得人。 殺人不過頭點地,故爾世上有許多不怕死的人。正因如此,這世上又有許多令人yù哭無淚的法子,又有許多不以死來作威脅的人。 東方烤著針又問:誰令你來的? 結香瞪著他,你明知故問吧? 東方平平仄仄地吐出兩個字:百匯。 王有才便接了針,憋著勁在結香頭頂上找。但凡習武之人都知道,百匯乃是人身重xué,位于頭頂心。細細一根銀針或許扎不死人,但極可能如東方所說,扎成癱傻瘋癲,那還不如死了算了。若是東方自己來下針,結香可能還不怕他;可他偏讓個似懂非懂的半大孩子來動手。王有才咬著牙瞄準時,結香忿忿然叫道:七王! 讓你來做什么? 殺你。 魚腰。小心別把眼睛戳爆了。 不待王有才重新在她眉骨上找xué位,結香立刻改口道:本來是要刺殺五王,沒想到他把我給了你。 誰是軍中內應? 我不知道。 東方站起身來,淡淡地jiāo代了一句:我回來之前,知道的xué位每個練習一遍:不知道的自己開發。 結香大聲道:有一個極善易容術的人曾經扮作營中軍士給我帶過信,說五王若是不能接近,就殺了你除他臂膀。刀也是他帶給我的,軍中還有沒有他的人我不知道。 東方站住,結香凝望他道:我遲遲不肯動手,惹怒了主子,才被那人施術控制,刺傷了你。她神色慘變,我沒能殺得了你,必然會被處死。如今你活著,我也不用選了。 她這番話本說得懇切,若非對東方動qíng至深,不會拿自己的xing命作賭,然而東方看來卻毫不動容,反問道:五月我在京城追著一個著白衣的人進皇宮,那人在上苑解語亭對十三公主下了迷藥。那是不是你? 結香一愣,不是。我只在三月皇宮西門外的點心鋪子見過你一次,后來從客人那里聽說東方大人與蕭相國弈棋的事。直到你來赴蕭公子之約,我才知道你就是那個東方大人。 東方沉吟道:蕭墨是何許樣人? 結香奇道:你與他是朋友,他于我不過是客人,你又何必問我。不過他曾經暗查過醉倚居后面的真正東家,后來沒查著,也只好作罷了。那天你來過之后,我就奉命接近你,阻斷你與五王的聯系。你的鴿子,我就結香遺憾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