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顧長夜的臉色沉了沉,這才慢慢轉過身,看著站在那里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簡凝。她過去也是這么的瘦,站著的時候只是一抹小小的身影,可那時的她眼眸總帶著一絲光,會因為他的某個動作,眼睛突然亮起來,而現在這具身體似乎還是過去的那一具,卻瘦得讓人想往她嘴里塞食物讓她變得健康一些,她的眼眸霧蒙蒙的一片,怎么都看不真切。 “我要小迪,我只要我的小迪……”他諷刺她,他罵她,她都可以無所謂,只要把她的小迪還給她,她只要她的小迪。 顧長夜走到她的面前,盯著她那張即使在夜色下都呈現出不正常顏色的臉,“你的兒子?”他的聲音很輕,嘴角有著淡笑,“你不是沒有懷孕嗎,一切都是一個騙局?!?/br> 他的笑意變濃。 她騙了他這么多年,把他這么多年的生活都變成了一個笑話,再次見面,她想的竟然是離他遠遠的,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怎么可能有這么好的事,她既然五年前敢那樣騙他,那就得承受他的怒火。 這么多年了,她知道他過的是什么生活嗎?她不知道,恐怕她在那個破地方過得好好的,即使過得不好,她也不會想到他一絲一毫,她的生活,一早就將他趕了出去。 他胸口壓抑得厲害,那一年,他出差回來,在路上時,就越加的煩悶,明明生意的結果應該很讓人滿意,他卻越發的難受。直到他終于做了決定,也許他可以成全她一次,她要生下孩子,他可以讓她如愿,只要她別露出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只要她別露出和關甜死前一樣的笑來。 他終于說服了自己,甚至因為這個念頭,讓他感到應該唾棄自己,他不是一直告訴這自己,只要她不好過了,才是對關甜死亡的報復嗎?可他又在做些什么? 他矛盾的說服自己的同時,她卻在想要逃走。她離開了,痛快的離開了,他卻在醫院待了長達那么久的時間,甚至讓他以為自己一度就快要死去,胸口那一處空了,任何武器都能從那里傷到他,直到他最終麻木。 他過得如此的不好,她為什么能過得很好? 簡凝終于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他這是在報復她之前在騙他,他一早就知道了,卻沉默著打算看她如何打自己的臉…… “小迪是我的孩子,他和你沒有關系?!彼ё趾芮逦?,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來,就這樣,就能耗費她大半的力氣,讓她大口的喘息。 “和我有沒有關系,醫院方面自有定奪?!彼哪樕兒昧似饋?,似乎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她到現在竟然還嘴硬,這么久以來似乎再沒有什么能提起他的興趣了,可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白水似的的生活從此結束了。 他轉過身,“進去?!?/br> 簡凝飛快的搖著頭,“把小迪還給我,求你,把小迪給我……他和你沒有關系,他只是我的孩子,你還給我……” 顧長夜的眼眸突的變冷,隨即射向她,“沒有人告訴你,順從的人更容易得到自己心中所想嗎?” “把小迪給我,我要我的小迪,小迪……把小迪還給我……”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她的小迪,把她的小迪還給她,她只要她的小迪。 她的聲音那般嘶啞,可還是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念著。 顧長夜走近她,貼到她的耳邊,“你信不信,我能讓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他?”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想推開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身體卻猛的倒下。顧長夜眼孔微縮,隨即將倒下的她扶起,他扶著她的腰,才發現她竟然變得那般輕,身體也更為輕薄,好像只要他的力度太大,就能將她折成兩半。 “還不打電話喊醫生來……”他沖著另一邊吼去。 隨即是傭人沖沖跑動的聲響。 顧長夜抱起簡凝,走了兩步,用手在她的額頭探了探,還好沒有發燒,他稍稍的松了一口氣,便抱著她進了別墅。 醫生來得很快,也很快便檢查下來,并沒有什么大礙,只是長時間未飲食,心力交瘁加上氣急攻心,這才暈了過去。 顧長夜點點頭,示意醫生可以離開了。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臉上,慘白的臉,不正常的色彩,她的眼睛緊緊的閉著,仿佛再也不會醒過來。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放到她鼻端,手指尖能感到她呼吸的溫熱氣息,這才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隨即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五年前,他看著躺在血里的她,連去探一探她有無呼吸聲都做不到,那般的沒有勇氣。其實不是沒有懷疑過,那時他出了醫院之后,便能感覺到不對勁,可究竟哪里不對,他并不清楚。老三言之鑿鑿她已經過世,況且由老三親眼所見,并且處理了身后事。醫院方面,也毫無紕漏,無論他怎么打探,一切都如老三所說。 那時他派人一再打探,最終讓他的幾個兄弟都不住搖頭,以為他是瘋魔了,否則怎么會一直不斷的打探一個死人,明明死亡證明和火化證等都在他面前放著。 他這一刻似乎明白了哪里不對了,他沒有親眼見證她的“死亡”,所以他心中永遠不確定,而他甚至沒有碰過她的身體,沒有去感受她的心跳。 他看了她一眼,她睡得那么沉,一點都不煩悶。如果他沒有逼她回來,她大概會在那個小鎮一直待著,甚至幸福的生活著,永遠不會記起她生命里曾經最重要的男人是他,她不會想起他,他就是那么的確定。 她甚至想帶著他的孩子,嫁給另一個男人。 真是一件可笑的事,他顧長夜的兒子,竟然要讓別的男人養。 他走到陽臺,抽出一支煙,慢慢的吸著。風向剛好面向他,直面吹來的風將煙圈從他臉的兩旁向后穿梭而去,他盯著陽臺外面那棵已經長大不少的樹,陷入了沉思。 很可笑的一切,他被騙了那么久,可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說出完整的真相。 老三做了一切準備,卻怎么也不會開口說出真正的原因,將那個人保護在他身后。而老四查了這么久,竟然和老三一樣,將一切全推到了徐家少爺徐兆倫的身上,至于過程,不再透露絲毫。 顧長夜抿了抿嘴,罷了,他們不欠自己,既然都有著自己的隱私,那就隨著他們去。他轉頭從窗子望進床上躺著的女人,重要的是她回來了,活著回來了,那么別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他將煙蒂扔在地上,皮鞋踩上去,火星突的熄滅。他的手摸到胸口的位置,那里再也不會空空如也了,哪怕煩悶,哪怕不爽,哪怕焦躁,可不再空了,那就好。 簡凝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天花板,她眨眨眼睛,這一切不是幻象也不是夢境。她過去就無數次這般,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最初是看著天花板,聽著電視里傳出的聲音,等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猜測著她的丈夫會何時回來。后來她在早晨醒來的時候看著天花板,提醒著她又要面對著一個白天,直到夜里最后一眼看著天花板,她會想著,如果自己再也醒不來,也許是一件好事。產生那樣想法已經很久很久了,她的爺爺,就是這樣晚上睡覺,第二天再也沒有醒來,沒有癌癥日日痛著的痛楚,也沒有出意外的疼痛,僅僅就是一覺后,再也醒不過來,她過去曾對父母說,她以后也要那樣死,可是被mama罵了,不準她小小年紀就提死不死的。直到后來,她在這間屋子,每次睡下的時候都問自己,會不會明天就醒不過來了? 熟悉的味道,蔓延在她的身體里,讓她不可控制的抖了抖。 她又回到了這里?帶給她無數噩夢的地方,原來以為她會逃脫,真的只是以為而已。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了,她的頭轉向門的方向。 門被人輕輕的推開,只發出低啞的聲響。 一雙穿著皮鞋的腳先進入屋子,隨即是妥帖的西褲,再向上是白色的襯衣,領帶則是歪著的,她不再向上看,喉嚨有些發干,卻還是擠出話來,“把小迪還給我……還給我?!?/br> 她的聲音似乎比昨天還嘶啞,顧長夜走進屋子,目光只在她身上掃了掃,“還給你?”他一只手扯過椅子放到自己面前,他姿態優雅的坐下,“誰告訴你偷了別人的東西后占為據有了就是自己的?” 他的表情很平靜,甚至眼角還帶著一點點笑意,就像他發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愿意花費時間來玩下去。 她的呼吸又劇烈了起來,“那是我的孩子?!?/br> “是你從我這里偷的孩子?!彼眯牡膸退龑⑿畔⒀a充了一下,“偷走了那么多年,想必也夠本了吧,還說將孩子還給你,真是可笑?!?/br> 她硬撐著從床上坐起來,“那是我生的孩子……” “我沒說不是?!?/br> “你不是不喜歡孩子嗎?你讓我把他帶走,我保證離你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讓你看到他,我們還是像過去一樣,我絕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顧長夜皺眉,隨即揮揮手打斷她的話,“如果我現在突然喜歡了呢?” 簡凝的表情甚至帶著驚恐,她絕對不會相信他的任何話,她不會忘記這個男人過去是如何對待她,那段時間她做夢都能夢見他讓自己去將孩子打掉,夢見自己的孩子變成一灘血水。他不會喜歡她為他生的孩子,也不會…… “讓我見見他,讓我看看他,好不好?”她的眼眸充滿了祈求,“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晚上睡覺睡得好不好……” 她不停的念著關于小迪的一切,顧長夜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隨即起身,“想見你兒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如果讓我兒子被你傳染上了什么病,那該怎么辦?” 他睨她一眼,不再多說什么。 簡凝張著嘴,喉嚨發干,要說的話,最終憋在了喉嚨。 他的意思是她如果還生著病,就不許她見小迪? 她只要病好了就能看到小迪了嗎?喜悅從她心底剛剛冒出來,另一個念頭立即將這點喜悅澆滅,他會有這么好心嗎?會有嗎? 正文 第十頁 簡凝坐起來穿好衣服,她反復的詢問著一旁伺候她的傭人她的兒子在哪里,對方的眼神很驚愕,不像是被人囑咐了不許亂說話的樣子,看來顧長夜并未將小迪帶到這里來過。也對,他過去從未將這里當過家,又怎么會把他的兒子放在這里。她思索著顧長夜會如何對小迪,小迪是他的兒子,他應該不至于會那么狠,連這么大的孩子也……可他會不會對他不好?想到這里,她的心就狠狠的揪了起來。 女傭應該被換過一批了,她沒有看到一個熟面孔。事實上在當年她“出事”后,顧長夜發了一通脾氣,將除了管家的所有人全趕走了。他怒不可抑,卻偏偏吼不出來他的不痛快,他想斥責他們怎么不將她看好,為什么讓她在房間里待了那么久,為什么她都流了那么多的血,卻還是沒有人發現。 顧長夜說不出那些話,他沒有失憶,知道自己在電話里沖女傭嚷嚷的那些話。是他的那些話,讓她們不再多關注簡凝的一切。每當想到他曾說過的那些話,胸口就堵得厲害,而他得努力的大口喘息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的呼吸。 簡凝并不知道這些,她看著這些新面孔,也沒有太大的感覺。換了也好,至少能讓她少想到過往一點。她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很少回想這些,做人何必給自己找那么多的不痛快,多想愉快的事,生活才能輕松一些,她做不到站在金字塔頂端隨意控制自己的生活,也只能帶著阿q精神的自娛自樂了。 她穿好衣服走出去,一切都沒有改變,不管是布局還是裝潢。她原本以為,在她離開之后,他要么將這里賣掉,要么將這里從里到外徹徹底底的裝修一遍。這里是她的噩夢之地,但對顧長夜而言,想必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記憶。 她站在樓梯上,準備下樓,卻看到顧長夜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她頓了一下,隨即用右手掐了自己左手一下,疼痛感傳來,不是幻覺,可這景象實在和過去太像了,好像也發生過無數多次。 最初她看到他在家,會欣喜的跑過去,木制的樓梯能聽到她腳步輕快的腳步聲,仿佛一連串愉悅動聽的音符;然后呢?她在看到這個男人還在家時,會感到意外,他竟然還記得回到這里。 她不得不嘆息一下,隨即下樓。 顧長夜在聽到聲響的同時,將手中的報紙折疊起來,站起身走向餐桌。 簡凝看到傭人將早餐端了上來,再看了一眼掛在客廳的大鐘,已經超過十點鐘了,他這個時候竟然還記得吃早餐,這在過去可是前所未有,難道是為了等著自己?她不由得微微自嘲,什么時候自己也能變得如此重要了…… 顧長夜已經坐下,早餐也已經擺好。幾個傭人都看著簡凝,示意她趕快坐下,大概都知道這個男主人脾氣不好,希望一切都能順著他。 簡凝站了幾秒,這才走過去坐下。 她看著自己面前的食物,沒有太大的食欲,“不怕我浪費糧食?” 正在用餐的顧長夜抬起了頭,“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浪費?!?/br> 簡凝用勺子攪了攪冒著熱氣的熱粥,不想和他多言,反正她怎么都討不了好,何必又故意去找他的不愉快。這個世界原本就無公平可言,想通了這點,似乎就不會為那些不甘難受了。 “什么時候帶我去看小迪?”她看著他,沒有什么情緒起伏,可眼中的渴望還是透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顧長夜盯著她面前的那碗粥,一言不發。 簡凝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能獨自吃著粥,看他的態度,自己的身體不好得完全,他恐怕是不打算帶自己去見小迪。她要見小迪,要見到她的兒子,她得讓自己趕快的好起來,她一定要好好的,也要她的兒子好好的。 她加快了喝粥的速度,顧長夜看她幾眼,臉色才慢慢恢復正常。 吃飯期間,一個電話打破了這靜謐又詭異的氣氛。顧長夜看了眼自己的手機,隨即拿著手機去院子里接電話。簡凝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沒有過多久,便傳來車開出去的聲音,他已經出去了,并且是不打算回來了。 簡凝咬咬唇,他是打算如何對自己? 她現在不想去違背他,否則以他的性格,或許真的不會讓自己見到小迪。她看著粥,讓傭人再盛一碗,她要多吃點,把身體養好,才有力氣面對未來不確定的一切因素。她不會倒下,絕不。 顧長夜開著車來到醫院,紀柏軒已經等在那里了,見到顧長夜下車,隨即迎了上來。顧長夜的臉色一直冷凝著,看到紀柏軒后立即開口,“已經確定了嗎?” 紀柏軒的臉色看上去也不太好,“明天會讓全國最著名的專家再確診一遍?!?/br> 顧長夜停下快速往前走的腳步,紀柏軒這樣說,那就代表是差不多已經確定了。他們這家私人醫院,請的原本就是業內最著名的醫學方面的人才,既然已經確診……紀柏軒這樣說,不過是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紀柏軒迎上顧長夜的目光,將手中的親子鑒定文件遞給顧長夜。 顧長夜搖搖頭,沒有打算看。從得知簡凝有一個兒子開始,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孩子。之所以如他身邊這些人的愿做一次親子鑒定,不過是為了讓他們放心罷了,免得日后對這總持著懷疑態度。 紀柏軒只好又將文件再次收好。 顧長夜坐在電梯上樓,靠在電梯壁上,不由得失望的閉了閉眼,嘴里吐納的呼吸聲,也一聲比一聲大。 他原本以為……看來上蒼原本就不打算讓人好過。五年前的時候,他慢慢已經覺察到了,她對自己的感情發生了變化,眼中的癡迷一天天變少,那份單純美好的笑也不再出現,正如他憎惡她的笑一般,她不再笑了,他卻那么不痛快。 她那么喜歡小孩,那時他想著,如果她真生下了小孩,那么她一定舍不得離開,她的人生這輩子都被他控制著??粗?,他的心情不會太好,可當她真的離開了,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連一點心情都無了。 那種難受,就仿佛一直吃著很咸的食物,一直對此怨恨不已,直到有一天,這道食物沒有一點咸味…… 顧長夜推開病房的門,躺在病床上的小家伙立即坐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他。顧長夜打量著這個只有四歲的孩子,聽老七說過,他們把這個小孩抓到車上時,他也沒有哭一下,只是一直沉默著。 老七也感覺了奇怪,于是問這個小家伙,害不害怕,他說他害怕,可他知道,mama很快就會找來,mama不會丟下他。 顧長夜走到病床邊,對上小迪的眼睛,想了想,還是伸出手摸摸小迪的頭,然后輕輕捏了捏小迪的小臉。 “怕不怕?”顧長夜突然開口。 小迪看了他一會兒,“怕,可怕沒有用?!?/br> 小迪的聲音很輕,可他倔強的看著面前這個大人,這個大人有看上去很健壯的身體,有著堅毅的姿態,他形容不出那種強烈的安全感,可他知道自己不討厭這個大叔叔。 “mama說不是所有人都能當一顆參天大樹,能在暴風雨來臨時自我保護,如果只是一棵小草,遮擋不了暴風雨,那就讓自己變得生命里強一些,倒下了爬起來,依舊生長著?!庇字傻穆曇粼诓》坷锓磸突仨懫饋?。 不是所有人都能當強者,有些人,她的性格就那么懦弱,無論旁人如何咒罵,她就是那么弱,她強不了,她面對挫折困境就是會害怕,她沒有別的本事,也做不成呼風喚雨的人,她能做到的只是讓自己的生命力越來越強,讓自己越挫越堅韌而已。 顧長夜輕輕咬了下唇,那個女人得面對多少生活的不如意,才得出那般的理論。他好像從新認識了她,她似乎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大小姐,疼了就喊,累了就說,希望所有人都圍繞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