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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彪聽到這一句,心中大石落地,只要皇帝不是立時就要頒布新政、推行全國,那總還是留有余地的。 劉協目光如刀,向楊彪劈下去,道:“文先,朕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你可千萬不要再站錯了位置?!?/br> 楊彪忙俯首道:“老臣明白。陛下推心置腹待臣,臣若還不能體會陛下苦心,真就豬狗不如了?!?/br> 劉協淡淡一笑,道:“那就好。今日的事情,朕的態度,哪些話能往外說,哪些話不能,能往外說的話又該對哪些人說,你自己掂量著來。你是辦老了事兒的,這些細事不用朕叮囑?!?/br> 楊彪一一應了。 “下去吧?!眲f道:“回去不要再責罰德祖了?!彼D了頓,給楊彪吃了個定心丸,“朕以后還要用他。不要打壞了朕的人?!?/br> 楊彪老淚橫流,有心想問皇帝究竟要如何善后長公主之事,但又不敢再問,只得再度叩謝天恩,擦著淚退下了。 楊彪離開后,盧毓忐忑不安得前來。他也是接到傳召來未央殿的。 盧毓緩步上前,臉上有羞愧之色,低著頭道:“毓兒見過陛下?!笔至⒅?,等著皇帝的斥責。他明白自己在萬年長公主的事情上做錯了。當初萬年長公主與蔡琰找到他的時候,萬年長公主已經懷孕六個月,是個凸著小腹的婦人了。盧毓的第一反應自然是上報給皇帝知曉,但他在兩個女人含淚的求肯下,猶豫了。正如蔡琰所說,哪怕皇帝不愿意有這個孩子的可能性只有萬分之一,但真的發生了,就是斷送了那孩子的性命。盧毓年方十六,家中長輩早亡,也沒有女性親長,本人亦未曾成親,但他父親乃是大儒盧植,日常接觸也都是經學大師,明白女子失貞是極為嚴重的事情。他日常與皇帝探討的議題雖然廣泛,但也從未涉及這一領域,更不敢揣測皇帝知道后的反應,所以一時心軟,應了萬年長公主與蔡琰所求,非但沒有聲張,反而暗中保護。只是他到底心中不安,給皇帝的信中雖然不好直言,卻借著中央書局建成的名號,力邀陛下從速歸來長安。 昨夜長樂宮中一見皇帝,盧毓便知道自己這事兒做錯了。錯在哪里,他尚且不完全清楚;但因為皇帝昨夜向他望來的眸中,那一抹淡淡的失望之色,卻叫他徹夜難眠?;实鄄辉柍馑?,可那淡淡的、失望的一瞥,卻比最毒辣的鞭子還要狠,抽得他整顆心都蜷縮起來。 “陛下……”盧毓望著皇帝,昨夜不曾細看,闊別一年,在君臣身份之外,只似兄弟般的情誼,也叫他想念皇帝??墒谴藭r他只能囁嚅著“陛下”二字,不敢上前,也不敢解釋,只怕一開口,就引來皇帝失望的話語,那是他所承受不住的。 “走吧?!眲f語氣倒還平靜,走過盧毓身邊時,腳步也輕快。 盧毓微微一愣,忙轉身跟上,道:“陛下這是要去哪里?” 劉協笑道:“不是你一再寫信,說中央書局建好了,要朕早日回來看嗎?朕現下回來了,你不該帶朕去看一看嗎?” 盧毓反應過來,忙道:“是,是,臣陪陛下去看書局……”他小心翼翼抬眸看皇帝的神色,卻看不出端倪,怎么也想不明白——長樂宮中還有一位啼哭的嬰孩,皇帝怎么能如此從容淡定,倒還有心思去看書局。 出了皇宮,盧毓騎馬跟在皇帝乘輿之側,卻見所去的方向,不是城內的書局,反倒要往城外走,不禁疑心走錯了,問道:“陛下,咱們不是要去看書局嗎?” 劉協道:“城內的書局,裝點得再富麗堂皇,朕心里也有數,又有什么值得看的?朕這是要往你制書的廠中去?!?/br> 擺在店面里的是一本本書,可背后造紙、印字、裝訂,都需要大量的工人物料,在帝都進行是不太適宜的,因此出長安城,在接近渭水的城郊,另辟了一座大廠。選址在城郊,臨近河流,那么輸送原料也方便,工人的生活成本也低廉。 劉協贊許道:“你沒把制書場放在長安城里,可見還算有腦子?!?/br> 盧毓能感覺出皇帝因為長公主之事對他不滿了,所以此時夸獎他的話,也暗含了一點貶斥的意味,也不敢笑應,只小心介紹著廠中種種事物。 主管的吏員見盧長官竟然是陪著皇帝來的,也都不知所措,分作兩列遠遠跪迎。 盧毓撿起陳列架上制好的一疊新紙,捧給皇帝檢視。 其實西漢的時候,已經有麻紙問世了。等到和帝時蔡倫改進造紙術,在麻紙的基礎上,又研發出了楮皮紙,大大擴充了紙的原料,也就推廣了用紙。只是此時的紙,都還是黃紙,沒有能夠素白如霜雪的。所以此時雖然已經有紙,也能用紙,但重要的文書,豪富的人家用縑帛,余者用簡牘,也都還是常見的。 此時劉協接了盧毓遞過來的這一疊新紙,卻見張張妍妙輝光,表面像是打磨過一樣,與從前的黃紙不同,質量有了很大提升,不禁“噫”了一聲,看向盧毓。 盧毓見皇帝驚奇,這半年苦工得了這一聲“噫”,便覺全都值了,忙道:“陛下將督辦書局的差事交給臣,臣想著,這書局以后出的書,可是要把陛下的道理傳達給天下讀書人的,自然要用好的紙。臣原本不通工藝之事,但自幼在家中就聽聞天下讀書人最喜的三寶乃是‘左伯紙、張芝筆與韋誕墨’。這筆墨倒也罷了,紙卻是該想想法子的。臣便命人往山東去請這位左伯來,曉以大義,請他傳授這左伯紙的奧秘?!彼读艘欢缎录?,給皇帝看它綿密的質地,道:“原來這左伯紙的奧秘,就在于它不是麻紙、也不是楮皮紙,而是桑皮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