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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肅這番話,一來是被土地改革時的烈度嚇到了,擔心事態愈演愈烈,乃至于無可收拾;二來是因為既然輔佐張昭做事,為張昭的親家某一點福祉,也是有百而無一害的事情;三來他的確對這位朱老爺子起了惻隱之心。 劉協從繁復的數字中回過神來,抬頭看一眼魯肅,又看一眼站在魯肅旁邊的張昭,問道:“子布(張昭字),你也覺得你親家冤枉?” 張昭一愣,道:“事涉私親,臣不該評論?!?/br> “唔,你也覺得那朱老爺子冤枉?!眲f一聽就明白了,環視殿內的周瑜、曹昂、馮玉等人,慢悠悠道:“那朕問你們一個問題,這朱老爺子是怎么置辦下的土地?” 答案顯而易見。 “他是販鹽發家的……”魯肅道。 “他販鹽?”劉協玩味著這種表達,“他扛了鹽包?他走街串巷賣鹽了?都沒有。他手下有成百上千的力夫,抗鹽賣鹽。朱奇積攢下的財富,都是這些為他販鹽的人本來應得而未能分得的。他的田地從一頃到百頃到千頃,是靠他辛勞耕作嗎?也不是,是靠著耕種他田地的佃戶。朱奇賣的鹽,是屬于他自己的嗎?這本來就是屬于天下人的,應該用回到天下人身上。一個朱奇的崛起,意味著背后有成千上萬個家庭窮困下去。朱奇可以勤勞、善良、樸實、樂于助人,乃至于擁有一切美好的品德。但那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那就是他現在所擁有得每一分財富里,都凝結著無數普通百姓的血淚汗?!?/br> 剝削,赤|裸|裸的剝削或是裹了一層溫情外衣的剝削——它歸根結底還是剝削。 資本來到人間,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罪惡。 劉協目光如電,掃過魯肅、張昭等人略顯窘迫的面容,道:“朕知道,你們是看了張溫的下場,覺得心驚了。朕告訴你們,朕不怕被世人冠以‘殘忍’之名。張溫是糊涂,死的不值。朕本是想給他們機會的。朕也清楚,你們的門生故舊、姻親同窗里面,必然有不少如朱奇這樣的人物。朕奉勸你們一句,不要對他們生出同情來。原是他們想錯了。便如同這朱奇,他就不該想著要失去原本屬于他的千頃良田。他應當想著,是他幸運,得以獨占這本不屬于他的資源如此之久?,F下只不過這份幸運收回了。這么一想,他們便心胸開闊起來,也就不容易做糊涂事兒了?!?/br> 做了糊涂事兒,可是要像張溫一樣掉腦袋的。 “所以朕說,你們若真盼著這些門生故舊、姻親同窗好,就把朕這番話,講給他們聽?!眲f淡淡一笑,道:“朕是真不愿意鬧到刀兵相見的地步?!彼D了頓,想起什么,道:“便譬如顧氏,顧雍師從蔡伯喈(蔡邕字),又娶了陸績的jiejie。朕在長安,既佩服蔡伯喈的才學,也欣賞他女兒的能力。論起來,顧雍甚至能往朕跟前來求一求。但陸績這年方十三的少年,著實了得,竟勸得顧雍頭一日就簽了文書,分了田地。如此一來,顧雍陸績都得了美名,而你們也能盡快卸了差事。何樂而不為呢?” 孫權、張昭等人聽皇帝拿十三歲的陸績出來作比較,都覺羞窘,低了頭不知該怎么接話。 馮玉笑道:“這陸績小公子的才能正叫人艷羨。臣在會稽郡正有兩家談不妥的豪強,動兵又還不至于,正需要一位如陸績小公子一樣的人物,來說服他們。不知陛下可舍得放人?” 劉協笑道:“陸績能說服顧雍,那是因為顧雍是他的姐夫。你要他去會稽,說服素不相識之人,倒不如你自己出馬了?!?/br> 馮玉微微一笑,道:“會稽郡的事情還好說。這幾日荊州蔡瑁一直命人傳信,問吳地分田地的情況。蔡勛寫了家信回去,里面簡略講述了吳地分田之事,臣暫且扣住了?!彼锨耙徊?,呈上蔡勛寫給蔡瑁的家信,又道:“昨日聽說張溫之死,蔡瑁的確不安了,分出兩百人馬,出來探聽消息?!?/br> 孫權等人聽了,都為皇帝捏了一把冷汗。 吳地的豪強,可以借著荊州的兵馬壓住??墒翘煜碌暮缽?,若是群起而攻之,皇帝要用哪里來的兵馬去彈壓呢? 劉協倒并沒有很擔心的樣子,指了指曹昂,笑道:“一個蔡瑁算什么?連子脩父親都來信問了?!?/br> 不只是蔡瑁、曹cao,吳地分田地的消息傳開之后,各處就有零星奏折來探問。最初朝廷在吳地,還打著安置山越之民的幌子,沒有驚起太大的波瀾。但前幾日張溫八千兵反,最后闔族誅滅的消息傳開后,朝廷原本的借口便再也遮掩不住了,除非是傻的,才看不出來——皇帝是要借機分豪強大族的田地勢力了。 如此一來,長安城中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便坐不住了。 劉協案頭已經積攢了一堆尚書臺發來的沒營養奏章。 周瑜對上皇帝的目光,鏗鏘有力道:“陛下,吳地事,宜速畢?!?/br> 拖久了,天下亂起。 “是啊?!眲f眼風如刀,掃過魯肅、張昭等人,暗示道:“留給朱奇這等人的時間不多了。爾等若真為他們好,當知道該怎么做了?!?/br>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除夕見! 第222章 “陛下, 您瞧這物?!辈馨赫f著,將一枚錦袋擱在案幾上,笑道:“是玉奴托我送來的。他已啟程去往會稽?!?/br> 劉協打開來看時, 卻見錦袋內裝著一捧茱萸花, 微微一愣,從繁雜的政務中回過神來, 道:“已是九月近重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