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個人，剛好是皇帝而已。

    淳于陽沉沉出了一口氣，望著黑漆漆的內室門口，雖然什么都看不清，卻好像從得知父親死訊后的迷茫中醒過來一般，重新握住了活著的意義。

    次日再出發，劉協原本要淳于陽一同坐馬車，但淳于陽哪里肯以堂堂將軍的身份坐馬車，仍是死硬得挺著背騎在馬上，護衛于皇帝車駕之前。

    劉協無奈，示意曹昂放下車簾，無奈罵道：“且再下去十年，朕倒要看看他還撐不撐得住?！?/br>
    曹昂低聲笑道：“旁人臣不敢說，但若是子柏，怕是到八十歲，也是這幅脾氣?！?/br>
    劉協搖頭放棄。

    曹昂又道：“不過臣看著，子柏今日的神色，倒是比前幾日好了許多?！?/br>
    劉協道：“他父親的事情……”說到這里，聲音一頓，當初殺淳于瓊的命令，正是曹昂的父親下達的。

    曹昂神色不變，道：“可惜他父親跟隨了袁紹?！?/br>
    劉協便轉開話題，道：“你二弟與袁熙如何了？又打架了嗎？朕已經命人護送那甄宓前往長安，皇姐得了消息，已經寫信來怪朕……”他微微一笑，“怪朕只往長安送美人，卻不肯送俊才?！?/br>
    劉清乃是皇帝的jiejie，這話劉協可以調侃，曹昂卻不好接，他與淳于陽性情不同，哪怕再親近的關系，還是守著禮節的，因此低下頭去，先回答了皇帝的問話，“如今有子柏回來鎮著，曹丕與袁熙哪里還敢胡鬧？”淳于陽罰起手下的兵來，可是不眨眼的，又提起正事來，“陛下這趟去往襄陽，還要召見孫權與張繡嗎？兩邊都遞了折子，希望能前去襄陽，覲見陛下。江東長公主也寫了信來，陛下應該昨夜已經看到了？”

    劉協點頭道：“他們的確是想見朕，孫權也寫了信來……”

    這封信卻沒有經過曹昂之手，曹昂便知道這是孫權寫的密信。

    劉協又道：“張繡如今不走皇姐的路子了，倒是又催動賈詡，要賈詡上奏，請朕見一見張繡，就算是為了安撫益州民心……”他無奈搖頭，這都是什么爛理由。他心里倒是很清楚，在這個時代，皇帝就好比是游戲里面的大boss，每個人都想來刷一刷，哪怕不掉落什么稀世珍寶，刷一刷經驗也是好的。

    曹昂笑道：“陛下上次的手腕高超，叫張繡怕了?！?/br>
    當初劉協把張繡放到潼關坐了兩年有苦說不出的冷板凳，拿捏到了極點這才再次起用張繡，張繡這才算是服服帖帖了。

    劉協想到當初張繡回到長安覲見時的模樣，也忍不住勾唇一笑，道：“那也是你配合得好?！庇值溃骸半抟舱娨灰娝麄儭贿^孫權與伏壽就不必前來襄陽了。朕還要往吳郡去看一看，到時候再見他們也不遲……”

    “吳郡？”曹昂微微一愣，沒想到皇帝要南下這么深入。

    劉協明白曹昂的顧慮，但是沒有解釋，又道：“況且若他們都到了襄陽，玉奴壓力就更大了?！?/br>
    原本壓制荊州的將領都入了襄陽，襄陽城中原本跟隨劉表的勢力恐怕又要蠢蠢欲動。

    “所以只讓張繡過來見一見?！眲f道：“朕還有益州之事，要問一問他?！鳖D了頓，又道：“說不定，還能給他帶一位人才回去，給荀攸解決些問題?！?/br>
    “哪位人才？”曹昂下意識問道。

    “便是玉奴所說的那位諸葛亮?！眲f慢悠悠道：“我這里有玉奴給的住所，咱們先照著地址，去探一探這位青年俊才，再去襄陽不遲?！?/br>
    “這諸葛亮不在襄陽嗎？”

    “唔，他現下在襄陽城郊外耕種?！眲f仿佛能看到襄陽城中的情形，“他岳家與劉表乃是姻親，這么近的關系，如今劉表一死，他可不是要出城避禍？”

    曹昂笑道：“玉奴舉薦了許多人才，卻也不見陛下這樣上心。陛下這般想見他，倒叫臣也好奇起來?！彼臼切χ?，忽然眉心一蹙，有些倉皇起身，道：“臣失儀……請……”

    劉協不用他再想借口，叩擊車板，示意馬車停下來，輕聲道：“去吧?！?/br>
    皇帝的馬車一停，整個車隊都停下來。

    曹昂躍下馬車，隱入路邊林木間，這才捂嘴咳嗽起來。

    劉協靜靜坐在車內，仿佛一尊雕像。

    他當然可以要曹昂不必下車，但他清楚曹昂的個性，如果要曹昂留下來，那曹昂寧可憋過氣去，都不會在他面前放肆大咳。

    淳于陽從前頭回來，敲擊側壁，問道：“陛下，出什么事兒了？”

    劉協低聲道：“子脩去更衣了，無妨?！?/br>
    淳于陽望著曹昂離開的方向，就見曹昂從林木間走出來，正緩緩將一方絹帕塞入袖中。他是經歷過未央宮汪雨事發當夜的人，此時皺眉上前，扶了曹昂一把，道：“你這臉怎么白的跟鬼似的？這幅樣子就不要御前行走了，躺在后面那輛馬車上歇著吧?！?/br>
    曹昂也覺方才那陣癢意還未完全褪去，恐怕過一會兒又在皇帝面前大咳起來，因此有些虛弱得點一點頭，道：“你代我向陛下告罪?！彼狭烁诨实酆竺娴哪禽v馬車。劉協隔著車簾早已望見，只對著孤身前來的淳于陽點一點頭，示意車隊前行，可是心中愈發擔憂起來——子脩的狀況，看起來愈發不好了。

    接下來半日，雖然不在同一輛馬車上，但劉協仍能聽到后面傳來隱約壓抑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