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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冷眼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心中的嘲諷如壓不住的潮水,“你們汪家是有皇位嗎?” “什么?”汪雨一愣。 “這么怕絕后,”劉協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厭惡,“你們汪家是有皇位要繼承嗎?” 漢朝以孝治天下,而孟子所說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其中“無后”此時都解釋作“沒有后代”。比如漢桓帝時得罪宦官跑到北海賣餅的趙岐就解釋為“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 在汪雨痛哭流涕喊出“不能絕后”之前,劉協還是能夠理解的,畢竟為人父母,舐犢之情,有的人為了保護子女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汪雨竟然扯出“無后為大”來。 劉協冷淡的話語,卻如同刮骨的刀,“你這么聽孟子的話,那他還說不能事君,是二不孝。你毒殺于朕,可算不上恪守本分、忠義行事?!?/br> 汪雨伏在榻上,疼痛與寒冷讓他止不住顫抖,而皇帝的話語比所有的刑罰都更令他煎熬。他恍惚中,伸手摸向榻上那只黑色的瓷瓶,那是皇帝允諾他的,一場長眠美夢。 在他觸到那瓷瓶之前,皇帝的手按在了瓷瓶之上。 “陛下……” “你前夜用的毒物,比菡萏和賣花郎的毒物多了一味,是什么?” “我不知道……據說我那一瓶功效更強,只要半瓶下在酒里,就能毒死一桌的人。我原本該留半瓶給我自己的,但我實在太緊張了,手一抖便全倒了進去……”所以前夜事發,汪雨沒能第一時間自殺。 此時,汪雨已經徹底放棄抵抗,滿心期盼的,只是眼前的毒藥。 劉協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捏著那瓷瓶站起身來。 “陛下?”汪雨迷茫抬頭。 “將他押回獄中,別叫他死了?!眲f轉身,這便要離開。 汪雨大急,用嘶啞可怖的聲音叫道:“陛下,您答允我的!您答允我的!”只要他說出實情,就賜他一死。 劉協回身,最后看他一眼,冷酷道:“你負朕良多,朕負你一次,又如何?”他在汪雨絕望的目光中,將那一只小巧的黑色瓷瓶卷入袖中,快步離去。 郎官上前,重又給汪雨帶上手銬腳鐐,捆住他的嘴。 而淳于陽立在榻邊,望著皇帝走在風雪中的背影,一時沒能回過神來。猶記得多年前,初來長安地動那一夜,皇帝對他和趙泰講解地動儀是怎么起作用的。他已經記不得那些原理方法,只記得那是一個星光燦然的美好夏夜。他仰頭望向穹頂,穿過無邊的風雪,這冬夜的星子閃爍著的都仿佛是寒光。一個詞不期然間涌上了他的心頭,斗轉星移。 “還愣著作什么,子柏?” 陛下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淳于陽回過神來,隔著風雪望去,依稀能見陛下容貌,是當初那個小少年長大了。 劉協回到未央殿中,先分享了內情給曹昂,淳于陽也在一旁。 “朕原本想暫且放一放袁紹,”劉協翻著那卷《荊州星占》,“袁紹其實心里也沒底,所以很希望朕與荊州劉表先起沖突,給他南下拓展地盤的機會。既然袁紹已經急不可耐了,朕也不能一味避戰。正是你要戰,我便戰?!?/br> 曹昂蹙眉道:“陛下要出兵?”這的確違背了他們之前商議的內容,此時再度興兵,對于長安治下的百姓來說是很重的負擔。 “不急。朕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br> 淳于陽心領神會,“陛下也要派人去殺袁紹?”他掌管著朝廷在袁紹帳中的眼線,“臣愿意去!這次汪雨之事,臣沒能偵破,實在有罪!” “不是你的罪過。袁紹如此行事,恐怕連他帳下的謀士都大半不知。設若沮授或是田豐得知,必然會阻攔袁紹行此悖逆之舉?!眲f瞇眼,思索著道:“朕從前想著袁紹也沒幾年好活了,原本想順其自然,坐等他那三子爭產。倒是袁紹提醒了朕,不如送他早走些時日。況且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次是汪雨,下次又會是誰?袁紹不是要子脩父親攻打洛陽么?朕要雙管齊下,給子脩父親封侯,要他調轉陣型,與袁紹在黃河兩岸對峙。另一邊,朕要子柏你聯系袁紹底下的人,就算要不了袁紹的命,也要他坐臥不安,疑神疑鬼,嚇也要把他嚇死!” 曹昂雖然擔憂糧草補給,但從來皇帝交待下來的事情,千難萬難,他都要使之實現,此時便點頭應允下來。 淳于陽也應了派人刺殺袁紹之事,頓了頓,看一眼垂眸思量的曹昂,開口又道:“子脩父親比起袁紹來,兵馬極少,朝廷是不是要支援?” “暫且不必?!眲f從風雪中走回來的短短路途中,已經有了基本的設想,“如今寒冬,袁紹也不會輕易動兵,讓子脩父親與袁紹對峙于黃河兩岸,暫且拖住袁紹。朕派各處襲擾袁紹。真正要開打,總要到明年去了。如此,糧草補給上面,長安也能有喘息之機。如果開打之前,能夠除掉袁紹最好;就算不能,到時候袁紹身心俱疲,也更容易做出糟糕的決定。他的失誤,就是我們的機會。甚至……”他幽幽道:“等到袁紹戰事不利的時候,他那三個兒子里面,也許有人會愿意拋棄父親的野心,投誠于朕的?!?/br> 只要打掉袁紹這個龐大的黃河北境勢力,那么天下剩下的零散勢力,都已不足為懼,忽然之間,光復漢室,仿佛近的就在眼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