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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忍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方祭酒這便請吧?!?/br> 伏德與曹昂沒他忍耐力強,都別過臉去。 方泉才要走時,回頭看一眼劉協,又有些猶豫, 抓一把臉上的絡腮胡子,忽然有些扭捏,問道:“小公子,你看我這一隊人馬如何?” 方泉有此一問,實在是因為自己招攬的這千名教眾,與小公子所帶的人馬,差異太大了。長安城中教眾多為老弱病殘,平時在民眾間行動,人多勢眾,還不明顯。如今拉出來,與人家那兵強馬壯的家丁一比,簡直沒法看。這一路上,方泉留意著小公子所帶的家丁,見上千人,個個都是青壯年,體型健碩,行走時列隊整齊,目不斜視,連走路時的姿勢都格外筆挺,與尋常人不同。他只當是大族家丁,哪里知道乃是宮中郎官。 兩相對比之下,方泉難免有些沮喪,自己在長安城中經營日久,好不容易招攬到數千信徒,可是里面像小公子家丁這般的,卻是連一個都沒有。也難怪師君張魯對他只是平平。想人家在漢中經營的祭酒,召出手下教眾來,就算比不得小公子家丁這般健碩,可總也是盛年男子,能打能跑。 這對比實在太過明顯,方泉也無法自欺欺人,因而有此一問。 此時戰亂,凡健碩有力者,不入軍營,便是給各大族做家丁護院去了。而會加入五斗米教的,原本也多是家貧無望之人。 聽到方泉發問,伏德與曹昂也望向不遠處的五斗米教教眾,與他們見慣了的宮中郎官或軍中精兵相比,這些出自百姓之中的孱弱之人,當然是慘不忍睹。 劉協卻是微笑道:“我倉促來見祭酒,祭酒令下,千人出各家匯集,瞬息便至。這比之訓練有素的精兵,也分毫不差。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勝。不正是方祭酒與旗下教眾么?” 教眾的可怕之處,便在于無論自己生死的信念感。祭酒有召,不管家中是否已無糊口之米,是否寡母幼子無人看管,教眾是定然要全力趕赴的。人不畏死,便是老弱病殘,也能迸發出強大的力量。 方泉此前只自哀于不如人之處,卻未曾從這個角度來看教眾的長處。他聽了小公子這番評價,揪著絡腮胡子的手頓住了,心中涌起自豪之感,笑道:“可當不起小公子這番夸贊。你放心,只要那陽公子與夫人還在這座山上,我們一定把人給找出來?!?/br> 兩方這便分兵而去。 眼看著方泉率領千名教眾入了群山,曹昂調轉馬頭,跟在皇帝身側,低聲問道:“真就放他們自己前去么?這些教眾,可不是西隴兵馬的對手?!?/br> 這簡直是放羊入虎口。 劉協繞山西行,在黑夜中卻越發神思清明起來。他明白曹昂的不忍之心,向伏德與曹昂問道:“兵者,詭道也。這句做何解?” 伏德便接口道:“這是孫子在《計篇》中所寫兵法?!誓芏局荒?,用而是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br> 當初曹昂假扮伏德家丁,借著送伏德新婚妻子歸寧之事,奉皇帝之命出城給父親曹cao送信。路上曹昂與伏德相交甚歡,兩人算得上熟悉。 此時伏德接了兩句,便以目示意曹昂。 “‘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辈馨翰患偎妓?,緩緩將后文道出。 伏德笑道:“我幼時畏懼家父嚴厲,學詩書之時,總要背誦許多遍。誰知道長大了,服侍公子身邊,又有公子教導,要熟讀兵法?!?/br> 曹昂與伏德相視一笑。 小皇帝醉心兵法,對身邊人也督促嚴格,隨時考校。 劉協微笑道:“背得都挺熟。說說你們的理解?!?/br> 伏德于公主府中長大,雖然飽讀詩書,又給皇帝敦促背了一肚子兵法,卻絲毫沒有帶兵經驗,好在從小被父親、先生要求解讀文書也練出來了,便將兵法轉成白話說了一遍。若在學生時,就算得不了嘉許,也必然不會招致父親與先生的責罵。 劉協聽完,“唔”了一聲,道:“表兄學問上佳?!?/br> 伏德聽出皇帝似贊實諷之意,臉上一紅。 劉協又看向曹昂。 曹昂卻是自幼習武,來到小皇帝身邊后,曾在牛輔軍中北上參與剿滅黑山賊的征戰,又曾孤身入涼州軍大營斬殺李傕,且陪伴小皇帝日久,耳濡目染,總有所得。聯想到自己此前一問,曹昂低頭邊思索邊道:“兵者,詭道也。公子以教眾入山,這是‘能而示之不能’?只讓教眾上山,咱們轉而西行,待他們找到淳于陽,咱們再應聲而上,這是要‘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雖然這樣解釋著,但是曹昂想到在馬超之后的三萬西隴軍,愁眉不展,想不出以己方兩千人馬,再如何巧用兵法,要如何能抵抗十數倍之眾。更何況,馬超居高臨下,占盡地利。曹昂因為跟隨小皇帝時日久了,習慣了小皇帝之算無遺策、處事機變,所以沒有像伏德那樣提議要讓皇甫嵩領兵殿后,但這并不意味著曹昂心中就不擔憂了。 劉協聽完曹昂的理解,卻是轉而問道:“你見五斗米教的教眾都是些老弱之輩,上山直面馬超精兵,恐怕要死傷無數,生出了不忍之心,是么?” 曹昂被說中所想,也不掩飾,輕聲道:“公子自然有法周全。我只怕是杞人憂天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