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當天晚上小雨沒有回寢室住，而是去了舅舅家里 ,她的舅舅在b市任有要職,只是她為人低調，又一向與舅舅不是特別親近,所以也只有關系較為親近的幾個人才知道。

    林清晨一直沒有跟安然聯系,自從那日安然醉酒被黎沐宸帶走后兩人一直都沒有通過電話，也沒有見面。

    黎沐宸也沒有給安然打過電話或發短信,更沒有來找她。好像從她決絕地說完再見后，兩個人就真的再見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安然突然覺得這真是一句殘忍的真理。

    安然的生活恢復了平靜,平靜到她無所適從。這一日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她給小雨打電話,依舊是關機,連續三天都是如此，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無人接聽，要么就干脆關機，學校她也沒來過。安然擔心小雨出事，想了想還是主動給林清晨打了電話。

    “我們分手了?！碑斄智宄空f出這句話時，安然簡直不敢相信，她還記得斷電的那個晚上，她告訴小雨，他們一定能好好地在一起，林清晨是愛她的，然而短短幾天，兩人卻已已分道揚鑣。她反省這幾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壞情緒里，忽略了小雨。

    林清晨堅持不告訴安然分手的原因，安然隱隱約約中覺得兩人并非日常的拌嘴小鬧。小雨的電話依舊無人接聽，她決定明天去小雨舅舅家找她。

    b大有一個沿襲多年的傳統，新生入校必要開辦一場聲勢浩大的迎新晚會，廣場里前幾天就在搭舞臺，兩米多高的寬大舞臺，兩邊擺滿了音響，大屏幕，led燈一應俱全，還有攝像機現場錄制，趕得上一場正規電視晚會的規格。

    晚上，安然作為優秀研究生代表觀看晚會，她的座位在第二排偏右的地方，前面一排是校領導以及受邀而來的市領導及嘉賓的座位。

    晚會開始前5分鐘，領導入場，清一色的西裝革履相繼入場，安然漫不經心地抬頭鼓掌，一眼瞄見走在中間的黎沐宸，一時心悸。

    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他，至少最近一段時間是見不到他了，可才短短三天，他就又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只不過這次，他不再是為她而來。從入場到坐定，黎沐宸面目嚴肅，目不斜視，根本沒有看見她。

    這幾日，安然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黎沐宸，然而他一出現，如潮的思念就被連帶勾起，在心里波瀾壯闊地狂涌，安然控制不住看向他的眼神。

    她聽不清主持人在說什么，不愿看舞臺上在表演什么，對周圍的歡呼聲也置若罔聞，一雙眼睛粘在黎沐宸的背影上。他的頭發剪短了一些，燈光昏暗，安然還是看到他的頭發有被修剪過的痕跡，黑亮的短發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年輕有活力，只是這一晚，安然都只能盯著他的黑發來看，而望不見他亮若繁星的眼睛。

    晚會結束，黎沐宸起身，微笑著和領導們一起出場，他微微側身聽校長說著什么，伸出的右手被校長雙手握住，他笑得和煦而無情感，自信淡然的樣子像安然兩個月前見到他時一樣。

    黎沐宸走了許久，安然才從座位上起身，工作人員已經將道具全都撤走，現場一片狼藉。偌大的舞臺明天早上就會消失在廣場中心，就像她和黎沐宸之間，全身心地投入一場感情，表演結束，兩人的生活歸于正軌，平靜地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安然突然覺著黎沐宸薄情，他竟真的放自己走，不挽留不聯系。一時之間心思百轉，她又恨自己糾結而貪心。

    早上起床，安然就給小雨打電話，依舊無人接聽，她去學校門口坐公交車，去市委家屬院找她。

    按了許久都沒人應門，最后出來一個保姆模樣的女人說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小雨不在。

    安然漫無目的再街上走，覺得沮喪又孤單。

    此刻，小雨也在街上走，她目的明了，直奔long long ago 而去。

    long long ago 是一家文藝酒吧，以前林清晨帶她來過這里，給她過了一場充滿驚喜的生日，而今天，林清晨約她在這里見面，有話要說。

    也好，從這個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結束。

    林清晨坐在最里面的小桌旁舉著酒杯深思，看到小雨過來，招呼服務生給她點了一杯不含酒精的飲料。

    “今天我想喝酒?！毙∮陱娧b鎮定地看著他。

    林清晨想了想，給她點了一杯海洋之心，名字是調酒師自己想的，是林清晨最喜歡的一款酒，用白蘭地，朗姆酒加一點果酒調和而成，口味有些怪，酒性稍烈。

    “這酒有些烈，你只許喝一點?！绷智宄繃诟浪?，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還如兩人熱戀時一樣寵溺。

    小雨看著他，淡淡地笑起來：“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用再扮演好好男友的形象了，也許我們可以暫時像高中時一樣稱兄道弟地喝兩杯?！?/br>
    “對不起?！绷智宄康谋砬榘?。

    小雨咕嘟灌下一口酒說：“你確實應該向我道歉，你害我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如果你早些告訴我你喜歡安然，也許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現在好了，我再也不能和你做朋友了?！?/br>
    “小雨，我們，能不能不分開?！绷智宄窟€是沒能忍住這一句哀傷的挽留。

    “那你愛我嗎？有沒有那么一刻，你是喜歡我的？”

    “有?！绷智宄看_定地回答。他的確是喜歡小雨的，和她在一起輕松，開心，如果不是黎沐宸的出現讓他看清自己對安然沒有放下的真心，也許他會和小雨永遠。

    “那就好，我也沒有白白付出這幾年的時間和真心?！毙∮觑嫳M杯中酒，滿臉真誠地說：“安然拒絕了黎沐宸，你去向她表明心意吧，喜歡就要爭取?！?/br>
    林清晨倉皇地搖頭：“我和安然是不可能的，我沒有資格追她，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的?！?/br>
    “為什么？”小雨不解。她一直以為林清晨是背叛了自己的感情，沒有想到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安然在一起。

    “說出來你也許覺得好笑?！绷智宄啃Φ弥S刺：“我的爸爸，害死了她的爸爸，是不是很像八點檔的電視劇情節？”

    小雨的震驚揮之不去，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等待林清晨繼續說下去。

    林清晨揮手叫來幾瓶啤酒，倒滿一杯喝下去，卻不許小雨再喝。他把玩著杯子，跟小雨講述：“這個秘密在我心里很多年了，安然一直不知道。安然小時候曾經被綁架過，他父親受不了打擊腦溢血住院?！?/br>
    雖是白天，酒吧的裝潢卻顯得室內昏暗，頭頂水晶吊燈燈光流轉，打在小雨臉上，照出她一臉的難以置信。

    林清晨繼續說：“經過搶救其實已經好轉許多，可是，我爸爸誤診了病情，用錯藥物，導致安然父親體內藥物互相排斥，顱內忽然大出血，在半夜的時候不治身亡。安然的mama知道是我爸爸的失誤，那個時候正是我爸爸事業的關鍵期，安mama善良，不想我爸爸因為一個錯誤毀了一生，沒有追究，醫院也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br>
    “這對安然的爸爸不公平，”俞小雨覺得殘忍，她覺得安mama的善良對安爸爸不公平。

    “這是安然的爸爸臨走前囑咐安mama的，不要追究我父親的責任。他說人不應該活在追究和怨恨里，他命該如此?！睍r隔多年，林清晨說起來卻依舊動容。

    小雨難以形容內心感受，只覺得胸口煩悶?！斑@些安然她知道嗎？”小雨追問。

    “安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無意中偷聽到的，后來我問過mama，她才告訴我，這也是我爸爸后來辭職下海的原因，他一直都心有愧疚?！绷智宄恳呀浐瓤樟艘黄科【?。

    他又打開一瓶，斟滿?！爸皇菦]想到安然剛好轉學到我們班，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很自閉，將自己封閉在一個人的世界里，我主動找她說話，她也是冷漠的，不太理睬。后來我刻意多找她聊天，主動找老師要求和她同桌。沒想到我們兩個家離得很近，我開始載她上下學，給她講笑話，買冰淇淋，想方設法想逗她笑。終于，她慢慢變得開朗，開始愿意主動與人交往?！?/br>
    林清晨自顧自地往下說：“后來我發現我越來越在意她，時時想見到她，我發現我喜歡上了她，可是從一開始我就明白，我不配和她在一起，這件事情她早晚都會知道，也許她會恨我爸爸，會恨我?！绷智宄繚M面頹色，苦悶地抓了下頭發。

    這些年，他一直在隱忍自己的感情，安然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盡力滿足，能讓安然開心的事情他都會努力做到，安然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學，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理想的軍校，安然想讓他和小雨在一起，他雖然猶豫還是同意，對小雨百依百順，并試著努力喜歡過她。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從寂寥的暗戀中走出來和小雨快樂地在一起了，可當意識到自己要失去她時，心還是狠狠地被刺痛，原來他還是不甘心。

    從沒見過這么失魂落魄的清晨，小雨不可遏制地心疼，清晨不該承受這么多，這不是他的錯。而自己卻也在這場青春愛戀里做了一個犧牲品?？伤肋@不怪安然，也許安然也是喜歡林清晨的，卻努力撮合自己和清晨在一起。

    他們三個都沒有錯，卻都不可避免地受傷，高中校園里眾人矚目的三劍客已面目全非，變成一盤甚至不能坦然相對的散沙。這一切，究竟該怪誰呢？

    愛情讓我們輸掉了彼此的友情，我們卻無力反擊。

    一行眼淚順著小雨紅紅的眼眶流出，落到高腳酒杯里。小雨伸手，傾斜身子抱住林清晨，把頭埋在他肩上輕聲哭泣，發泄這些天來堆積如山的壓抑難過。

    林清晨的臉頰輕輕蹭著她的發頂，在她耳邊反復地說著對不起。他最不想看到的結局，還是發生了。

    小雨覺得頭頂有些潮濕，林清晨大約哭了。

    “小雨，我想送你一個禮物?！绷智宄糠砰_她，輕輕微笑，壓抑的笑容看得小雨一陣心痛。

    “還記得去年有一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說喜歡上一首歌，放給我聽，讓我學會唱給你聽嗎”

    小雨當然記得，半夜12點，林清晨睡得迷迷糊糊被小雨的電話吵醒，她陷入回憶里，無限悵惘地笑了：“當然記得，你當時二話沒說就拒絕了我，還說我是小麻煩?！?/br>
    “小麻煩，其實我學了那首歌?！绷智宄空酒鹕韥?，像酒吧中心的小舞臺走。

    酒吧里的音樂停止，四周亮起燈光，照射著小雨因不可思議而輕顫的睫毛。

    林清晨坐在燈光下，一臉安靜認真地唱著：

    in these photographs how beautiful your laugh

    i remember the first time i laid my eyes on you and fell for you

    when i look at your smile the world seems like it’s mine

    we’ve had our share of hard times but now i’ll never make you cry

    i’ll be there for you no matter what you do

    i will promise you that i’ll love you

    那個時候經?；孟?，有一天林清晨靜靜地坐在臺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溫柔地為她唱一首情歌，像王子一樣，只對著她笑。那一定會幸福地哭出來吧。如今，少女的幻想成為現實，她卻心痛地掩面痛哭，不敢去看安安靜靜，目光溫柔流轉的林清晨。

    她就要永遠地失去他了，在這首歌結束。

    i’ll be there for you no matter what you do

    i will promise you that i’ll love you

    低沉溫柔的嗓音還在反復地唱著，作為這段戀情的告別。

    ☆、我好想你

    三十七、

    當天色由亮白染上赤紅再變為昏黑的時候，小雨的電話終于打通了。

    “小雨你在哪？”安然焦急地問道。

    “給我開門吧,我在寢室門口?！?/br>
    安然打開門,看到倚在門框上的小雨。她狡黠地眨下眼睛，走進去。

    安然跟在她身后追問：“我聽說你和清晨分手了,怎么回事？”這幾天她一直在擔心兩人的事情,此刻已經顧不上小雨是否愿意提及此事。

    小雨恩了一聲，淡淡地回應,并不想解釋。

    安然不甘心地追問：“你們兩個，怎么了？”

    小雨還沒來得及摘□上的包,她回過頭來看著安然,眼神里滿是羨慕：“安然,你真幸福?！?/br>
    安然不明所以。

    這些天來小雨一直不愿意面對安然,她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一時激動會口出惡語傷害了她，此刻站在安然面前，她鼓足了勇氣。

    “你真的想知道為什么嗎？不后悔？”

    安然隱約覺得事情跟她有關，她點點頭說：“不后悔?！?/br>
    “林清晨不愛我，他愛的人是你?！毙∮杲K于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她努力想笑，卻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安然震驚的臉色似乎是不相信。

    “安然，你是林清晨心里的一個秘密，他默默愛了你很多年，也許你也是喜歡他的吧，這些年是我阻礙了你們?！毙∮甑穆曇粲行┌l抖，這些話對她來說太過殘忍。

    安然倚在柜子上支撐自己因突如而來的沖擊而無力的身體，終于對小雨承認：“我喜歡他，從高二那年開始?？墒菦]多久你告訴我你也喜歡他，我不能跟你搶。對不起，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br>
    小雨走到她面前，擁抱住她，聲音哽咽：“安然，我們都好傻。愛情不是用來推讓的，那對我們都不公平，喜歡就要去爭取，知道嗎？”

    安然釋懷地笑了，藏在心里的秘密重見天日讓她覺得一陣輕松，可是想起小雨剛才的話，她又心里一緊。

    小雨知道她的疑問，她看著安然的眼睛說：“這是清晨的秘密，可我覺得應該告訴你，這樣對他對你都公平?！?/br>
    她聲音平平地對安然講述，講林清晨隱藏自己感情的原因，講林清晨為安然所做的事情，講林清晨的無奈，林清晨的痛苦，林清晨對安然的默默付出和守望，每說一句，都像刀子在心尖劃過一樣，她強忍住心痛，將林清晨告訴她的話一一復述給安然聽。

    “安然，你看，你多幸福，大家都愛你，都在努力保護你不受傷害，也許清晨的方式不對，可他對你真的用情很深，呵”她輕笑一聲，嘴角卻扯出一個悲傷的弧度：“安然，清晨一個人守著秘密，想愛不得，過的很辛苦，你應該給她一個機會?！?/br>
    安然無力再聽下去，心里亂成一團，耳邊反復重復著小雨說過的話。父親的死因，原來是這個。十年來堅持的默默的怨恨此刻都變成了笑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的臉上，提醒她自己有多愚蠢，她怨著不該怨的人，愛著不該愛的人。這一切讓她難以接受。

    “安然，你去哪？”安然有些木然地轉身走出寢室，對小雨在背后的呼喊置若罔聞，她只是想快點走，走出寢室，走出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