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城南季府內,只見佳木蘢蔥,百花爭艷,再加上今個立夏的日子,宅子的主人也已換上了輕便的服飾,坐與涼亭之中納著涼,順便享受著湖水漾起的絲絲涼意。 同另一頭小娃娃哄著祖母樂呵的溫馨畫面不同,位于出口處的季言敘則是一邊品茗,一邊細細回味著數日前,狼河寨的那晚月圓之夜。 在白日看見凌栗出于對無臉男死狀的不適應后,季言敘還是遵從了心中最直白的想法將人請到了一個最佳賞月點。 索性如小婦人所言,十五的月亮的確是十六圓。 那日夜里,他記得自己可以放緩了聲音問起凌栗可否知曉有關狼河寨月圓之夜的傳說。 在得到身邊人肯定的點頭時,心中從未有過的心喜感悄然而生,卻又如雨后春筍,肆無忌憚的霸占著他的整顆內心。 那個時刻,在柔和月光的揮灑下,他仿佛再次瞧見了當日叢林里前來搭救他的謫仙人兒。 只是這次,他不曾再認錯過眼前人。 “喚我顧回?!?/br> 季言敘清晰記得,在他將名諱告知時,凌栗出現了明顯的微愣,似是不安,又似是無措。 如今想來或許是他太過于莽撞。 懸崖之上,季言敘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觀察眼前人,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次這么仔細的觀察人。 同他常年練武,總體呈現出小麥色的肌膚不同,栗老板的膚色白的似那初冬落下的第一枚雪花。 通透、光潔,不帶有絲毫瑕疵,卻又讓他不敢觸碰。 因為第一朵雪花勇敢,無畏,但在觸碰到大地溫度的瞬間,又會融化為水,消失的無影無蹤。 季言敘的視線如同他的為人處世一般,不過大腦,又異常直白。 許是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凌栗終是沒忍住將與他對視的動作收了回去。 視線在下移,比眼前人高了半個頭的季言敘在未見任何動作時,卻是將凌栗的小心思瞧的一清二楚。 待發現栗老板對他腰間佩刀起了興趣時,更是瀟灑如他,執劍出鞘,展示著自己的颯爽英姿。 ...... 腦海里,有關凌栗的一切記憶都很美好,美好到庭院中的季老夫人輕喚了好幾聲“顧兒”時都沒人答應。 等到季言敘徹底回神,抬眼瞧見的,便只有自家母親神色凝重注視著一切。 “聽管家說,你這兩日又在那梨園廝混,成日里沒個正形?” 一改之前對待小娃娃的和顏悅色,在面對季言敘時,老夫人眼中呈現的更多的還是恨鐵不成鋼。 “何為廝混?我不過是每日瞧瞧自己的親meimei過的如何罷了?!?/br> 將茶杯放回茶盞之上,季言敘冷聲回道。 “親meimei?”老夫人的眸子不由冷上幾分,“你可是在外面胡鬧玩壞了腦子,我季家族譜之上,這一代子嗣便只有你一個,你又何來親meimei一說?” “母親心中知曉,又何苦自欺欺人?” “我自欺欺人?你問問這府中上下,二十年來,除了你個不孝子和圓兒哥外,可曾出現過第三個季姓小輩!”老夫人冷哼一聲。 “我看你就是執迷不悟,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命下人將那戲班子轉讓給吳老板,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同個外姓人于我在此爭執!” “不勞母親費心,此番回來,我便是要將戲園所有的契約拿走?!奔狙詳⒚嫔绯;氐?。 季老夫人怔住,很快又反應過來,反問,“就你?” “就是我?!奔狙詳⒖隙ɑ氐?,“此番前往狼河寨數月,因盤纏不夠,又與人下了賭注無力償還,便在同那人分開前將戲園贈與?!?/br> “打賭輸了?你不是在江湖上號稱什么虛耗閻王嗎?怎么還有人能讓你栽了跟頭?!?/br> “我能勝的是人,可贏的人是神,母親難道希望我觸犯了神明,慘死狼河寨之中?” 季言敘鎮定如常,隨后恍然大悟道,“哦,對了,母親如今有了圓兒哥,這季家香火也算延續了下去,我的命自然也不過如此?!?/br> “胡鬧!” 明顯被季言敘的不肖言論激怒,季老夫人以手拍桌質問道。 “我自問從小讓你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可你呢,圓兒哥一出生你便沒盡到任何當爹的責任,還拋棄我們一走了之,說是什么要去闖蕩江湖!可以,你想去玩,我們不攔著你,可你偏偏要同那戲子成日里廝混在一起,還讓她用了‘季’姓,你在做這些荒唐事時,可曾想過季家列祖列宗的看法!” “死人的看法何須在意!” 手中暗下力氣,等到五指張開之時,掌中茶杯已經悉數化為粉末,此刻季言敘眼中的怒意再也不加掩飾。 “今日我來不過是通知季老夫人您一聲罷了,從此以后,你我兩人橋歸橋,路歸路,還是互不相干為好!” 說罷,長袖一揮離開了涼亭。 而在身后哄著老夫人莫要生氣的小娃娃卻是心不在焉的盯著爹爹離開的方向發著呆。 城南頭夜色已暗,繁華的街道兩旁倒是燈火通明。遠遠望去,一方筑在水上的庭院赫然出現在燭火盡頭處。 庭院乃是由六尺高的白墻圍成,上覆黑瓦被修葺成了此起彼伏的浪濤狀。白墻中間的紅漆大門此刻被虛掩著,隱隱約約還有著琴聲和曲調悠悠傳出。 而在正中懸掛的匾額之上還書寫個“季家戲園”四個燙金大字。 戲園內今夜的表演已經到了尾聲,在場之人卻是久久不愿散場。 口中交談之言也無不贊揚著即便消失了數月,可今日登臺還是唱功了得的季家旦角。 戲班子后臺,許是太久沒有登臺展示,南月筱在唱了不過幾出戲后,竟是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姑娘可是累了,要不咱們明日歇上一日?” 一旁,戲班班主好心建議著適當休息,南月筱則是在長嘆了口氣后婉言拒絕,可當余光瞥見桌上一角的某封書信時又頓住了動作。 良久,才再次開口提議道。 “良叔,我們去城西唱個幾天如何?” “齊沐,我警告你,不要再跟在我后面!” 城東齊府內,齊小夫人正指著在她后面甘當跟屁蟲的家伙破口大罵著。 管木子簡單計算了下,自打從回了齊府,外加從狼河寨出發的那幾日,她已經同齊沐鬧了近八天的脾氣。 可這一切能怪她胡攪蠻纏嗎? 答案顯然是,不能! “你打算同我置氣到什么時候?” 攔住欲想離開之人的道路,齊沐有些委屈的詢問著自己夫人的意見。 偏偏任由他使出渾身解數,得來的解決方法也只有一個。 “你將你的出生年月告訴我,再叫我聲jiejie,我就勉為其難的原諒你?!?/br> 見沒了退路,管木子干脆踮起腳尖和俯視她的人正面對視,就是這一個沒站穩,跌入對峙之人懷里,讓她有些失了顏面。 “怎么這般不小心?!?/br> 順勢將人擁入懷中,齊沐假意責備,可在看著懷里之人氣鼓鼓的雙頰時,壞心思驟起道,“不如夫人先喚為夫幾聲‘哥哥’聽聽?” 管木子:“......哥你的大頭鬼!你這幾日都用著由頭騙了我多少回了!” 一想起近幾日來,自己還沒騙到齊沐叫她聲jiejie,就被眼前這看似人畜無害的小古板哄騙叫了數個‘哥哥’的經歷,管木子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是小古板受到刺激,進化了? “為夫何時騙了夫人,明明夫人每次都叫的心甘情愿不是嗎?”齊沐極力隱藏著嘴角的笑意。 “那是我單純可愛,活該被人騙!”管木子氣得不想再看見眼前之人這張臉,“你!就是個大騙子?!?/br> 齊沐失笑,“在為夫心里,夫人也是個小騙子?!?/br> “......誰要和你當騙子了,你不要成日里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型!” “可為夫比夫人年歲小,又怎會在夫人面前有個大人的模樣?!?/br> 耐心的說些討人喜歡的話,果然在下一秒就瞧見了他家夫人由怒轉晴的表情。 抬手將管木子額邊有些亂的碎發別在耳后,在看見隨意披散在背后的墨發時,齊沐小聲提議道,“如今我們回了家中,夫人這發式可是要梳回之前的模樣了?!?/br> “我偏不!”管木子想都沒想直接回絕。 “當日還不是你說未兆和安易是母親插在咱倆身邊的眼線,害得我去了狼河寨那么久,都是披頭散發的,要不是自己還能梳個揪兒盤在腦后,怕是所有人都要當我是個瘋子了!” “可如今我們已經回家了,安易明日也要回府了?!?/br> “你也說了今日她不回來,再說了,聽書上說我現在的發式都是些未出閣的姑娘家梳的,反正你成日里只想著哄我,騙我,干脆咱們一拍兩散,各尋下家得了!” 管木子被近幾日的遭遇氣得想要一刀兩斷,齊沐則是被自己夫人的氣話弄得瞬間心情不好。 將人往懷里再抱緊了些,就聽齊小公子不服氣道。 “明明夫人也時常騙我,怎么到了我這兒就成了不可原諒?!?/br> “因為你以前不說謊,沒有前科?!?/br> “那我也不計較夫人有前科?!?/br> 不知是真的沒有抓住聊天的重點,還是故意捉弄人,反正齊沐口中所言聽的管木子是哪哪兒都不對勁。 等到一巴掌拍在滿口胡言亂語之人的后背上時,她才聽見齊沐委屈巴巴道。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騙了夫人,為夫舉報,在你我離開的數十日里,安易和未兆做了件壞事,他們背著你和我成了親,還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