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姑姑,你說娘會像我想她一樣,每天想著我嗎?” 狼河寨,一處剛蓋起不久的小茅草屋里,圓兒哥正雙手托腮,隔著沒有任何遮攔的窗戶看著夜空中高高掛起的月亮。 在他左手邊,此時還放著一張女子畫像。 畫中的女子不過是被墨筆簡單的勾勒出了大概輪廓,單從整體構圖和畫中人柔情似水的神情看來,繪畫之人定是個常年從事畫作的老手。 可借由今日的月光灑下,竟是將畫中女子顯得不真實了許多。 好似女子只是憑空捏造,被人刻意而為之。 “嗯?” 被圓兒哥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有些迷糊,再看看小娃娃望眼欲穿看著外面眼巴巴的模樣,季娣筱心中對于自家侄子的那份久違的憐惜之情不由再次燃起。 世人皆知虛耗閻王在一年前多了個大胖兒子,卻是無人知曉這小娃娃從何而來,或者說到底是何方神圣收服了季言敘這個禍害。 起先,在瞧見季娣筱出現的那刻,世人有將為民除害的光輝名號強加于她身上。 可在親耳聽見圓兒哥喚她做“姑姑”,以及親眼瞧見她那副同季言敘半斤八兩的不近人情后,這份謠言不攻自破了。 再之后些,有些膽大的江湖人士壯著膽跑到季言敘耳邊叫囂,在問不出什么所以然時,竟罵道圓兒哥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 那一天,季娣筱知道自家兄長真的動怒了,因為季言敘從小的一個小習慣出賣了他當時的真實心態。 也正是那一天,她親眼目睹了一個牛高馬大的壯漢被打到依著一種極其痛苦的姿態,爬到了她的腳邊,目的只為讓她幫忙求求情。 當天所發生的一切在她同兄長看著那個小小身影出現時,就被極其默契的拋之腦后,如同圓兒哥的娘親是誰一樣,永遠成了秘密。 “圓兒哥不是答應了爹爹和姑姑,不再問娘親在哪兒了嗎?小孩子是不能出爾反爾的?!?/br> 顯然,從季娣筱的語氣聽來,她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甚至想去終止。 “是答應過?!眻A兒哥乖巧點頭。 “可這次,圓兒哥有感覺到娘親要來找我了?!?/br> 傻笑著將心里的感覺表述出來,對于季娣筱無奈的表情熟視無睹,圓兒哥將手邊的畫像沿著早已出現折痕的地方對折,再對折,而后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回到離心口最近的位置。 在同長輩道完晚安后,一個人徑直走到了自己的小床榻前,閉眼、入睡。 狼河寨里最近出現了另一批人,村民們同樣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何許人也。 可在看著幾個和尚打扮,以及其他三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時,竟會多多少少覺得這行人定比之前三位好接觸的多。 當然這份好接觸更多的是來自于兩位年輕公子的財大氣粗。 “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么多東西?” 看著成摞成摞被馬車馱進村里的貨物,再看看有條不紊指揮眾人的凌栗,管木子不免有些疑惑。 “你以為我們成日里如你一般閑來無事?” 凌栗白眼翻上了天,下一秒卻是神秘兮兮的湊到了被他嫌棄的小婦人身邊念叨。 “說來這里面還有你的功勞,要不是那塊兒不要的牌匾,小爺我說不定還要過些時日才能如此出手闊綽?!?/br> 管木子假笑,“......小心飛來橫財!” “管它橫財還是什么,只要是財,小爺我照單全收?!绷枥跽f的好不得意。 管木子冷哼,“只怕你收了財,丟了小命?!?/br> 凌栗愣住,“此話怎講?” “怎講?”管木子裝模作樣伸出個小手開始各種點算。 “昨晚我夜觀星象,發覺栗老板你紅鸞星動,不過!大限也將至!” “嘁,滿嘴胡言?!?/br> 凌栗不以為然,“既然如此,想來小爺我更應該將那筆錢花出去,這樣也好抵了我等凡人身上的罪孽?!?/br> 說完竟是長袖一甩,揚長而去了。 至于另一頭的齊沐,則是在印云大師及其幾位小沙彌的帶領下,開啟了新一輪的看病之旅。 不知是因為人生地不熟還是由于和自家夫人待的時間過長了些,此次問診的工程中,齊沐竟是感覺到比以前困難了些許。 往日里,依著常年行醫的經驗,只要將病人大致看上幾眼,他便可將病癥看出了個大概,之后再加上望聞問切的后幾項程序,多多少少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偏偏今日這四步驟都走完了,還仔仔細細走了好幾遍都未能讓他有個確信的答案。 “嘶,此病甚怪?!?/br> 看病現場,除了齊沐這個懷疑自我的可憐人兒外,還有個陽光大道上翻車的倒霉人。 眾沙彌只見他們寺中醫術最超凡脫群的印云師叔依著rou眼可見的速度慌了。 尤其是那如同豆粒般大小的汗水順著雙鬢滑下的一刻,更是彰顯了此人內心的焦灼。 看來狼河寨一事難辦咯。 “印云大師可是也看出了此病的異常?” 意識到并非自己一人的錯覺,齊沐方才放下心中對于自家夫人的成見,耐心詢問。 “甚怪?!庇≡拼髱煵挥蓪⒃捰种貜土吮?,“此人從其脈象看來,極軟而浮細,如棉在水中,輕手相得,按之則無,這完全就是濡脈所成之形態,可他人卻又是其他脈象?!?/br> 邊說邊指向今日看的第一個病人,“此人乃是虛脈,雖同濡脈相較,兩者皆有浮而軟之象,可濡脈不見于中和沉部,虛脈則是三候皆有,且都是虛軟無力?!?/br> 而后指向第二位病人,“偏偏這人脈象又同其他兩人不同,為散脈,濡脈與散脈都有浮弱無根之象,但散脈至數不齊,脈率紊亂,濡脈卻沒有這個特點?!?/br> 最后印云大師得出了總結。 “若是說此三人分患三病貧道還可認同,可聽村外官差和村內村民描述,他們三人又是相同時間患病,且近日來所呈現癥狀皆為同癥,既為同癥又何故出現不同脈象?” “不同癥狀?”身邊的小沙彌疑惑,“師叔,即為不同脈象,那便依著不同的法子醫治不就成了?” “你這小輩所說之事,我又如何不知?!庇≡拼髱煙o奈,“怕只怕村中數百名百姓所得癥狀皆不同,若真如此,此行住持吩咐我等查明狼河寨病原一事又要從何查起呀?!?/br> 說完屋內傳出了兩聲極其苦澀的嘆氣聲。 一聲是德高望重印云大師的,一聲是名聲遠揚齊小公子的。 相較于這邊的愁云慘淡,滿腦袋病癥,那頭的管木子卻是活的輕松自在的多。 畢竟齊沐只叮囑她說在病因未查明之前,不得亂嘗村中任何東西,可沒告訴她不是亂逛不是? 這不一個沒留神,再加上新環境新事物的強烈吸引,齊小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哄騙了好幾個小沙彌四處轉悠去了。 “這怎么什么東西都沒有?!?/br> 看著視線所能觸及到的荒涼之景,再看看身邊幾個任由她怎么勸說,都不愿踏出印云大師規定范圍一步的小沙彌,管木子一時間竟不知是讓自己迷路慘些,還是現在有地方不能去慘些。 “小施主,你還是莫要亂跑?!?/br> 為首稍大些的小沙彌此刻也明白了齊小夫人將他們帶出來的緣由。 瞧見這小婦人算得上是個講道理的主,在將師叔成日里掛在嘴邊的念叨同人說了個遍后,便帶著其余師兄弟重新返回到之前的崗位。 至于被留下的管木子只得被不認路的毛病急的原地打轉,不敢亂跑。 圓兒哥這兩日有些忙了,除了每日同姑姑出村帶些村民需要的吃食外,有時候還要為另一波外鄉人打著下手。 姑姑告訴他,那群外鄉人同他們一樣,是好人,是來幫助村民脫離苦海的。 他呢,心里也明白,他們是好人,至少那位面帶薄紗,同他在客棧里打過招呼的姑娘家是個好人。 只是他們的見面并不多,不多到季娣筱明明帶著他去同各位打招呼,可又不愿多讓他留一刻。 今日,圓兒哥是得了姑姑的吩咐方才有機會獨自到村子最里頭來看看爹爹的蹤跡。 看著不遠處如同燒焦的場面,圓兒哥不敢再往前一步,因為在來到村里的第一天,作為小孩子的他同樣被限制了出行范圍。 一雙小腳踏著季言敘之前給他畫出的界限,一雙眼睛好奇的仰著腦袋往遠處眺望,至于結果注定讓人失望。 算上上一次回到狼河寨的日子,爹爹已有五日未曾出現了。 小孩子的傷心處總是來的很快,快到一想起季言敘,圓兒哥的雙眸里就不自覺的蓄滿了淚水。 可在想到爹爹告訴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圓兒哥已經是大孩子”時,又只能咬緊牙齒,將眼睛瞪得老圓,以此防止自己不爭氣的哭出來。 圓兒哥是在平息了心情,打算回家告訴姑姑消息時,看見了一個同樣在界限內轉悠的人。 此人乃是為姑娘家,身穿一襲嫩粉色長裙,左手腕處不知為何纏了好幾圈的同色系錦帶,而在發髻中的精美步搖隨著主人的走動亦是隨之擺動。 圓兒哥有注意到,在看見他時,姑娘家并未有過任何驚訝,反倒極其自然的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卻是在離他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腳步。 狼河寨村最里面的地方,如今雖已無活物存在,可不妨礙原本存在于樹林里的風出現。 一陣清風拂過,姑娘家面上的薄紗被吹起。 圓兒哥呢,借著小孩子獨有的低角度清晰的看見了薄紗下的面容。 那是一張清秀異常的長相,一張他日思夜想的長相。 而在他的耳邊,好似有什么聲音傳來。 “小圓子,娘來找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