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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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初桃驚奇于他話里的溫度,顧不得計較他揉亂自己頭發的事,道:“就算傷慣了,也是會痛的呀?!?/br> 祁炎微微失神。 所有人都當他是英雄,要求他無堅不摧,唯有紀初桃拿他當個人,憐憫他放浪形骸下的這具血rou之軀。 “對不起……”失神之際,少女輕軟的聲音再次傳來。 “殿下無須自責?!逼钛咨陨园律碜?,與垂頭喪氣的紀初桃平視。 紀初桃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道:“這句道歉不是為墜崖之事,而是為上元之夜……” 她主動提及這事,祁炎反倒有些意外。他還以為,酒后亂性的紀初桃不會認賬呢。 “那晚,本宮不該一氣之下親你,故意捉弄你……”祁炎為了她幾經生死,她卻還顧及什么“長公主的尊嚴”而欺負他,想想都覺得過分。 在山洞里相依為命的那個夜晚,她便打定主意,若是能化險為夷,她一定要開誠布公地和祁炎談談,認錯化解嫌隙。 紀初桃道:“本宮以后不會如此了,還請將軍忘了那晚的事?!?/br> 祁炎道:“怎么忘得了?” 甚至,食髓知味,夜夜入夢。 他聲音很低,紀初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未曾聽清,便微微側首:“你方才說什么?” 祁炎喉結吞咽,半晌道:“無甚?!?/br> 他換了話題:“若說道歉,臣也有一樁舊事要向殿下坦白?!?/br> “什么?” “去年在獄中,臣讓殿下去慈安寺中取一重要物件……” 祁炎頓了頓,“其實那東西根本不重要,是臣故意拿來試探殿下立場的,若殿下打開了盒子,將情報告知大公主,臣則會視殿下為敵手?!?/br> 說完,他便抬眼望著紀初桃,密切地盯著她細微的神色變化。 這是祁炎欠她的道歉。他做好了準備,便是紀初桃再失望再慍怒,自己也得受著。 然而紀初桃只是微微一笑,輕松道:“你是說這事呀?!?/br> “殿下不生氣?”祁炎問。 紀初桃道:“本宮早知曉了。那時你與長姐嫌隙正深,本宮貿然去接近你,是個人都會起疑的罷?原先還有些擔心,你會用那東西做文章,但回去的途中一想:真若是重要的東西,你也未必敢冒這個險讓本宮去取,既是無傷大雅的物件,試探了便試探了?!?/br> 祁炎默然。 以前他覺得紀初桃是心機做作,相處久了,方知她是真的溫柔純凈。 知世故而不世故,最是難得。 仿佛卸下一個重擔,祁炎墨黑的刀眉一揚,問道:“殿下就沒有別的話要問臣?” 當然有。 那塊玉…… 紀初桃思忖了一下,還是小聲問道:“你為何要騙本宮,說沒有墨玉?” “臣也想問,殿下因何知道臣有墨玉?”見紀初桃紅唇輕啟,祁炎仿佛看穿她想法似的,提前道,“殿下可別說‘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這塊玉,壓根沒有外人知道?!?/br> 啊,竟是這樣么? 難怪初見那日,在花苑中詢問墨玉,他會那般警戒抵觸……這可要怎么解釋? 紀初桃甚是心虛苦惱了一陣,而后反應過來,抬起杏眼道:“是本宮先問你的,小將軍先回答了,本宮再答?!?/br> 她當真是一點虧也不肯吃。 祁炎極低地笑了聲,說:“這玉是護身符,若給外人瞧見,會有災禍?!?/br> 其實何止是護身?便是化作利刃顛倒乾坤,亦有可能。 紀初桃將信將疑,問道:“那本宮方才瞧見了,豈非會給你惹禍?” 她的眼眸干凈澄澈,沒有一絲陰謀盤算。祁炎道:“殿下不是外人?!?/br> 低沉純厚的嗓音,像是耳邊低語,心湖微漾。 紀初桃驀地一熱,別開視線,手指捻了捻袖邊道:“那如果……本宮是說如果,小將軍有了妻子,會否將此物贈予她,當做……” 她眼睫幾番顫動,方很小聲地問:“……當做定情信物?” 祁炎一怔,隨即揚眉笑道:“臣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必鋪十里紅妝,備豐厚聘禮,將此玉雙手奉上?!?/br>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一直看著紀初桃,腦中想的也是她。 那灼人的視線與夢中重合,紀初桃才平靜不久的心跳又不聽話的亂蹦起來。 “殿下還未回答臣,為何如此在意臣的佩玉?”祁炎低啞的聲音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是啊,從未示人的佩玉,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興許是做夢夢見的呢?!奔o初桃說一半留一半,也不算撒謊。 但在不知情的人聽來,要多荒誕有多荒誕。 祁炎明顯不信的樣子,追問道:“那殿下夢里,還夢見過什么?不妨一并說來?!?/br> “還夢見了,將來本宮與小將軍,是要成……” 是要成親的。 意識到自己險些說出什么了不得的話語,紀初桃忙捂住嘴,騰得起身道,“本宮要走了,你好生歇息!” 但她忘了自己這條不爭氣的腿,疼痛之下身子一歪,被祁炎伸手扶住。 祁炎目光炙熱地望著她,難得顯出急切的樣子,固執地求一個答案,以半摟著她的姿勢沉沉問:“殿下說清楚,殿下與臣將來如何?” 他挨得近了,臉龐氣質越發像夢中的樣子,連聲音都一樣低啞撩人。 那股子心悸又來了,無法呼吸似的,腦子也停止了運轉。這般失控的情緒,紀初桃老毛病犯了,下意識想逃。 “不如何,本宮亂說而已?!奔o初桃不敢看祁炎的眼睛,匆匆掙開他,一瘸一拐地跑了。 像只受驚的鹿。 祁炎站了會兒,怔怔坐回榻上,披著的外袍從肩頭滑落也不曾察覺。 她方才要說什么?是成親吧? 她要說的,該不是會與他成親吧? 所以,她也傾心于自己是么? 是么??! 窗外的春光靜靜的,有幾片竹葉飄然墜落。祁炎緩緩握緊十指,直至耳根微紅,冷峻的外表下滿是洶涌澎湃的不甘和躁動。 緩緩舒出一口濁氣,祁炎躺回榻上,抬臂遮在眼睛上平復燥熱。不說清楚就跑,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撩得人骨子里癢。 而此時,寢殿中。 撩人而不自知的紀初桃懊悔不已,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本就說不得的,斷斷續續的片段,說出來也沒人信。 可是看到那塊玉,想起夢里祁炎贈與的情境,為何自己的心會跳得這么慌? 她仔細想了想,自己沒有之前那么抗拒與祁炎的婚事,但又有些情怯。 總之,是說不出的復雜的感覺,百味交陳。 “還是順其自然罷,想多了也沒用?!奔o初桃坐在案幾后深呼吸,如此安慰自己。 不過,祁炎的身子也太結實了些,硬得像鐵。 那日躬桑禮時,在溪邊驚鴻一瞥,卻因天黑而未曾細看。何況他多少還掛了件濕透的里衣,只朦朧看出他的肌rou輪廓甚是清晰。 而方才在雜院中,祁炎脫了衣裳展示包扎的傷處,近距離毫無阻攔地看下去,方真切完整地感受到他的身體如此完美矯健,每處肌rou線條都充滿了力量美,均勻且恰到好處,并不會讓人覺得夸張粗糙。 四下無人,宮婢們在廊下灑掃,不曾打擾自己。 紀初桃沒忍住隔著衣料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柔軟的突出,臉一紅,舒了口氣:還好還好,自己的胸也不小。 …… 稍稍打扮過后,紀初桃入了一趟宮。 躬?!疤焓敝?,多少會對紀妧造成影響,不能再拖下去。所以紀初桃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已經查到的線索都告知了紀妧,及時止損。 “大皇姐要小心,能在禁軍中埋下眼線之人必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奔o初桃手中沒有實權,無法調動兵馬徹查此事,只能盡可能提醒大姐留意朝中肱骨。 紀妧眼眸一轉,大概猜到了什么,冷哼一聲:“本宮沒去,倒辜負了身邊人布的這場好局?!?/br> “大皇姐幸好沒去?!被叵肫鸢l現“天石”的那個凌晨,所有內侍、禁軍動搖且慌亂的眼神,紀初桃仍是心有余悸,“若是其中有人反水兵變,后果不堪設想?!?/br> 史書上因為這類事件被迫退位,或是殺死愛妃以求自保的事件,并不在少數。 紀妧面色沉靜,道:“你說的那個斷崖,本宮會讓人去查,禁軍也需換血。你不必cao心,好好養傷,待身子好了,替本宮辦一場瓊林宴?!?/br> “瓊林宴?”紀初桃訝異。 每年殿試前,禮部都會辦一場瓊林宴招待貢生士子。名為宴會,實則是甄別人才,為朝堂所用。 紀初桃以為經歷了除夕宴和躬桑的風波,大姐定不會讓她再插手宮宴、祭祀之事了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紀妧道:“即便是安排別人去辦這些事,該有的爾虞我詐也一樣都不會少。既如此,倒不如交給自己人放心,何況,你每次都能化險為夷,不是么?” 瓊林宴不比除夕宴和躬桑人員復雜,不過是文人士子吟詩作賦,想來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好,我定竭盡全力?!奔o初桃道,又想起祁炎,便斟酌道,“皇姐,這次遇險,也是祁炎救了我,你能不能不要罰他了呀?” 紀妧一副“就知道你會如此”的神情。 紀初桃道:“我會努力辦好皇姐交代的每一件事,但有恩于我的人,我也不想辜負?!?/br> “行了,本宮心里已有計較,你且安心休養?!奔o妧勾起一抹淡笑,松口道,“待瓊林宴后,本宮給他個合適的安排?!?/br> 紀初桃心下一喜,覺得自己近來的辛苦都有了回報,忙道了謝,便急著要回去向祁炎報告這樁“喜事”。 待紀初桃走后,秋女史方從殿外進來,稟告道:“殿下,左相褚大人求見?!?/br> 紀妧嘴角的笑意收攏,淡淡道:“宣?!?/br> 一襲紫色官袍、身佩金魚袋的年輕文臣走了進來,躬身行禮,聲如朗玉:“臣褚珩,拜見長公主殿下?!?/br> “你我之間,就不要來這些虛禮了?!奔o妧接過宮婢奉上的茶水,輕輕吹了吹茶末,“這次,你又要進諫什么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