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話音剛落,她頸邊傷口被再度咬下的同時,一股陌生的神魂妄圖叩開她的紫府。 璀錯明白過來,他所說的那句“親眼看”是什么意思。 但互入紫府一事,本就靠的是你情我愿,主動將紫府敞開,即便兩人修為天差地別,強行入內的成功率也并不太高。 所以璀錯的紫府巋然不動,鬼王一時也無他法,只慢慢汲取著她的血液,等著她神魂虛弱下去的那個契機。 其實也沒過多久,但璀錯心神全在艱難地抵擋那道陌生神魂的侵入,同時還要忍受攜著靈力的鮮血一點點從體內流出去的虛弱感,時間于她而言,仿佛被拉長到無法忍受。 她從未那樣期待一個人的到來。 從前她信大道無情,信這世間一切輪轉自有因果,同時也只信她自己,從不會將期待加諸他人。 可這一刻,起碼這一刻,她無法控制地在想,她能不能期待一下,謝衍能通過那條紅線意識到什么——他會不會為她而來。 璀錯意識開始恍惚,卻還是頑強地擋住了鬼王神魂的接近。 她感覺自己身處一片鴻蒙中,是亙古的虛空與寂寂,無所知覺,也不需要知覺。 她于時間的盡頭睜開雙眼,入目所見的那人,也恰好朝她望過來。 璀錯怔了一下,不知見到的這個謝衍,是她的幻覺,還是真實的。 而下一刻,滔天的神力將整個偏殿化為齏粉,業火轟然而起,火勢頃刻間便吞沒四周?;鸸獗M頭映著的青年,眉宇間是掩不下去的殺意和戾氣。 鬼王沒想到謝衍竟這么快便尋了過來,且視他布下的層層結界如無物般來去自如。 暴怒下的神力帶來的巨大威壓,令他都不自覺彎下了背脊,整個陰都怕是都已跪地匍匐在天道最初選擇的最宏大,也是最純正的力量之下。 神族湮滅了這許久,三界已經開始忘卻,神的力量究竟是何種概念。 他們能自鴻蒙之中創世,也便有著毀滅的力量。 鳳凰一族是神族之中的佼佼者,而謝衍,自誕生之初,便是鳳凰神族難得一遇的奇才。 鬼王深深看向謝衍,一手扣住手下小姑娘的脖頸——看來借助雙修之法,從她記憶里,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怕是行不通了。 這是他第一回 ,同如此狀態下的謝衍打交道。也是他第一回意識到,神族與其他族類天塹一般的差別。 璀錯看著謝衍,不知怎的鼻子就一酸,眼眶倏而通紅,卻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 小姑娘脖頸上未干的血跡刺目得很。鬼王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他一眼便看了出來。 謝衍望向鬼王的眼神更冷了一分,周身威壓更甚,就連偏殿的地面,都倏而凹陷下去一大片。 鬼王自知此時他自己還不是謝衍的對手,笑著同謝衍道:“不知神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神君這樣大的架勢,難道是為了這個小仙君?” 璀錯已經聽不清他在掰扯些什么,但她猜測著大概也就是服了軟認了罪,好像在她手里還塞了什么,緊跟著她便被推向了謝衍。 她被謝衍一把接住。 令整個陰都匍匐的神君,卻只對著她一個人彎下了身,動作輕柔地擦掉她頸上的血跡,方才還盡顯殺機的神力溫厚地進入她體內,將那些她不喜歡的氣息抹殺掉,源源不斷地供給著她的識海,溫養著她的神魂。 而她身后,業火燃上了鬼王的手——恰是他剛剛扣著璀錯脖頸的那只。 業火一旦燃起,前塵因果盡化飛灰。若是修為低的抵擋不住,任由著業火燃上身,便是神魂俱滅的下場。 是以鬼王當機立斷,自廢了一只胳膊,方從業火中脫身——他的力量還未完全,如今的他還無法在業火中保全自己,只廢一只胳膊,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但被業火焚盡的這只胳膊,他再也長不出來——至多只能以障眼法,安上假肢補全。 璀錯對身后的一切無知無覺,她只輕輕拽著謝衍的衣袍,像小孩兒似的抱怨道:“你終于找到我了?!?/br> 謝衍抱住她,語調溫柔,“是我不好,我來晚了?!?/br> 璀錯看他一眼,眼神已經開始迷蒙,“我好累?!?/br> 謝衍抵了一下她的額頭,“那就睡一會兒,我帶你回去?!?/br> 她真的太累了。要抵御住強于她數倍的神魂的侵入不說,隨著自己的鮮血被鬼王汲取,她好像連魂力都跟著弱下去——有一刻她甚至在想,如果被吸干了血液,她怕是魂力也會衰弱到魂飛魄散的程度。 璀錯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梧桐神木的香氣,在熟悉的氣息里安心睡了過去。 謝衍將人打橫抱起,未管身后的一地狼藉,舉步往前走。 神域的天梯竟直接通到了下界來,流云纏繞,金烏短暫地在下界露了一下臉,只為了照亮天梯的路。 鬼王按著手臂的斷口,瞇眼看著那位三界碩果僅存的神君,用那雙翻覆間便有滅世之力的手,穩穩抱著懷里如珍似寶的人兒,一步步走上天梯。 他好像意識到了些什么,意味不明地對著他們的背影笑起來,邊笑邊搖了搖頭。 鬼王目送著天梯消散,金烏退去,下界重歸灰暗。陰殿雖已化作廢墟,但絕域內安安穩穩,半分沒有受到影響。 “謝衍,你且慢慢等著看罷?!?/br> 第42章 簡而言之,她好像,動情…… 梧桐神木漸漸濃郁起來的香氣在夢里將璀錯包裹住, 她緊鎖著的眉頭也漸漸松開,手上卻將謝衍的衣角攥得更緊了些。 鬼王把她推過來前,十分“誠意”地將這世間保留著的最后一片前塵鏡的碎片塞進了她手里——多半是因著察覺到前塵鏡在謝衍手中已近集齊, 他留著這一片也無甚用處,倒不如作個賠罪禮送出去, 沒準還能熄一熄謝衍的怒火。 誰成想謝衍跟沒看見似的, 下手分毫沒因著這塊難得的碎片而輕上一丁點, 倒是璀錯還一直記掛著, 回神域這一路上,兩只手都沒閑著,一只手抓著謝衍衣袍, 另只手牢牢抓著前塵鏡碎片。 神殿后殿。 枝繁葉茂的神樹上,碧綠的梧桐葉舒展開,一層層疊在枝椏間, 在寬大的樹杈上搭出一張床榻來。樹干猶如熔巖澆鑄般透著暗紅的火光, 火星子般的靈蘊順著樹干源源不斷地供給到葉片上,在匯入葉脈時, 卻倏爾化作淺淡的光點,點點飛舞躍動在葉片上。 璀錯躺在那張葉片搭成的床榻上, 梧桐神木溫和又治愈的靈蘊圍繞在她周身,滲透進她體內。她氣色rou眼可見地慢慢好起來,原本因著失血過多導致的灰敗感一掃而空,蒼白皺縮到起皮的雙唇也恢復了水靈靈的血色。 謝衍低頭看著她, 將她依舊死死拽著自己衣角的手握在手中。 璀錯下意識地松開他衣角, 反握住他手,兩人十指緊緊交扣。 恰在這時,璀錯醒過來。 小姑娘受損的神魂一時半刻還補不回來, 因而神情還有些恍惚,醒過來后安安靜靜地看了一眼謝衍,突然癟了癟嘴,一頭扎進他懷里,八爪魚似地纏上去。 謝衍輕輕拍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將她身后亂七八糟的頭發梳理開,低聲道:“沒事了?!?/br> 懷里的小姑娘只死死抱著他,一聲也不吭。 謝衍動作頓了頓,開始后悔自己方才還是下手輕了。這是他頭一回見到璀錯這副模樣,可見方才是真嚇著了。若不是急著找梧桐神木替璀錯療傷,他剛剛就該一把火燒了陰都。 璀錯默默盯著自己的識?!徽f話的確是害怕了。 但卻不是因著鬼王方才那遭。 璀錯心里看得開得很,她慣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鬼王雖的的確確叫她受了些苦頭,但好在他沒得逞,謝衍也替她出了這口氣——余下的不過一身傷而已,有謝衍在,怎么也能給自個兒養得活蹦亂跳的。 她怕的,是她的識海。在她昏睡的這一路,親眼看到自己的識海邊緣已近破碎,如今岌岌可危地掛著一點邊兒,靈識好似隨時都能沖破這點微不足道的禁錮。 識海破碎的,她見得多了——早些年為天宮辦事兒的時候,她手里沒個輕重,就好幾回打到對方識海破碎。 但識海邊緣破碎的……她這還是第一回 見。 因著史無前例,她也不知道識海邊緣破碎的后果會是什么。是靈識失了束縛在體內橫沖直撞,還是進入到另個境界內,都未可知。 不過她自個兒尋思著,這事兒不管怎么說,怕都跟她面前這個人脫不了干系——每一回神魂交融,她的識海邊緣便模糊一些,無情道的道基便松動一些。 簡而言之,她好像,動情了。 想通這一層,璀錯認命地嘆了口氣,想起來手里還攥著前塵鏡的碎片,才松開謝衍一些,將碎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開口的沙啞卻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個你收好?!?/br> 這話說完,她猶豫了一下,暗暗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將那碎片抵到謝衍的心口,清了清嗓子道:“你幫我看看識海?!?/br> 看看識海什么的,是要進她紫府的。 語畢,她自己好像也覺得這樣的要求多多少少有些尷尬,便躲開他的眼神,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找準謝衍的嘴唇,半跪起身,堵住了他剛要說些什么的嘴——堵住他嘴擋住他臉,她瞧不見聽不見了,也就不尷尬了。 謝衍先是愣了一下——給她修補神魂,最好的法子便是入她紫府之內。但他顧及著剛剛發生的事兒,擔心璀錯會下意識地抗拒,便選了個迂回的法子,先借梧桐神木的靈力給她養養身子,神魂等日后再徐徐圖之。 結果竟是他多慮了? 她剛醒過來,他還在考慮著要不要回趟下界把陰都掀了給她出氣,琢磨著怎么能哄著她稍稍心情好些,結果她滿腦子想的就這? 就這? 璀錯自然不知道他復雜的心理動向,她湊上去略顯青澀地輕輕啃咬了一口后,便有往后撤的意思。 謝衍回過神來,一手扣住她后頸,整個人就著她壓過來的架勢,順從地仰倒下去。 梧桐神木斜斜伸過一枝來,兩人倒在柔軟厚實的梧桐葉里,將那些淺淡的綠色光點激得蕩漾在空中,形成了一小片光霧。 璀錯心一橫,一手撫著他臉頰向下,滑過他脖頸,逗留在他胸膛處,而后手指一勾,挑開了他的衣領。 謝衍攥住她手,兩人交融過多次的神魂早已熟悉了彼此的氣息,頃刻間便糾纏在一處。 璀錯的識海同往日沒什么不同。謝衍凝眸,四處看了一圈。但他所見的,除了她神魂虛弱了些以外,的確并無異常。 兩人的姿勢不知何時倒了個個兒。璀錯迷迷蒙蒙地含糊問他,得到了與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后,還未來得及詫異,便深深陷入神魂的戰栗中。 待得余韻消退,她將信將疑地自己去看自己的識海。 她的識海還是四平八穩地在那兒,一波又一波地掀起浪潮。只是原本的識海邊緣消失了個干凈,此時的識海較之先前,擴大了十倍不止。 新的識海邊緣與先前那個,可謂是天差地別。 她如今的識海邊緣像是沒入了虛空的混沌中,黑漆漆一片,瞧不真切。 璀錯心里一喜——識海擴大,意味著她的修為也跟著水漲船高。況且她并未遭無情道反噬,可見并非什么壞事。 璀錯四舍五入了一下,也就是說,雖然她動了情,但無情道還是修得。 方才的沉郁一掃而空,她又快樂了。 欣喜之下,她渾然忘了謝衍說的話——他說她的識海同先前無甚區別。 謝衍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那么高興?” 璀錯點點頭,抱住他一只胳膊問:“我們現在是在神域里么?” “你倒也想得起來問,”謝衍笑笑,懶散抬手,璀錯面前便凝結出真個神域的大致地圖。 謝衍單手摟著她的腰,另只手指著地圖上完美復刻的神域,一一向她解說了一遍。 璀錯認真看著他講,聽著聽著,卻覺有哪里不太對勁——好多地方,在他開口時,她好像就知道下句似的。 神域廣袤,不過許多地方如今已形同廢墟,謝衍不去管它,也不知道都成了什么樣子。是以他便只揀著他們平日會去的地方,一一講給璀錯。 璀錯舒舒服服窩在他身邊聽著,冷不丁聽見他問了一句“你為何要從客棧的結界里走出來?”時還沒能反應過來,只跟著“嗯?”了一聲。 “嗯”這一聲后,她倒是反應了過來,不過反應過來也還是什么都記不得,只一連串反問道:“結界?客棧你布下了結界?那他們闖入的時候不曾驚動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