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容眠拿著筆,聽得專心,在臺詞旁一筆一劃地寫著著什么,看起來有模有樣。 劉圓豐怕歸怕,還是沒忍住好奇地偷瞥了一眼,結果直接傻眼——好家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畫辟邪的符咒。 “……” 劉圓豐說,“其實吧,你到時候有問題可以多問問鐘熠,他人不錯,演戲這一塊經常會幫襯新人?!?/br> 然而劉圓豐看到容眠握著筆的手頓了一下。 “他……” 容眠抬起眼,有些突兀地問了一句,“我是說鐘熠,他知道你的真身是……” 劉圓豐愣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來得很奇怪:“當然不可能了?!?/br> 劉圓豐之所以回答得這么篤定,是因為他已經化形三十多年了的老油條了,和所有擁有化形能力的動物一樣,一開始的他也是小心翼翼步步驚心,唯恐從哪個小細節里漏出破綻。 可到后來他就發現,只要不是當著人類面當場變回原型這種極端情況的掉馬,基本上是沒有被發現的可能的。 因為人類根本就不會往這種方向想。 看來只有我露餡了啊。 容眠想著,低下頭,慢吞吞地把筆帽合上, “謝謝劉導?!?/br> 他很客氣地說,“我都明白了?!?/br> 他每喊劉圓豐一次劉導,劉圓豐就感覺自己身后涼颼颼地開始刮起一陣七級寒風,他脖子下意識一縮,只能故作鎮定地揮了揮手,表示沒事。 然后劉圓豐落荒而逃。 容眠窩在沙發里又呆了一會兒。 他突然感覺門外有動靜,詫異地抬眼望過去,只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在門縫中閃過。 他只能先穿上衣服,赤著腳走到門口,推開門,發現走廊里空蕩蕩的,并沒有人。 地上放著一個外賣袋子,上面寫著的是某某粥鋪,容眠蹲下身,伸出手指碰了碰裝粥的塑料碗,發現粥還是溫熱的。 他把塑料袋拿了起來,在提手的位置嗅了嗅,于是就有很獨特的,屬于柑橘科的香氣涌入鼻腔。 容眠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他站在片場,面前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的身上籠罩著的是一股濃度稍微高一點的,同樣的橙香類氣味。 不過從鐘熠面無表情的臉容眠可以判斷出,這個人此時此刻應該是在生氣。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在生自己的氣。 他們倆狀態都不對,戲也對的可以說是亂七八糟,劉圓豐看出來了不對勁,只能叫他們倆自己在旁邊磨合一下。 “你對我夾帶了私人的情緒?!?/br> 一離開人群,容眠就很直白地就點破了原因,“所以沒有辦法演好?!?/br> 鐘熠沒接他的話。 他只是覺得有點可笑,笑自己還真的信這小孩兒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路走歪了,甚至覺得他抓蝴蝶時候的樣子……有那么一點的可愛。 不過也是,上一秒會在廁所里脫褲子勾搭著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下一秒再隨隨便便去爬個導演的床,合情合理,倒也沒什么太說不過去的地方。 鐘熠最氣的點在于,劉圓豐還是個有家室的人。 甚至他前天還在朋友圈發了全家福,照片里是他和他的老婆女兒,一家三口全都圓圓滾滾的,樂呵呵地對著鏡頭看,是叫人看著嘴角跟著上揚的那種幸福。 合著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鐘熠想。 容眠不是一個很擅長應對沉默局面的人,他歪著頭盯著鐘熠看了一會兒,還是不明白他生氣的點在哪里。 于是他想了想,又對鐘熠說:“謝謝你的粥?!?/br> 鐘熠沒領他這個情,說:“是沈妍的粥?!?/br> 他也懶得再拖,干脆看向容眠,直截了當地點破,“你知道劉圓豐有老婆孩子嗎?一個剛上小學的女兒?” 容眠似乎沒有明白這兩句話的關聯在哪里。 “我知道?!?/br> 他說。 容眠沒有告訴鐘熠,其實劉圓豐他們家還有一個兩歲的兒子,只不過一直沒能化成形,所以沒有辦法對外公開。 動物可以化形的情況是很少見的,但是一般情況下,如果父母都有化做人形能力的話,后代基本是天生就可以化形的。 所以劉圓豐愁得不行,之前還提著裝著他兒子的小籠子找云叔來咨詢。 容眠當時因為偷吃了一整袋凍干,正處于被關禁閉的狀態,因此也只是遠遠地瞥見了一眼,就記得他兒子也是圓滾滾的一個球。 云叔叫劉圓豐不要心急,說是主要因為喂的太多了而且懶過頭了,餓幾頓兒可能就有戲了,最后又給劉圓豐配了點兒特殊腌制的干草。 正是因為這個人情,還有容眠自己上一部網劇里不錯的表現,他才拿到了這次的這個角色,因此他很珍惜這次的機會。 “知道你還找他?” 鐘熠并不知道這些內情,所以此刻的他只感覺荒謬,下一秒就要氣到腦溢血的那種荒謬。 “你是真沒人可……” 鐘熠意識到自己即將要說出來的話會十分難聽,他看著男孩年輕的側臉,深吸了口氣,最后只能搖著頭冷笑了一下,把話咽了下去。 “因為劉導剛才在給我講戲?!?/br> 容眠疑惑地看著他,“不過我還是有一些地方不太明白?!?/br> 真把我當傻逼了。 容眠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鐘熠只感覺自己現在快氣笑了,這是哪門子的魔法劇本,讀著讀著還得把衣服全給脫了? “行?!?/br> 鐘熠點頭,他現在只想看看這人還能怎么繼續編下去,“來,來告訴我,你們剛才具體講了哪一段戲?!?/br> 容眠嗯了一聲,低頭翻開了劇本。 “就是下面這一段?!?/br> 容眠指著給鐘熠看,“我還是不太明白,這一塊的眼神要怎么給?!?/br> 他看起來很認真,面色平靜到不出破綻,鐘熠這回是真的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鐘熠一時間分辨不清是這人是真的演技太好臉皮太厚,還是自己真的誤會了他和劉圓豐的那點兒破事兒, 可剛才劉圓豐落荒而逃滿頭大汗的樣子還歷歷在目,而且隔著門縫,自己確實有看見這小孩脫得那叫一個干干凈凈…… 鐘熠的腦子里又浮現出了少年那截清瘦白皙的腰身,他在心里暗罵一聲,深吸了口氣,又瞥了眼這人手里的劇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又是一怔。 他尋思這小孩兒心術雖然不正,但到底對事業還是有責任心的,心情頓時又有一點復雜起來。 想著以拍戲為重,鐘熠暫時把心底的那點兒火壓了一下, “這里我是打著給你送牛奶喝的幌子,繼續試探你?!?/br> 鐘熠瞥了一眼劇本,冷淡地說,“重點是我抽煙時候的這段話,你自己感受一下,再想想要怎么去接?!?/br> 這段戲挺有意思,全程話里有話,是鐘熠飾演的刑警為了調查案子,買了牛奶來學校,繼續套容眠話的一段戲。 鐘熠最煩煙味兒,但這段戲里的他是需要抽煙的。 對戲的時候其實沒必要做這么全,但鐘熠沉吟少時,還是掏出了打火機。 他又順手把自己的黃金戰車牽了過來,一屁股坐了上去。 鐘熠坐在輪椅上,開始點煙;容眠坐在他對面的長凳上,咬著盒裝牛奶的吸管,有點好奇地盯著鐘熠手中的緩慢燃燒起的香煙看。 容眠很熟悉這種味道,他想起自己在貓咖陪客的那段時間,雖然貓咖里禁煙,但是不少男性客人身上都會有煙草的味道,他并不喜歡。 鐘熠叼著煙翻了翻本,心里也大致有了數,再抬起頭時,就已經進入了狀態。 “這樣吧小同學,我每天放學來找你,你陪我聊半個小時?!?/br> 鐘熠的五官是明艷而深邃的,眼底的笑意是晦暗不明的,他以一種很放松的姿態坐在輪椅上,卻又給人一種穩重的,莫名的信賴感。 他就這么直視著容眠的眼睛,慢悠悠地,一點一點地吐出煙霧。 在朦朧騰起的白色煙霧中,鐘熠漫不經心地說出臺詞:“我每天送你一盒牛奶喝,怎么……” 容眠:“好?!?/br> “……” 鐘熠說,“小孩兒,你詞兒錯了?!?/br> 容眠頓了一下,他像是剛回過神兒,這才反應過來到自己剛剛回復了鐘熠什么,直接呆住。 鐘熠倒也沒怎么在意,只是夾著煙指著本兒,給容眠解釋了一遍。 他講的很清楚,而且是完全站在容眠的角色角度給他分析,包括一會兒要抓的神態和小動作,很細節的點都解釋的非常明白。 容眠可以捕捉到鐘熠指間香煙煙灰抖落的頻率,也可以在煙霧在空中騰起的時候,看到對面男人深邃而俊逸的眉眼。 橘紅色火光變成暗淡的灰色,容眠輕輕地眨了眨眼。 鐘熠又叼住了煙,騰出手把劇本翻了個頁,隨意地問他:“……明白了嗎?!?/br> 容眠點頭。 鐘熠看了下這人在劇本上寫的注解,字是真丑,說是象形文字也不為過的那種丑,但理解的方式和角度倒還挺有趣。 于是鐘熠嗯了一聲,準備把煙給掐了,身側盯著看了好一陣的容眠卻突然伸出手,把他手里燃著半截的煙給搶了過去。 鐘熠一個沒攔住,就看見眼前的少年用手捏起半截香煙端詳片刻,低下頭遲疑地聞了一下。 然后他直接頭鐵地猛嘬一大口—— 鐘熠:“……?” 容眠果不其然被嗆個半死,他捂著嘴別過臉,開始嗆咳。 過一會兒他又回過頭,重新看向手里的香煙,似乎有些困惑為什么這一小根東西的滋味會這么的復雜難言。 “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