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番外八 梓鳶之童年回憶 又是一個嚴寒冬日,但這并不能阻擋我出門的腳步,我安頓好弟弟,就像往常一樣,去了先生家。 先生雖然平日里總是不茍言笑,但我能感覺到,他心里卻是對我極好的。 我十二歲那年,先生才來到我們村里,沒有人知道先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只知道他能文能武,有空的時候就教村中的孩子讀書識字,所以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先生。 先生講授知識的時候,我會帶著弟弟一起去,弟弟對那些詩文書畫哲理很有天分,通常是先生講一遍就能記住,課后更是能舉一反三。 當時我就想,如果弟弟的身體沒有問題,一定可以有大好的天地令他施展拳腳。 可惜天不遂人愿,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沒有爹,沒有娘,沒有任何親人,甚至村里的人都說不出任何關于我們身份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叫梓鳶,弟弟叫墨見,十二年前的一個夜晚,村長外出而歸,看到自家院門口有兩個小包裹,包裹是上好的織錦,一藍一紅,是一男一女兩個嬰兒,包裹中只有一個字條,龍飛鳳舞的寫著:‘jiejie梓鳶,弟弟墨見’八個字。 村長不忍小小的孩子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凍死街頭,便一手一個抱回自家,放在火炕上暖著,凍得青紫的孩子才漸漸緩過來,之后與家里人商量,雖然家中不富裕,卻也努力把姐弟兩個撫養長大。 弟弟從小就體弱多病,請了多少大夫,都說是娘胎里帶來的頑疾,無法根治,如果能活到十歲,便是祖上積德,上天眷顧。 我六歲的時候,村長一家五口因為一場火災全部丟了性命,有人說我們是煞星,給村長一家帶來了厄運。 新任的村長覺得我們白吃白喝連累他們,就尋了個理由,把我們趕了出去,只有以前曾經照顧過我的大娘,偷偷送了些糧食給我,還幫我們收拾了一間村邊廢棄已久的小房。 從那天起,我就懂事了,肩負起我們的家,極盡所能照顧弟弟。 六歲,在最艱難的時刻,看盡了人情冷暖。 大夫說弟弟只能活十年,我不信,我要逆天改命,我甚至自己去林子里尋找珍貴的藥材,弟弟就一次又一次突破大夫說的最后的時間。 可是他因為體弱不能干活,又有著一副勝過女子般嬌美的容貌,沒少遭人白眼,更有人嘲笑甚至動手欺負他。 我記得很清楚,遇到先生的那天,鄰村的一個孩子抓著弟弟的手腕讓他學女子嬌笑,弟弟不依,那些孩子就打他,罵他,弟弟無力反駁,也不生氣,只:“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這樣隨意欺辱他人,以后必遭報應?!?/br> 那個男孩子罵罵咧咧的一把將弟弟推倒在地,我趕到時他正一腳一腳踢在弟弟身上,而弟弟只是淡淡的看著他,不吭一聲。 那是我從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呵護的弟弟啊,我唯一的親人,怎能任人欺負,當時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提起旁邊的鐮刀,沖過去就砍在那個孩子胳膊上。 腥熱的血濺了我一臉,我心里很是害怕,但是當我看到弟弟撫著胸口,臉色蒼白的在地上大聲喘息,那么無助,那么脆弱,我又覺得,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背起弟弟,一步步向家走去,他的身高已經超過我,我背著他很吃力,可是我不愿放開,我不能放開。 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外出歸來的先生,他詢問了事情的緣由,幫我擦掉臉上殘留的血跡,微微嘆了口氣。 我當時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先生對任何人都好,先生是無所不能的,放下弟弟,便三步并作兩步,“噗通”一聲跪在先生面前,認真的說:“先生,請您教我武功吧?!?/br> 先生清冷的聲音傳入我耳中:“你一個女孩子家,學武功作甚?” “我要保護弟弟,我不能讓他受人欺負?!?/br> “學武功很苦的,你真的可以堅持嗎?” 我聽先生的口氣,知道他是愿意收我為徒了,欣喜的磕頭說:“先生放心,我什么苦都受得,而且我不會仗著武功隨意欺辱別人?!?/br> “倒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毕壬c點頭,伸手拉起我,摸摸我身上的骨骼,“你的骨骼很完美,是學武的好材料,可惜你已經十二歲了,啟蒙的太晚,你努力學,我盡力教你便是?!?/br> 我高興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當做拜師禮。 從那時候開始,我每天幫弟弟做好飯,將他在床上安置好,就去跟先生學武。 正如先生所說,十二歲的骨骼,才剛開始學武,身體的柔韌性大大不如孩童時期。 剛開始的時候,每天只是練習基本功,都要弄得遍體鱗傷,最痛苦的是我小的時候不小心摔斷了右腕,因為沒有錢治療,自愈之后骨骼生長的不甚順利。 先生為了讓我右手用劍用的順利,硬生生將我手腕掰斷,接好骨頭,讓它重新正常生長。 那天我回家,弟弟聽了事情的經過,第一次哭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以前他被人毆打,被人罵,都沒掉過一滴淚,不哭,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看著我打著夾板的手腕,抱著我失聲痛哭。 “jiejie,對不起,都是我太沒用了,讓你為我受了這么多苦,jiejie,對不起?!?/br> 我抬起還能活動的左手,拍拍他的背:“傻弟弟,我是你jiejie,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如果我們反過來,我病了,你肯定也會這樣照顧我的對不對?” 弟弟沒說什么,挽起袖子,堅持讓我歇著,他去廚房做晚飯。 我看著一身素色麻衣的弟弟,粗糙的衣服和簡陋的房屋沒有給他蒙上一絲灰塵,我只覺得他干凈的像溪澗那樣圣潔。 我不知道為什么姿色平平的我,會有這樣一個貌若天仙的弟弟。 或者,他根本就是天上來的神仙,來陪伴我孤寂的童年,他身體不好,就是因為有一天,他完成使命了,便不再陪伴我,要回到天上去。 我第一次由他一匙匙喂著吃飯,我好想時間就這樣停止,讓我和弟弟永遠相依為命。 第二年,先生開始教我練習內功心法,他說我體內隱隱有一股龐大的內力,但位置太過飄渺,他只是偶然間有一絲微弱的感覺。 而我則是對體內蘊藏的什么東西,完全沒有感覺,只是一步一個腳印,扎實的練習。 可是時間久了,我才發現,我體內隱藏的東西,好像可以吸食我的內力,導致我的修煉極為不易。 我付出了多于常人幾倍的努力,仍舊收效甚微,先生對此也無能為力。 然而第三年,先生才剛剛教我劍法起步,他家中就來了幾個人,我不知道他們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先生跟他們激烈的爭執了好久,但最終還是決定跟他們一起離開。 先生留了一些書籍和錢財,囑咐我不要試圖尋找他,還說若是以后我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如果覺得他是個好人,不妨跟著他,哪怕是做個小丫鬟也好,但一定謹記在濁濁人世要堅持善良本心,然后就離開了。 我和弟弟的生活因為先生的進入,變得不一樣,可是先生就這樣突然出現,又突然全身撤出,沒留下任何痕跡。 這一年,我和弟弟十五歲。 弟弟再一次證明,大夫的診斷是錯誤的,他比所有人說的十年,又多活到第五個年頭。 可是我看著弟弟日漸虛弱的身子,竟然沒有了當初要逆天改命的決心,可是我不愿放棄,帶著他進了城,到了云逸的第二大都,繡都。 醫生的診斷卻仍舊是那樣,說是因為我的細心照料和弟弟性格堅韌,所以才活了十五年。 弟弟依然云淡風輕,對醫生的結果不甚在意,而我心里卻不是滋味,弟弟這樣,還能陪我多久呢? 我用身上僅剩的一些錢,帶他去吃了一頓好的,然后扶著他在街上慢慢走,看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弟弟走累了,我扶他在街邊茶水攤上坐下,全然不知他出塵的氣質,已經引起了賊人的注意。 我們喝了一碗茶,剛要離開,就有一個人按住弟弟的肩膀說“等等?!?/br> 我回頭看到一個長相猥瑣的大漢,一臉橫rou,令人作嘔,弟弟皺皺眉,不著痕跡的從他手下挪出來。 那個大漢上下打量了弟弟一會,然后說:“這個小子雖說病怏怏的,但一副皮囊生的倒是好,跟大爺我走吧,回家讓老爺好好寵愛你,到時候興許這病就能好了?!闭f完不由分說就伸手來抓弟弟。 我怎會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要把弟弟帶走當孌童,我大喝一聲就朝他攻去。 我雖有武功在身,卻不甚精通,而且身材與他相較太過渺小,十幾個回合下來,我已筋疲力盡。 他見我面露疲態,一掌飛來想要取我性命,弟弟卻撲上來護住我,大漢雖然改變了掌風方向,卻也有五成力道落在弟弟背心。 我伸手一摸他的脈搏,氣息虛浮紊亂,已經傷了心脈,本想帶他先走,可是大漢不依不饒,說我壞了他的好事,一心想取我命。 我被他一次次打傷,正當我為弟弟的傷勢焦急不已,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我們。 “給我住手?!?/br> 番外九 梓鳶之她的事情 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比我年齡略小的女孩子從人群中擠出來,怒斥大漢的惡行。 那大漢一見貌美的小姑娘,目露綠光,就向她伸過手來,我本已經躍起準備去擋住他,卻已經有一把匕首飛來,齊齊將他的手指切下。 那個俊朗的男人簡單幾下,就把現場收拾干凈,然后小女孩焦急的嚷著,讓男人帶弟弟去醫館。 我照顧了弟弟十五年,對他的身體了如指掌,我知道他心脈已碎,根本沒有恢復的可能。 弟弟最后說,他喜歡我笑,讓我不要哭,他要我幸福,讓我嫁一個好夫君,他說他累了,再不能陪我了。 我就那樣抱著他,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一樣,哄著他睡了他這一輩子最長的一覺。 我抬起頭,看著女孩子精致的臉龐,她臉上毫不掩飾對我的關心和擔憂,突然想起先生離開前說的話,我認定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就是先生口中的好人,是我心甘情愿跟隨的人。 可是她對于此事很是為難,說她不能帶我走,我堅持著,我知道,有恒心,沒有不成的事。 最后我還是如愿的跟她一起走了,她對我那么好,完全不當我是丫鬟。 弟弟,你在天上看到了嗎? jiejie找到一個好的主子,以后,會好好跟隨她,以報她最后保了你的清白。 而且,沒有你的日子,我不愿一個人獨自生活,她是個溫暖的女子,我想,她會給我一席心安之地。 見慣了太多的人間冷暖,我已經不是一個懵懂的孩子了,能讓我認準的人,定不會讓我失望。 后來我知道,他們一行人身份都無比尊貴,將軍,皇子,哪一個都是至高無上的人。 可是我骨子里天生不諂媚,不攀附,什么身份都不入我眼,她幫了我,我便只忠于她一人,無論她是別人的丫鬟,還是后來變成身份高貴的郡主。 接觸的時間久了,我才發現,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她堅強,機靈,勇敢,有時候心思縝密,有時候又跳脫的像個稚童。 她不像普通閨閣兒女一般,整日的悲春傷秋,卻有滿腹經綸,也不會做精致的繡線女紅,卻能畫出許多好看新奇的圖樣。 雖說是丫鬟的身份,但看她舉手投足之間,哪里有卑微的樣子,怎么看都具有天生渾然的高貴之氣。 我每天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只覺得心里被填得滿滿的,再不空洞,再不寂寞,弟弟離開帶給我的傷痛,正在被她一點點撫平。 在一起許久,我發現我越來越離不開她,每天早上早早起來,只有在她房中看到還在熟睡的她,我才能安心的去做我的事。 有很多次我在她房中,發現床鋪早已沒了溫度,好像心里有什么東西被揪著,忙慌亂的出去尋找。 多數時候會看到她自己喊著奇怪的口號,在院中做運動,熹微的陽光將她映的如同一朝暖陽,我每次站在她身邊,都會覺得她身上的溫熱能夠驅散所有陰霾。 我都會微微扯一下嘴角,那是人們所說的會心一笑吧。 少數時候我會看到她從寂青覺房中出來,臉上是微微的酡紅和幸福的滿足感。 她看到我都會開心的跟我打招呼,問問我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我每次都是低著頭,一一回答。 雖然我知道每天都這樣詢問,時間久了就變成一種寒暄,但我仍舊回答的一絲不茍,因為我想讓她知道,我很好,真的很好,在她身邊,真的很好。 她總說我有時候太嚴肅,笑容太少,總拘謹著遵守什么禮節,總是低頭跟她說話。 我也不想,可是我要用怎樣的眼神面對她? 滿心的崇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