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萼的后背并不寬厚，步履卻格外穩健。

    沈聰還沒有過這樣被人背在背上的體驗。

    她認真地對這個虛擬人物說：“如果累了，就請把我放下來?！弊铋_始她還盡力地支撐自己的身體，想盡量讓阿萼少花一些力氣，不過隨著阿萼的腳步輕微地晃動了一小段路之后，游戲賦予她的孩童天性就叫她困倦起來了。

    她強撐著不住點腦袋，最終還是把軟嫩的小臉杵在了阿萼肩頭。

    【您感到體力不支，昏睡過去?！?/br>
    偷偷注意著小天人的阿蕊一路抿著嘴笑。

    阿萼伸手在meimei腦門上點了點。

    阿蕊小聲說：“小天人……小天人真好呢?！?/br>
    她沒法形容那種看見天人時心頭癢癢想揉捏一把感覺，只能籠統用好字概括。

    阿萼問meimei：“喜歡嗎？”

    阿蕊面頰紅撲撲：“喜歡的。沒有比小天人更好的人啦?！?/br>
    阿萼又在meimei腦門上點了點。

    “那就喜歡吧?！?/br>
    游戲中的模擬睡眠做得非常到位，這是vip用戶才能享受到的全真體驗，就連那種昏沉疲憊的狀態都分毫不差。甚至還有凌亂跳躍的色塊在漆黑一團的思緒中浮現，似乎是在模擬夢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沈聰感覺阿萼用什么東西在她臉上抹了抹，又用什么把她裹了起來，然后將她抱在懷中。

    接著是模模糊糊的聲音傳來。

    阿萼在跟什么人說話。

    “是當年村里的孩子，暈在葦沼邊上，我就帶了回來?！?/br>
    兩人又說了些什么。語速太快又有很重的口音，沈聰沒有完全聽懂。

    隨后裹住她的布料被扒開了一點。

    或許黃昏光線柔軟的原因，阿萼的神情顯得格外柔和。青年體貼而小聲地問道：“你是睡著了還是沒了知覺？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嗎？馬上就到了?！?/br>
    “沒有難受?！?/br>
    阿萼還是抱著她加快腳步奔跑起來。他們很快到了一個跟村中別的建筑相比，有些破敗的院落。

    低矮的茅草頂屋子，一圈泥墻，襯得院中一株梧桐樹格外高大。

    阿萼推門進屋，先將她小心安置在床上：“這是我們兄妹家里，簡陋了些，不過平日不會有人來，你先歇著?！?/br>
    【青年阿萼邀請您進入家中?！?/br>
    “謝謝?！?/br>
    【接受青年阿萼的邀請?！?/br>
    【體力精力回復速度上升100%?！?/br>
    身體幾乎是在瞬間就舒服起來了。

    她道了謝。

    “你先歇著。阿蕊去做飯了，很快就好。我給你尋些水來?！?/br>
    “謝謝。還有之前很抱歉?！?/br>
    阿萼停下來：“哦？”

    “我帶阿蕊去找你的時候你是不是生氣了？”

    阿萼在床邊半蹲下來。

    粗糙簡陋的床只是在石塊上鋪了木板和竹篾，非常矮。

    半蹲的阿萼正好可以同坐在床上的小小天人平視。

    “生氣得很?！?/br>
    “是因為自作主張？很抱歉，我以后盡量不違背你的意愿?！?/br>
    阿萼撐著臉看她：“就只是盡量？”

    “我沒辦法做出絕對保證?！?/br>
    阿萼笑起來：“你這天人，說話很古怪?！?/br>
    “如果令你困擾，也很抱歉?！?/br>
    阿萼蹲著看了她一會兒：“你曉得我先前想去做什么？”

    沈聰搖頭。

    “還是很抱歉，這個我也不知道?！?/br>
    天人的反應真有趣。

    他是天人，卻這樣小心翼翼地。

    “我是去找那些潑皮無賴了?！?/br>
    阿萼小聲說。

    “不能總是叫人占我們兄妹便宜。在葦沼里做什么都很方便。我想給他們一些教訓?！?/br>
    他盯住天人：“你怎么想呢？”

    沈聰有點不明白阿萼想要自己干什么。

    她也只好睜著大眼睛跟阿萼對視。

    “我很抱歉?！?/br>
    阿萼盯著她不說話。

    “你是想告訴我，不是因為我違背你的意愿，而是因為我打擾你的計劃才讓你不高興，對嗎？”

    “這樣的事我需得瞞著小蕊去做。只是平日小蕊總同我在一起，今日恰巧你來了，恰巧有這樣一個借口。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有這樣的機會。他們拿得更多了，這次以后越發要覺得我們兄妹軟弱可欺?！?/br>
    “這里沒有什么部門會管這樣的事情嗎？”她想了想：“官府？”

    “怎么敢隨便往衙門口去。村正也不會管我們的事。餓不死，就不會有人理會。餓死了，更不會有人理會?！?/br>
    “我明白了，自己解決糾紛是這里的生存法則。強勢的人才能獲得更好的資源。因為資源匱乏，領導機構能力不足，所以還處在粗暴的物競天擇的階段。你們很辛苦?！?/br>
    這不是阿萼期待與預計中天人會給出的反應。

    里面還有很多話阿萼根本沒有聽懂。

    本來是想逗一逗天人的，結果倒像是被天人反將一軍了。

    阿萼瞇起眼睛，隨后就聽見天人又這么說道：“我能夠理解你隱瞞阿蕊的原因，她還未成年，應該受到保護。不過結合你們的生存現狀，這未必是對她最好的選擇。不過我想，你是因為有自信能完全保護好她所以才這樣做的。我會尊重你的意愿，不向她透露這件事。那么，在這件事里我能為你們做什么嗎？”

    沈聰是用很認真的態度說這些話的。

    她一開始有點沒有弄明白阿萼突然間跟她進行那樣對話的意圖。直到現在她才差不多明白了。阿萼或許是在委婉地求助？

    然后，她也沒有從阿萼那里收到期待與預計中的反應。

    阿萼忍不住笑了。

    還是捂住嘴，肩膀都顫抖起來的笑。

    小孩子故作老成的神情總是讓人會有那種心癢癢想笑的感覺。

    阿萼笑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

    沈聰又開始弄不明白狀況了。

    她有些不確定地再問了一次。

    “我理解錯了嗎？不需要我做什么嗎？

    “先頭我同你說村里來過一個天人?！卑⑤嗤蝗惶嗽掝}。

    “嗯……”

    “我同你說天人高傲不可一世，因此我只是遠遠看過，無法接近?！?/br>
    沈聰仍舊茫然點頭：“嗯?！?/br>
    “其實我同那天人說過話?！?/br>
    “哦……”

    “他初來時見著了我，便也這樣問我，有沒有什么要他去做。之后巫姑同他說了湖中妖龍之事，他便急不可待地湊了上去。天人就是這般急公好義的么？”

    了解過游戲生態的沈聰知道，那不是急公好義，只是玩家在向npc索要任務。

    雖然知道，但對于沈聰來說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

    玩家做任務時未必抱著好心，可為了任務獎勵又會拼盡全力。

    目的不純，結果卻是好的。

    她只能含糊地說：“是因為幫人做事對我們也有好處?！?/br>
    “我也同你說了妖龍的事，你卻不想斬妖除魔，一心離開此地。這時候卻也問我‘有什么能幫我做’。你又不想走了么？這一會功夫，是察覺幫我有什么好處了么？”

    “我不為好處。你們幫助了我，也應該回報你們?！?/br>
    “我做什么信你與他們不同？”

    “……”沈聰想不出來。這有點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她為怎么解釋而苦惱，阿萼卻突然說道：“那幫我把這些無賴殺了吧?！?/br>
    “呃……？”

    終于將天人嚇了一跳。

    阿萼于是又笑起來。

    沈聰嚴肅地說：“我說的是真話，我真的想要幫你。你是真的想讓我幫你殺人嗎？”

    “自然是真?！?/br>
    “那么……”沈聰思考了一會兒，“可以不殺死嗎？總有別的辦法的。雖然這可能是這里的常態，但我還不能適應殺人。能夠先讓我想想別的辦法嗎？”

    天人露出了懇求神色。

    阿萼努力地忍下笑意。

    灶間的木欄咯吱響了一聲，是meimei過來了。這些話雖然是嚇唬天人的，可還是不要給meimei聽見好。

    阿萼站起來：“我自己去便好，有別的事請天人幫我?！?/br>
    沈聰仰起頭。

    “這些話一句也不要同阿蕊說?！?/br>
    沈聰點頭。

    天人那圓滾滾水潤潤，格外認真看著自己的眼睛又叫阿萼發笑了。

    阿萼在天人頭上揉了揉：“你家人怎么肯放你這樣的小孩子離開天上，獨自一人到人間來呢？”

    “我不是小孩，我已經——”

    阿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哥哥?！鄙倥陂T外悄悄喚著兄長，“哥哥，你來一下?！?/br>
    阿萼拍拍天人的腦袋，出門找meimei去了。

    門上的草簾掀起又落下。

    信息面板上多出一連串的好感提升信息。

    沈聰一條一條地閱讀。她仍舊想不明白阿萼為什么要跟她說這些話。

    阿萼卻不會負責解答天人的困惑。

    他到了灶間，一眼便明白了meimei的窘迫。

    meimei是為用什么盛水給天人喝而煩惱的。

    家中器什都十分破舊，裂了縫子的，破了口子的……阿蕊燒開了水卻找不到一個好杯子好碗來盛。

    雖然阿萼覺得屋內那個天人多半不會在意這些，不過還是將meimei手中的碗接下放回柜里：“我去店里借些回來吧，正好換些吃的來。你取水給天人擦面凈手?！?/br>
    “哎呀是呢！小天人醒了嗎？”

    阿萼在meimei肩上輕輕推了一把：“醒了，快去吧?！?/br>
    阿蕊慌慌張張翻出一塊新布巾子，端小木盆盛了清水進了屋里。

    阿萼收拾東西的時候隱約聽見meimei同天人說：“剛才怕被人認出你來，就給你身上抹了泥巴……是干凈的泥巴……你擦擦吧。這塊是干凈的，是我做繡活剩下的料子，沒用過呢?！?/br>
    阿萼聽著有趣。

    干凈的泥巴。

    那樣小小的被嬌慣疼愛著的meimei也到了這樣的年紀，也會照顧人了。

    那天人——要是不去想他是天人的事，只將他當個普通的凡人孩子，確實也乖巧可人，惹人疼愛。

    待他好一些倒是無妨。

    阿萼隔著門簾問道：“我要去食肆換些吃的來，鄉野間的小店也沒什么美味，不過天人可有什么忌口嗎？”

    “沒有，只需要普通的食物就行了?！?/br>
    透過草簾縫隙可以看見天人回答的時候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好教養，好有趣。

    阿萼手腳輕快地收拾了好幾只青蟹出來，要出院子時又回頭看一眼：meimei正從院子里抱過來一床被子，神情有點困窘，似乎害怕天人會嫌棄。

    阿萼便又停下來聽里面天人說什么。

    “是……是干凈的，我洗過，剛曬好的?！?/br>
    “謝謝?！碧烊怂坪跏窍肓讼朐趺纯滟澾@床舊被子，又補充一句：“味道很好聞?！?/br>
    阿萼放心地提青蟹出來，匆匆地避著人到了食肆。

    換了些普通吃食，又加了一碟糟鹵過的冷rou，還壓下一只青蟹賃了碗筷。雖然是簡單的食物，但仍舊比平常兄妹吃的好。阿萼不想給人看見，用布巾蓋住食籃跑著回了家。

    在門口時聽見meimei阿蕊正跟小天人說話。

    “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哩……”

    里面沉默了一會兒。

    阿萼就也提著籃子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天人猶豫片刻，道：“沈長歌?！?/br>
    “呀！姓沈呢，天人也有姓嗎？”

    “有?！?/br>
    “是哪個長歌？”

    “放聲……高歌？”

    “真好聽。那你會唱歌嗎？”

    “我不太會……”

    “我可以教你?！?/br>
    “那我……”

    聽著兩人玩得挺好。

    阿萼伸手掀開簾子進門：“來吃飯吧?！?/br>
    兩雙烏溜溜的眼睛一起看了過來。

    阿萼說：“想起來，我還未同天人說過我的名字?！?/br>
    meimei高興在旁說：“長歌剛才把名字告訴我啦，姓沈呢，叫長歌?！?/br>
    “沈長歌?！鼻嗄臧咽郴@在桌上擺放好：“我名李萼?！?/br>
    少女也湊在哥哥身旁：“我是李蕊，花蕊的那個蕊呢?！?/br>
    【得到青年李萼的認可?！?/br>
    【得到少女李蕊的認可?！?/br>
    【下線點激活?！?/br>
    【身份契合度提升?！?/br>
    天人似乎愣怔了一下，隨后伸出手：“我是沈長歌，認識你們很高興?！?/br>
    李蕊奇怪地看著他：“長歌，這是做什么呀？”

    “嗯……握手，一種禮儀?！?/br>
    “哦！”她快活地上去拉著天人的手晃了晃?！拔乙舱J識你很高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