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開箱來驗,竟然在雜物填充材料的下面,發現了兩支長槍,再開另一個箱子,也是如法炮制,將槍械藏于其中。在二十只箱子里,竟然發現了一批數量不小軍火。 尉遲鉉走上前來,仍舊恭敬著道:“霍大少爺,對不起,恐怕要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了?!?/br> 素弦立時道:“尉遲隊長,這分明是有人陷害,我們就算要私運軍火,也不可能大白天明目張膽地在這洋行進行,這里人來人往的,豈不是全都暴露了么?” 尉遲鉉神情冷漠:“霍氏洋行是商會特許的免檢商行,倚著這種天然便利,干這種事并非沒有可能?;舸笊贍?,恕卑職直言,私運軍火,這事可是非同小可,已經連累了霍副總長。您就算真有苦衷,也得隨我們回警局,接受審問?!币岱裁嫔蛔?,只對素弦囑咐道:“我沒事,你帶好家庸,回去等我的消息?!?/br> 他堅定的眼神里暗含著深意,她擔心地看著他,不肯放手,怔忡之余,家庸也奔上前來,抱住爸爸,“爸爸,我不要你走……”素弦趕忙哄著他:“家庸乖,我們聽爸爸的?!?/br> 霍裔凡從容地走出去,尉遲鉉又道:“大少奶奶,私藏軍火乃是大罪,現下霍家所有人都不得離開霍府,還請您配合我們回去?!?/br> 素弦知道他與張晉元之間有所勾結,這件事定然與他脫不了干系,輕蔑地瞥他一眼:“尉遲隊長,恭喜你,快要立功了?!闭f罷,便帶著家庸離開了洋行。 霍家大少爺被警局關押,霍府也立即被警方控制,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甚至連二少爺霍裔風,身居副總長之位,也被暫時停職,限制了出入自由。 霍翁氏看見素弦,氣自然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個喪門星,自從你嫁到我們家來,哪日得了消停?才消財免災了一回,不到多久的工夫,麻煩事又來了!為何好好的,平白無故突然冒出個私藏軍火的罪名來?依我看,能搞這鬼的除了張晉元,沒有別人!” 當前府里除了霍翁氏,只有裔風和素弦兩人。素弦知道她素來不待見自己,這回不過是隨口說說,發泄發泄罷了,然而,她心里卻隱隱有種預感,這件事,或許真的跟張晉元有關。 她凝著眉左思右想,一時把霍翁氏的指責拋到了腦后,霍翁氏見她不說話,覺得自己下不來臺面,愈發火大,“倘若這次裔凡有什么閃失,就算他不舍得,我也要請族長做主,休了你這個惹禍精!” 素弦起了身,冷淡道:“隨娘的便好了。不過,現下要琢磨的,是怎么化解眼前的危機?!庇值溃骸皟合被厝タ纯醇矣?,娘也早點休息,火氣大了傷身?!闭f罷,目不旁視,便揚長而去。 霍翁氏氣不過,“裔風,你就容著她,這般欺負你娘?” 裔風眉頭緊鎖,“娘,現下還是想想,怎么救大哥出來吧?!?/br> 當下只朱翠一個下人,霍翁氏臉色一暗,低著嗓子道:“風兒,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呢?你大哥倒了,正好于我們有利,你懂不懂?!?/br> 裔風無奈于她的頑固,“娘,現下不光是大哥的事,私藏軍火槍械,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罪,大哥出了事,財產充公、店鋪查封也就罷了,說不定連我們也性命堪憂啊?!?/br> 霍翁氏眉毛一豎,理直氣壯地道:“洋行可都是老大一手經營,我們母子可半分都沒插手,出了事倒要連累我們,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明兒個你帶我去,我要跟那龔嘯天親自說道說道?!?/br> 裔風知道與她說不通,只得敷衍了幾句,回房去了。 將近夜深,裔風臥在榻上輾轉反側,怎樣都不得安穩。忽然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卻是素弦。裔風朝外左右張望了一下,趕忙把她拉進屋來,低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怎么救裔凡出來。只是,需要你的幫忙?!鼻謇湓律?,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怎樣救?”借著黯淡月光,他才注意到她換下了旗袍,代之一套黑白配色的干練裝束。 “帶我出去,”素弦很平靜地直視著他,“去牡丹花巷張晉元的宅子,在他臥室的地磚下面,有證明裔凡清白的證據。我留意到那些槍械箱子上的字母和標識,與那份單子上的一模一樣?!?/br> 裔風臉上由愕然轉為陰沉,“你是說,這件事真的是你哥在搗鬼?”冷哼一聲,“既然如此,我怎么能相信這不是圈套?!?/br> 素弦望著他隱隱發怒的神情,道:“現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事不宜遲,裔風,現在只有你能幫你大哥了?!?/br>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意莫問,長恨無據始昭然(一) 他眼色狐疑,用一種審視的眼光盯了她半晌,語氣卻又緩和下來,“這宅子周圍都有警察看守,想偷偷出去并不容易。我最親信的下屬,林世安和呼延輝,也被暫時下放到巡警隊了?!?/br> “裔風,你一定有辦法的?!彼圃诘却隙ǖ幕卮?,眼中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緊逼感,“我哥每逢周五,都會到江邊的輕煙閣喝酒作樂,我們必須趁著這段時間,潛進去拿到那份名單?!?/br> 裔風負手背過身去,腦子里將各種可能的辦法飛快地閃過一遍,忽然道:“有了?!睆纳湘i的書柜里拿出什么東西揣在懷里,又抓起手電筒,“跟我來?!?/br> 二人趁著夜色,抄小路到了正院霍彥辰的書房。裔風并未打開手電筒,憑著記憶摸索到那本銅綠外殼的《周易》,扳動了機關,漆黑的屋里突然響起重物移動的聲音,素弦心里一緊,才意識到原來他啟動了傳說中的密室。裔風掏出懷里的盒子,從中取出一把蓮花尾的鑰匙。素弦這才發現,這正是老爺交給自己的那只錦盒。她離開霍家的那晚,曾經將它還給了裔凡。 大鐵門緩緩開啟,他方才打開手電筒,光線不算很亮,但足以照明前路,低聲說了一句:“小心點,跟在我后面?!比缓蟊阃白吡?。跟著他的一瞬她有了遲疑,她是要偷偷出府去的,密室?這個常年與外界隔絕的地方,此時充滿了未知的陰森感。 她徘徊的當口,他已經走到了深處,那一束光亮變得暗淡如星,她由不得再多想,緊走幾步跟上。 走到那間古怪的六邊形儲藏室,她看見他站在那里,目光沉著地掃向四周,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 “這里是老爺的密室?!彼f了一句話,墻壁便有回音傳來,“從這里可以出去么?” 她見他沒有答話,便走到墻壁邊上,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側耳細聽,似乎真有回音,難不成,這里另有出口?她手掌摸索在墻面上,仔細地觀察著彩繪佛像的不尋常之處,突然被他一拉:“小心!” 她怔了一下,才發現指尖沾染了一些血跡,再一細瞧,才發現是佛像念珠上所畫的紅漆。 “大哥和我整理了這間密室以后,便重新粉飾了佛像。據說這里有一條通道,通往府外,但是我從來沒有走過?!彼屡宕鞯那嘤裆徎ㄅ?,蹲下身去,將蓮瓣處的墻壁輕輕撬開一片,將玉佩鑲進內部的凹槽處,輕輕轉動,這道墻壁由下自上緩緩移動,又一條黑暗的通道展現于眼前。 她跟著他走了進去,這里沒有安裝壁燈,似乎有陰濕和發霉的味道混雜彌漫,微微有些嗆鼻。越往深處去走,這種味道就愈發強烈,漆黑的四周隱約有滴答滴答的水聲。裔風手握電筒,在前方帶路,她走在后面,難熬的時間里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溶洞探險,她認為自己可以不懼危險,但是隨著黑暗的加深她漸漸有些呼吸不暢,走兩步便要頓足喘口氣。然而不論前方還是后方,都是沉沉壓下的黑漆,他走得不快不慢,但對于她來說,仍然需要盡力地追趕。他一直沒有回頭,也不曾言語。 “裔風?!弊吡艘欢?,她突然叫了他一聲,“你確信,從這里能出去么?” “不確定?!彼p描淡寫地道,“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了?!?/br> 素弦心里一揪,把要問的話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繼續走著。 暗道很曲折,七拐八拐的,好在并沒有分岔口。 又走了一會兒,電筒的光亮漸漸微弱,勉強持續了一陣終于完全滅掉了,在這條長長的地下暗道中,霎時黑暗得令人恐慌。他突然停了下來,摸索著碰到她的手,如下命令般的,道:“抓住我的手?!?/br> 她手指微微一顫,還是將他發涼的手輕輕拉住,他也沒有任何表示,繼續摸索著向前行進。又走了一段,滴水的聲音愈發清晰,地道年久失修,地面滲出的水慢慢地沒過腳面,再往深處去走,積水已沒及小腿。 他握著她的手,趟著水,一步步地朝前走著,源自地下冰冷的水再次加深,馬上就要超過膝蓋。他突然駐了足,冷不防地問她一句:“你怕不怕?” 她微微一怔,“我……不怕?!?/br> 他沒再說話,繼續蹚水走著。 終于到了通道的盡頭,他突然道:“前面是木梯?!?/br> 梯子坡度很陡,幾乎是直立著的,裔風先上去,拆下綁在頂部蓋上的粗大鐵鏈,將木板取下,一股清冷的夜風瞬時吹了進來。他兩手一撐,跳了上去,然后伸手把她拉了上來。 她拍拍身上的塵土,方才發覺,自己已身處一處民巷的盡頭,干冷而清新的空氣拂過,緊張的心情也有片刻的放松。 時下已是將近凌晨,裔風熟識路線,帶著素弦沿小巷穿過,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張宅的側門。墻的外圍是一條河,一直流向城外的滄凌江,墻下僅有一條窄道,只能供一人通行,二人側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來到墻下,素弦道:“你先從這里翻過去,然后把那邊的側門打開?!?/br> 裔風仰目望了望墻頭,回頭道:“我一個人去不行么?帶上你,恐怕更不方便?!?/br> 素弦低聲道:“這座宅子很大,建筑復雜,你一時半會找不到的。我知道怎么走,才可以避開人。你只要拿到了那份證據,就可以先行出去,我熟悉這里的狀況,怎樣都能脫身的?!?/br> 裔風猶豫了一下,說:“在這里等我?!北阃绞峙噬蠅︻^,選了一處柴草垛,輕巧落地,然后拿出隨身的工具,迅速將側門上的鎖撬開,素弦進來以后,再將鎖依原樣掛上。 素弦聽彭管家說過府里有按鐘點巡視的習慣,繞著后院盡量避開巡查的小廝,借著高墻的陰影一路探到正院,此時仍有值夜的小廝看守。裔風拿出事先備好的黑布遮臉,壓低聲道:“在這等我?!北隳_步輕輕地閃到二人身后,將其中一個一掌擊暈,另一個來不及喊叫,也被快速制服。裔風將二人拖到墻下的草叢處,用爬墻虎的枝葉遮擋了一下。 二人潛入屋內,素弦很快找到了藏有書信的那格地板,裔風將地板撬開,那個信封果然還放在那里,顯然,張晉元認為這是一個極其安全的地方。裔風抽出里面的單子掃視了幾眼,上面果然羅列了詳細的槍械信息,包括各項參數和數量,落款蓋有張晉元的印鑒。將信封揣入懷中,便拉起素弦的手往屋外走,突然,卻聽院外一人遲疑著捏著嗓子喚道:“喂——值夜的人呢?” 自然無人應答,素弦登時捏了一把汗,裔風則十分沉著,裝作小廝的聲音低聲回道:“在這兒呢!” 門外那人循著聲慢慢地走近過來,小聲斥道:“你跑到少爺屋里干嘛?不知道少爺從不讓下人進屋么?叫少爺知道了,還不扒了你的皮!” 裔風應了一聲,向前走了幾步,那人也開了門,正撞了個對臉的時候,裔風已將此人擊暈過去。素弦暗嘆不妙,她本想是悄無聲息地來去,如今小廝倒在房內,張晉元必然會很快察覺。卻也來不及多想,便跟著裔風從小院溜出,準備沿原路返回。方走到二門內墻,身后忽然有一女子閃身出現,沉聲道:“什么人?!” 二人登時站住,素弦聽出那是青蘋的聲音,她正向他們一步步走來,素弦想到證據在裔風手里,讓他脫身才是首要的,于是低聲道:“你先走,別管我!” 裔風眼睛凌厲一轉,卻不容置否地回過身來,青蘋見了眼前的蒙面人微有一怔,只是瞬間的功夫,二人便對打起來,青蘋本以為只是個蟊賊,卻沒曾想此人功夫不弱,幾招下來自己竟漸漸吃虧,邊打邊道:“你是什么人,跑到張府來做什么?” 裔風卻并不答話,素弦不知他能否制服青蘋,躊躇之際,卻聽見墻那邊有幾個小廝聞聲趕來,匆忙之下握緊了兜里的手槍,向進來時的側門快步跑去,卻一想,幾名小廝眼看就要追上,情急之下,只得閃身躲到一個小院,隨便找了一間小房躲了起來。 過了不久,院外的嘈雜聲似乎漸漸小了,素弦才輕手輕腳地從房間出來,小心翼翼地貼著院墻走著,突然,一只大手從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正欲驚呼,那人低聲道:“是我?!?/br> 素弦怔忪著轉過臉來,竟是裔風,忙問:“你沒事吧?” 他微一搖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想不到,你的丫鬟竟是如此厲害的一個人?!币娝⒌土祟^,又道:“我方才跳出了院墻,他們定然是追到府外去了。我繞了一個大圈,又回來找你?!?/br> 素弦微微嘆了口氣,“你不該回來的?!?/br> 他臉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愈發陰沉,“先出去再說?!?/br> 二人仍舊沿著原路回去,才發現先前的側門被人重新上了幾道鎖,已然無法打開。裔風抬頭四下一看,眼光落到一處倒在墻角的木架上,便搬起來倚在墻邊:“我們從這里翻/墻出去?!?/br> 素弦抬眼一望,這木架似乎廢棄很久了,看起來搖搖晃晃的,并不結實。然而當下也無其他選擇,只得硬著頭皮往上爬,才爬到第二層,那架子晃晃悠悠地便要倒下,她嚇得閉上了眼睛,驚出一身冷汗之余,卻發現自己并未曾摔倒,再回頭一看,他一只手緊緊地握在木桿上。 “這樣不行,你先下來?!彼匦轮Х€木架,自己先翻上墻頭,伸手過來,命令道:“借著架子的力,抓住我?!?/br> 素弦只得照做,再次從架子上爬上去,那架子仍舊搖搖欲墜,似乎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就在架子即將倒下的那一刻,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微一用力,仿佛暈暈乎乎之間,就已經伏在墻頭之上。他只朝墻外瞄了一眼,見她穩了,就縱身跳下,輕巧地落在地面。外圍是圍繞的河,只有很窄的地面可供落腳,她心里有點忐忑,兩只手撐在墻上,腿伸出去,小心翼翼地向下滑,他卻道:“這樣不行,你會栽到河里的。像我剛才那樣?!?/br> 她聽見他不容置否的命令,心里一橫,把所有的膽怯暫且放到一邊,略一回想他方才下落的姿勢,便鼓起勇氣,跳了下去,幸好沒有掉入河中,卻摔了個趔趄,就在她抬頭的那一瞬,卻突然感到,一只堅硬的槍口,正冰冷地抵在自己的頭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意莫問,長恨無據始昭然(二) 她的大腦如被強烈震擊了一下,怔忡著緩緩地抬起頭,眼瞳盯死了那只槍口,拿槍對準自己的,正是幾分鐘前,還帶著自己一塊逃命的男人。 不容她問話,他已冷聲開口:“說,你和張晉元還有什么陰謀!” 原來霍裔風心里一直藏有疑問,他對她的懷疑從來沒有減少,就等著拿到證據脫險出來的那一刻。 素弦心里一陣泛涼,呆滯了一瞬,臉上也毫無懼色,只直了身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就打算在這里審問我么?” “我為什么明明已經脫身,卻要返回去救你,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彼e槍的手再無絲毫動搖,“因為我想知道,你落入張府,到底會不會毫發無傷,這究竟是不是你和你哥設下的圈套?!?/br> 素弦微微冷笑了一聲,“事實是什么,你不是已經看到了么?” “我看到的,不過是一小部分,另外大部分的真相,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彼?。 素弦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深邃的眼里只有冰冷的質問,如是面對一個狡猾無比的慣犯,這一時刻,她的嘴角卻浮現出一抹淺笑:“我要是你,就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件事上?!?/br> 霍裔風眼里現了陰鷙,“咯噔”一聲,槍口迅速上膛,推前一步,毫不遲疑,便抵住她的額頭,力道中似要把內心的恨全部發泄出來,咬牙切齒地道:“張晉元從一開始就策劃了整個陰謀,是么?他派了那樣一個武功高強的丫鬟——青蘋,跟著你混入霍府,不僅充當耳目,而且暗中行事。他不擇手段,設局欺騙大哥,引她上鉤,圖謀煤礦第一股東的身份,還試圖把大量股份轉讓給日本人!他陰謀敗露,自取其辱,心有不甘,又勾結他人,陷害我霍家私藏軍火,這一切的一切,你敢說,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么?” 這一波波的質問,仿佛一串炮彈,頃刻在她心里烙下深重的印跡。她深深閉了下眼睛,長長地呼了口氣,忽而卻又睜開,對他道:“你不信任我,我可以死。等我死以后,你務必拿著證據,到警局去救你大哥?!?/br> 他仿佛默認了一般,瞪得通紅的眼里隱現殺意,再一次地,發力將那支手槍握緊,手指的關節隱隱發出聲響,他伸直僵硬的手臂,槍口對準她的眉心,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閉上眼去。她明白自己難逃一死,與其落在張晉元的手上,備受折磨而死,倒不如死在他的手上,至少,自己與這個男人之間的事,終于可以了了,以自己的贖罪之死,畫上一個最終的句號。 死亡的前幾秒,那些與他的過往突然很奇妙地漫入腦海,蓄謀復仇的最初階段,她情竇初開,不能自已地愛上了他,甚至,他們就要結婚,成為旁人眼里無比羨慕的一對兒,然后呢,她為了離間他們兄弟,為了使自己的行動避開這個思維縝密的男人視線,她做下了此生最卑劣、最無恥,也是最后悔終生的錯事……即便是那樣,他還是原諒了她,他還是要帶她走,他許下的那些承諾,都還算數……這個男人對于自己,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她憶起的那些往事,種種片段,不由自主地,將她的思緒瞬時塞滿。她有些唏噓,在恍然間萬籟俱寂之中,等待著最后的那聲槍響到來。這時間,或許只是一瞬,或許被拉長了很久,她甚至開始產生懷疑,自己的知覺究竟是不是已經麻痹。 突然,她聽到墻內有稀疏的人聲傳來,“彭管家,這木頭架子似乎有人用過,看來,那賊人是從這里逃出去的?!?/br> 然后是一陣疾走的腳步聲,她心里一驚,睜開雙眼,面前的他,臉色堅毅如冰,握槍的手,卻仍有微不可察的顫抖,她只覺得心內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痛,劇烈襲來。她微微鎮定,情急之下匆匆對他說了一句:“快走,去救你大哥!”說罷,竟扭身跳入了冰冷河水之中! 院墻那邊傳來了鎖鏈開門之聲,眼看著便要有人追出,他再也不能遲疑,跟著她一并跳進了河里! 時值初秋,河水冰涼,水質渾濁,他在迷蒙的黑暗中竭力地摸索著,終于摸到了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她已經嗆了水,求生的意志似乎很薄弱,他一只手臂把她摟住,另一只手奮力地劃水,浮上水面微微露頭,岸邊仍有人舉著燈籠,向河里不住地打探。眼看光線要掃到自己,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沉下水去,然而懷里的她,已經不再有什么反應……他明白她是要一心求死,在思維極盡混亂的一刻,他心下一橫,還是吻住了她的嘴,將自己的呼吸向她輸送,她人事不省,早已無力掙扎。 河水冰冷,他的手腳幾乎凍木,咬牙堅持著,帶著她盡快游向對岸,將她奮力地拖出水面。她嗆水嚴重,他扶著她伏在自己膝頭,輕拍后背,將污水大口大口地吐出來。 她略微恢復了神志,翻倒在地上,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才看到面前是他,他渾身濕透,坐在地上大喘了幾口氣,手臂搭垂在膝蓋上,卻如是自嘲般的,冷笑了一聲:“為了大哥,你不惜背叛你哥……那我呢?你又為我做過什么?” 他說完這一句,似是對她說的,又不愿讓她聽見,他緩過這一刻,仍舊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然后扶她起身,“聽著,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辈挥煞终f,便將她背在背上,朝前走去。 這里離他租住的公寓近些,時下已過了凌晨,一輛車都不曾碰到,他背著她一路小跑,在這清涼的秋夜里,卻已是滿頭大汗。她伏在他的背上,半暈半醒之間,他粗重的喘息聲不時在耳畔響起。 這座公寓年頭已經久遠,深更半夜,大門處并無管理員值班,他背著她從窄仄的樓梯摸黑上去,終于到了二樓,摸出鑰匙打開房門,將她穩妥地放到客廳中央的舊沙發上,他再也無力支撐,跌坐在地毯上氣喘吁吁。與他一起合租的尉遲鉉聽聞響動,披上睡衣出來,才認出躺在沙發上一身男裝的女子,是霍家的大少奶奶,兩個人都是一身水跡,略有猶豫,才問:“副總長,這……這是出什么事了?“ 裔風垂著頭,無力地擺了擺手,“尉遲,煩你幫我叫個大夫,要他盡快趕來?!蔽具t鉉顧不上多問,連忙換了衣服下樓去了。診所就在公寓附近,尉遲鉉強行敲開了門,連吼帶嚇地帶了醫生過來。醫生給素弦測了體溫,又打了一針,說是嗆水嚴重,怕是會引發肺炎,時下已是夜深,先觀察一夜再說。 送走了醫生,因是素弦在臥室昏睡,裔風便抱了毯子被臥出來,準備在沙發上將就一宿。尉遲鉉正準備關燈回屋,忽然又返回來,問道:“副總長,今天……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這霍府尚在包圍之中,你們住在這里,恐怕……不妥吧?!?/br> 裔風沒工夫接他的話茬,想到張晉元罪責難逃,突然一躍坐起,道:“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尉遲鉉,你且帶人,幫我控制住張府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