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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古城晚秋在線閱讀 - 第30節

第30節

    她感到他慢慢地接近,然后緊緊地抱住了自己,他跪在地上,下巴的胡渣蹭在她額頭上,那種薄薄淡淡的煙草氣息再一次將她籠罩,她卻陡然覺得他的懷抱很溫暖,像一只瑟縮的小獸似的縮緊到他的懷里。

    他依舊沒有言語,只是用力地抱緊了她。

    窗外回蕩的風聲漸起,屋檐上又有雨水滴滴答答地下來,她卻在一片安然的靜謐中逐漸睡去。他把她抱起來,腳步輕而緩慢,將她放在床上,悉心地蓋好被子。

    現在,輪到他安靜地守護著她了。

    早上一縷熹微的晨光輕靈地透過窗戶,她醒了過來,卻看見他睡在自己身旁,呼吸安穩而沉靜。想起昨晚發生的種種,竟恍如經歷了一場并不真實的夢幻。

    她想要坐起來,才發現他們的手緊緊地扣在一起,這一時他也微微睜開眼睛,她感到局促就馬上收回手背在背后,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不自然,不覺頰邊就燒了起來。他溫潤地望著她,如是春水般溶溶淌進她的心里。

    這一刻她竟然手足無措起來,想要下床去,卻在背過身去的那一刻他從背后擁住了她,他胸中涌動的柔情很自然地傳到她的心里,于是她不安的心跳漸漸緩和下來。

    她怔忡著轉過臉去,他的吻已如柔軟飄絮般紛揚著落下來,她感到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迫使她難以做出任何拒絕他的舉動,索性她只是緊閉了雙眼,他細密的吻落在她顫動的睫毛上,洋溢著溫潤而酥麻的氣息。

    然而她心里始終忐忑,不知是真實抑或錯覺,忽的向后一躲,眉尖緊蹙了一下,他驀地一嚇,忙道:“不要緊吧?都是我不好?!?/br>
    她淡淡搖了搖頭,眼瞳里浮現出寧靜的柔和神色。

    翌日他說要帶她到郊外去,她只當是踏青游玩,便很爽快地答應了他。

    他們來到楓港郊外的山上,在莊嚴的圓頂教堂后面,重巒疊翠的環抱下有一片墓地,裔凡引著素弦走過一排排肅穆的墓碑,在一座大理石碑前停了下來,那塊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她走上前去,碑上赫然刻著:“愛妻曾氏浣菽之墓”,落款是“夫霍彥辰”和“兒霍裔凡”。

    “她是我的生身母親?!币岱驳?,“可惜早在我出生那年,她就離我而去了?!?/br>
    素弦把一大束淡黃的小雛菊放在墓前,“娘,素弦來看你了?!?/br>
    裔凡神色輕松地半蹲下去,如是兒子跟母親話家常似的,道:“娘,這幾個月一直事情繁忙,拖到現在才來看您,您不會怪兒子吧?!毙α诵?,又道,“娘,你怪我也不怕,我這不帶了您兒媳婦來看您了么?!?/br>
    他笑容純凈淡然,仿佛真的面對著他的母親似的。素弦覺得很受觸動,道:“裔凡,你一定很想念你娘吧?!?/br>
    他望著碑上母親的名字,目光流露出一絲惆悵:“可惜,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在什么地方?!笨粗叵也唤獾纳袂?,又道:“你看,她的墓碑連霍姓都沒有冠上?;羰献遄V里,也沒有她的名字?!?/br>
    “她以前是我姑姑的貼身丫鬟,與我爹情投意合,爺爺和太爺爺自然不能同意我爹娶一個丫鬟為妻,我爹娶妻了以后就納她作了妾?!?/br>
    “我爹的正室嫁過去兩年以后便因病去世了,我娘便成了我爹的正妻。她生下我那一年,有一天我們家忽然被一隊官兵包圍,二話不說便將我娘強行帶走了?!?/br>
    “后來我爹才得知,原來我娘竟是澠系軍閥汪敬蓀失散了多年的親生女兒?!?/br>
    素弦一怔:“汪敬蓀?是兵敗屠城的那個汪敬蓀么?”

    裔凡微一點頭,沉聲道:“正是,正是那個臨江百姓人人痛罵的儈子手汪敬蓀?!?/br>
    “霍家的大少奶奶竟然就是汪賊的女兒,這消息一經傳出,臨江城里頓時翻起軒然大波。一時間,大街小巷都在議論指點霍家,一些人自發組織起來對霍氏商鋪進行抵/制,家族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br>
    “我爹迫于族里長輩的壓力寫下休書,休掉了我娘。我娘難舍我爹,又偷偷跑了回來,想要再見我爹一面,卻被人抓住要求將她沉塘?!?/br>
    素弦一驚:“后來怎樣?”

    “我爹說,他買通了看守用一個女犯把她替換出來。后來她就走了,這些年便再也沒有半點消息?!?/br>
    說到這里他突然跪了下來,“娘,我知道不論你在哪里,都會記掛著孩兒,孩兒也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您?!鳖D了一頓,道:“娘,孩兒今日前來,還想求您做個見證。孩兒曾經困苦迷惘了數年,而今終于可以面對自己的心了。素弦便是我這一生除了您之外,心里最牽掛最放不下的人。孩兒向您發誓,從此以后,一定全心全意地愛她,保護她,用最真的心去溫暖她?!?/br>
    她突然聽見他說出這樣一番掏心掏肺的話來,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愣愣地跪在他身旁,“裔凡……”

    他微笑著看向她,“你看,娘聽見了很開心呢?!?/br>
    她默然了一瞬,躬身磕了頭,“娘,請您放心吧?!?/br>
    四月初便到了家庸的生日,這天是個暖風和煦的日子,江畔的綠堤上早就聚集了不少放風箏的人們,裔凡和素弦帶著家庸放起一只巨大的“花蜻蜓”,蜻蜓的尾巴上還有家庸略帶稚氣卻有模有樣的隸體字——“永永遠遠、開心幸?!?。

    裔凡拿著線軸放線,素弦便領著家庸站在前面望著,家庸興奮地指著天上的風箏,拍手叫道:“二娘快看,我們的風箏飛得好高呀,比其他的風箏都要高呢!”

    素弦也很開心,便回頭笑著向裔凡望去,卻不料風向一轉,那風箏突然猛地向斜下方偏去,帶動那條尼龍的風箏線,剛好從她面龐不到半尺的地方掠過,裔凡眼疾手快,一把便拽過風箏線來,便如利刃一般劃過他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趕忙欲捧起他的手細看,他只是淡淡地道:“不礙事的?!?/br>
    家庸哪里知道方才發生了多么驚險的一幕,嘟著小嘴蹦跳著過來:“爸爸,風箏掉下去找不到了呢?!?/br>
    裔凡笑道:“大蜻蜓不是找不到了,而是飛到自由的地方去了?!?/br>
    家庸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哦,它回到家里去了啊?!?/br>
    素弦只覺得這兩父子一問一答很是好笑,便哄著家庸道:“我們回去了好不好,爺爺奶奶還在家里等著,給家庸慶祝生日呢?!?/br>
    她擔心著裔凡手上的傷,方才她明明看見那條風箏線銳利地劃了過去,如果不是他伸手一擋,恐怕自己便要破相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汽車后座,家庸臥在爸爸懷里睡得很香,她看著他一直淡淡地看向窗外,便趁他不備捉住他的手,掰開他的手指仔細查看,果然看見一道如是溝壑般的深深血痕,不由便責備道:“你這個人,受了傷還瞞著?!?/br>
    他看著她嚴肅的神情覺得好笑,不懷好意地道:“原來你這么關心我啊?!?/br>
    她面上騰地一紅,佯裝著板臉道:“我才沒有。只不過多虧了你,我才沒有破相,我只是,于心不忍罷了?!?/br>
    他笑道:“我方才也在想,與其讓你變丑,還不如我稍稍流一點血,這可關乎著后半生吶?!?/br>
    他玩笑間自是隱含著認真的意思,他篤定想與她相守一輩子,她卻不得不因此而擔憂,由不得心歸何處,于是陷入無盡的迷惘之中。

    第五十章 一宵冷雨,澹月無聲(二)

    晚上給家庸慶祝完生日,回到房里,素弦便對裔凡道:“還是去看看大姐吧,她今天很不高興的樣子。你這些天也冷落她了?!?/br>
    他點了點頭,說:“我是該去看看她?!蹦抗庠谒拿纨嬆隧汈?,又道:“素弦,你早點歇息?!?/br>
    他出去以后她似乎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一天東奔西走帶著家庸玩耍,實在太過疲累,便輕輕地斜倚下去。青蘋這時候走了進來,卻不似往常一般端著茶點,素弦見她表情甚是嚴肅,便知她有話要說,只道:“你且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扒在窗沿?!?/br>
    青蘋面無表情,道:“你放心,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打算跟著霍裔凡了?”

    素弦僵硬地笑了一下,說:“現下我不跟著他,還能跟著誰?”

    青蘋臉色陰著,說:“你少在這里打馬虎眼。這幾天你的所作所為,都被我看在眼里。我問你,你是不是動搖了?是不是,對你的仇人心軟了?”在桌邊坐下,沉聲道:“你不要妄圖否認。你看他的眼光,他看你的眼光,分明就是已然如膠似漆的感覺。我只知道他目光從來都停留在你身上,倒沒發現,你竟也生了這般意思?!?/br>
    她這樣冰冷的口氣令素弦有些反感,便道:“我心里怎么想,是我自己的事。我們的計劃,一切照常,你大可不必擔心?!?/br>
    青蘋冷笑了一聲,說:“是不是我對你太過寬松,你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上一次你求我不要對少爺說你懷孕的事,我可憐你,就答應了;你求我不要說出是霍裔凡推你下樓,害你流產,我心想引得少爺震怒,實在大可不必,便也答應了?!表饬鑵栆晦D,道:“這一次,你和霍裔凡日漸情濃,你看我說還是不說?”

    素弦淡然道:“你本就是張晉元的人,我又怎么能夠左右得了你呢?!?/br>
    青蘋騰地站起,語氣突然嚴厲起來:“他是你的恩人,是你背后的靠山!我不允許你再這樣直呼他的名姓!”

    素弦不自然地一笑,說:“你且告訴他,但凡我答應過他的,決對不會食言?!?/br>
    青蘋道:“你自己去跟他說罷。明日下午,少爺叫你回牡丹花巷一趟,順便看一看新居的模樣?!?/br>
    素弦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原來是喬遷之喜,那倒是該去一趟?!?/br>
    翌日下午裔凡和素弦人便一同去了城西頭的牡丹花巷。那宅子本是清朝一個貝子的舊居,如今已經修繕一新,從前門一直到后院皆重新粉刷修整,紅漆大門前鎮守著兩尊石獅子,推門便正對著一幢二層樓閣,再往里去,便是各色的園林雕刻和奇花異草,論氣派雖然不如霍家的宅邸,卻四處體現著主人的奢華享受。

    晚上便在宴廳里用了晚飯,雖說客人不多,桌上的菜色倒擺得十分華麗。飯畢,張晉元拿餐巾抹了抹嘴,笑道:“素弦也許久沒回娘家了吧?這一次便多住幾天,算是給兄長的新居添點人氣吧?!?/br>
    素弦猛然就回想起自己三朝回門那天,他也是這般笑吟吟的,裔凡離去了,她的噩夢也隨之而來,心里突然就不寒而栗,半低著頭,筷子碰在碗沿發出清脆的一響,略一思忖,卻還是道:“也好?!?/br>
    裔凡看出她懷有心事,似乎并不情愿,便道:“這幾日她身子也不適,我看還是先隨我我去吧?!?/br>
    張晉元笑了一聲,“哦?素弦方才小產,身子養到現在還沒好利索么?我說妹夫,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鳖D了一頓,笑道:“現在正好提起這事,我倒想問一句,那幾日我尚在外地,卻不知道素弦腹中這孩子究竟是怎么沒的?!?/br>
    素弦怕裔凡說了實情,忙接話道:“都是我不小心摔的。哥,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就別再提了罷?!?/br>
    張晉元冷哼了一聲,道:“平白無故地便摔了跤,這事還真是蹊蹺。我說妹夫,你就信了這些,難道就不曾查一查,看看是否有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裔凡面露愧色,道:“總歸是我的疏忽,兄長責備的是?!?/br>
    張晉元提高了聲道:“素聞你們霍家大少奶奶是個潑辣成性的主,我這meimei性子弱,心眼兒善,進門又遲,我勸妹夫,這一碗水可要端平了才是?!?/br>
    素弦自然看不慣他一貫的傲慢樣子,覺得虛偽又做作,卻又不敢當面為裔凡說話,便道:“哥,裔凡他該回去了?!?/br>
    她送他出門去,臨走的時候他擔心她為難,又關照了她幾句,她心里發虛,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她踏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宴廳,滿桌的宴菜仍然未收,只有張晉元一個人在原位坐著,手里夾著一支卷煙在吸。

    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冷冷地道:“你叫我回來,我這便回來了。有什么話,盡可以敞亮地說?!?/br>
    他玩味地看著不遠處站得筆直的她,“你現在有了男人依靠,說話做派果然不同了。你只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問你,霍裔凡是誰?”

    她迅速地答道:“是拋棄了我jiejie,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br>
    他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嘖嘖道:“不錯嘛,看來你并不糊涂?!?/br>
    她道:“謝謝你的提醒。我比誰都更加清醒?!?/br>
    他起了身,踱步到她面前,接近到她的耳邊,“嘴上說的可不算。尤其是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說的話我一概不信?!鳖D了一頓,“若要證明,須得幫我做一件事?!?/br>
    她不愿看他,只淡淡的道:“你說吧?!?/br>
    他道:“現在我的生意蒸蒸日上,越做越大,我急需一個配得上我,又能起到很大作用的特別身份?!彼耙徊?,在她的耳畔沉聲道:“年底就要改選下屆商會會長,你讓霍裔凡輸給我,他是我最大的競爭對手?!?/br>
    她頓時覺得好笑,心想他張晉元不過是個才起步的暴發戶罷了,冷笑道:“我可以幫你,不過就算他退出去,城里的商戶也不會把票投給你啊?!?/br>
    張晉元道:“這一點不必你cao心,你只需搞定霍裔凡這一塊,其余的我自會打點。我看他對你倒是情意綿綿,這也是檢驗他真心的時候?!?/br>
    她微微嘆了一聲,“我試試吧?!?/br>
    他曖昧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別恨我,素弦。我只是太愛你了,不忍心看著你誤入歧途?!?/br>
    她瞬時覺得汗毛倒豎,心幾乎提到嗓子眼去,倉促地道:“我要去休息了?!北愦掖页樯黼x去。

    她忐忑不安地熬過了一個晚上,很早便起了床,一個人在寬敞的園子里四處徘徊,看到裔凡向自己走來,她眼里很自然地流露出驚喜的神色,便挽著他的手臂:“你怎么這樣早就來了?”

    他笑道:“我猜你心里想家,便過來看看?!?/br>
    她也不管張晉元難看的臉色,便跟著裔凡坐上汽車。在車里他問她道:“素弦,你是不是很怕你的哥哥?”

    她遲疑了一下,說:“從小他就對我十分嚴厲,我對他自然是有些懼怕的?!鳖D了一頓,補充道:“不過他總歸是為了我好?!?/br>
    裔凡道:“我倒覺得他是個很古怪的人,他眼神總是復雜,似是蘊含很深。他今年應有三十了吧?!?/br>
    素弦道:“三十有三了?!?/br>
    裔凡點了下頭,說:“卻想不到他到了這個年歲,仍是孑然一身?!?/br>
    素弦道:“他確實是個很古怪的人,一個人住在那樣大的一所宅邸,倒還覺得興味十足。他的心思,我是捉摸不透的?!?/br>
    這時有一瞬靜默,她轉臉看向他,只見他似在沉思的樣子,便問:“裔凡,你在想些什么?”

    他回過神來,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你只跟著哥哥生活,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br>
    她淡淡搖了搖頭:“怎么會苦。有個親人可以相互依靠,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彼獾痛?,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惆悵之中。

    他沒再言語,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回到霍家她便去聽雨閣上看家庸,卻見書桌邊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自己,他仍是那身黑色的長大衣,正躬身指點著家庸寫字。

    她怔在原地,愣愣地望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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