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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悠悠燃燒,飛雪簌簌而落,房中一燈如豆,映照蒼白面容。 “爹爹對父·······不,”蘭景明道,“爹爹對蘭赤阿古達······恨之入骨?” “豈止恨之入骨,簡直恨不得啖其血rou,”赫修竹道,“其中細節爹爹未告訴我,只是爹爹當年撿到我時,他自己渾身是血,臉色蒼白魂不守舍,夜里睡不安穩,有時整天不吃不喝,抱著枕頭絮絮叨叨,一會說要報仇一會說要放下,把我嚇的哇哇大哭水米不進,他才清醒一點,后來更是聽不得北夷二字,聽到就會勃然大怒,掀翻桌子砸碎瓷瓶,把自己關進屋中,幾天不肯出來,后來我也不敢提了,再不想讓爹爹難過?!?/br> 樁樁件件如同長棘,在胸中翻攪不休,蘭景明攥緊拳頭,腥氣滿溢上來,堵塞填滿喉口。 若是如此······ 阿靖說的沒錯。 于蘭赤阿古達而言,他蘭景明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條路邊的餓犬,給塊骨頭便會汪汪叫喚湊上前來,拼死為仇人賣命。 他被蒙在鼓里受人驅使,做那沙場上的嗜血修羅,背負無數人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換來的都是甚么。 濃烈憤懣奔涌而來,腥氣磅礴堵在鼻間,蘭景明扭身趴在塌邊,聲嘶力竭干咳起來,淚水嗆咽出來,灑落滿地血珠。 赫修竹慌忙坐起身來,拼命給人端茶倒水,口中哄勸不停,他心知自己說錯話了,又不知哪說錯了,整個人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在榻邊團團打轉。 蘭景明氣力耗盡倒回榻上,抬手擋在眼前,竭力喘息幾口,胸口血氣彌散開來,絲縷纏在鼻尖。 赫修竹端來糖水,蘭景明不知哪來的戾氣,接過來一飲而盡,大半嗆出去了,只剩小半留在舌底,溢出清甜滋味。 赫修竹勸人勸的口干舌燥,半個字都不敢說了,蹲在塌邊兩眼通紅,直勾勾盯著人看。 蘭景明偏過腦袋,只覺這便宜哥哥像只可憐巴巴的落水幼犬,狂搖尾巴等待主人安撫,他攥住赫修竹手腕,嗓音低啞吐息:“上來?!?/br> “上·····上哪?” 尾巴高高揚起,在空中擺動幾下。 “哥哥不是要陪我睡么,”蘭景明道,“上來罷?!?/br> 赫修竹哆嗦兩下,只覺這哥哥二字分外驚悚,他有心想三十六計溜為上計,握在腕骨上的指頭卻沉甸甸的,令他動彈不得。 “上來,”蘭景明道,“舌頭好痛,不想說話?!?/br> “哦,哦,哦,曉得了這就上來,”赫修竹同手同腳爬到榻上,躺在蘭景明身邊,“睡、睡罷,天太晚了,你得多多休息?!?/br> 蘭景明嗯了一聲,緩緩合上眼睛,指頭沒有松開,仍攏著赫修竹的手腕。 赫修竹這一夜沒睡安穩,總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睜開眼睛,都會見到蘭景明攥著甚么,有時是自己的衣衫,有時是自己的頭發,有時是自己的脖頸,有時是自己的指頭,這弟弟平日里生人勿進冷淡疏離,暗地里竟是這般黏人,似那毛沒長全的幼獸,總要貼著同伴取暖。 這般兄友弟恭過了兩日,赫修竹頭發要被薅禿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爹爹回來,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呼喚,第二日夜里院中咯吱作響,赫鐘隱裹挾風雪踏入房中,將藥簍放在地上,抓來扇子給自己扇風:“糯米餅在哪?你爹餓了!” “來了!” 赫修竹連滾帶爬出門,去灶房做餅去了,赫鐘隱換好新衫洗漱干凈,捧著藥碗回來,立在蘭景明塌邊:“這兩日可還聽話?” 蘭景明埋在被褥里面,露著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乖乖點頭稱是,他一時不知如何面對爹爹,想說的話哽在舌下,開口只剩氣音。 “喚我一聲爹爹,”赫鐘隱傾身坐下,撫在蘭景明額頂,緩緩揉弄幾下,“想聽孩兒這般喚我?!?/br> 蘭景明拉緊被褥,耳垂全染透了,酡紅自脖頸向上攀爬,在額上暈染開來,整個人像塊被烤熟的rou條,冒出滋滋迷香。 “這里甚么東西被燒糊了,”赫修竹大搖大擺進來,鼻子在空中嗅來嗅去,擠到兩人中間故作驚訝,“怎么頭頂都生煙了?!?/br> “糯米餅做好了么,”赫鐘隱道,“還敢在這放肆?” “好好好,這就去做這就去做,”赫修竹腳底抹油溜了,“不敢違抗圣令!” “還有你,該喝的藥都喝了么,”赫鐘隱遞過藥碗,放在蘭景明唇邊,“都喝下去,一滴都不準剩下?!?/br> 蘭景明不想喝藥,他聞到苦味便心生厭惡,只想把全天下所有的苦棘果全部燒光,若是平日里昏昏沉沉,還能敷衍過去不必張口,可此時他神智清醒,之前的羞慚還未過去,這碗藥放在身邊,真是如同被蜜糖包裹的鴆酒,令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灌下。 這藥似乎與以往喝過的不同,入口清甜似瓊漿玉露,透出瑩碧光澤,滋潤干燥喉口,蘭景明難得都喝光了,放下碗后被爹爹塞進被褥,不多時便昏昏沉沉,墜入混沌之中。 落日余暉躲入云層,月色如水淌落人間,沁入溝壑之中。 赫鐘隱點燃一柱檀香,青煙裊裊而起,云霧散在林間。 一炷香燃盡之后,赫鐘隱站起身來,合上房門拉好簾子,坐回蘭景明身邊。 檀香浸透臥房,濃黑夜幕如驟雨落下,黏|膩填滿胸腔。 赫鐘隱探出手來,拂過蘭景明眉梢眼角,向上撩開額發,緩緩撫摸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