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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云散雨收,花開花謝,生老病死,皆乃是天意所為,非人力所能抗衡,”赫鐘隱道,“順應時勢方得解脫?!?/br> “那路邊有即將餓死的孩童,先生也不管么,”陳靖眉眼彎彎,“先生手里有一塊饅頭,給他他便活了,不給他便餓死了,先生也不在乎?” “我今日給得了他,明日他還得自謀出路,”赫鐘隱輕叩指尖,“若今日我不給他,他去挖草皮撿樹葉摘果子,還能熬上幾日,若我今日給他,轉天他心存僥幸,等在路邊向下一個人討要,可一整天都沒人過來,他只能死得更早?!?/br> 陳靖一怔,連連撫掌大笑:“先生說的極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人人命格已定,何需再做掙扎?做那一葉扁舟,隨波逐流便夠了!” “阿靖以為如何,”赫鐘隱笑道,“若你在那扁舟之上,還能做些甚么?” “若木板漏水,我便跳水逃生游到岸邊,”陳靖長身而立,兩手背在腰后,“若長桿還在,我便調起長桿渡水而去,若逆流而行,我便尋蘆葦編成草繩,伺機飛出套環,將木舟拽到岸邊?!?/br> 話音未落,陳靖行至赫鐘隱身前,俯身直視對方:“先生,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便逆天而行,我也要試上一試?!?/br> 赫鐘隱悚然一驚。 這不是那個偷溜出去瘋玩的阿靖了。 這是······大梁的驃騎將軍了。 烏云陣陣涌來,遮掩大半天光,陳靖唇角淺勾,眼底不含半分笑意,墨染似的瞳仁黝黑一片,逼得人沉墜進去,融化五臟六腑,骨渣都留不下來。 “我有了自己的府宅,”天光驟晴威壓盡散,陳靖直起半身,搭住赫鐘隱肩膀,“即日便要披掛出征,先生且來送我一程?!?/br> 話已至此,赫鐘隱推拒不得,他隨陳靖去了新建的府宅,府宅建在永康城邊陲,背靠群山四面環水,乍一看是個風水寶地,細瞧卻似座牢籠,踏進去只覺風聲陣陣,銅鑼鐵瓦飽含肅殺,唯府中湖上有座畫亭,微風拂過碧水蕩漾,瞧之還有幾分柔和。 陳靖叫人布上一桌好菜,頻頻給赫鐘隱斟酒,赫鐘隱平日飲酒不多,素來不喜酒味,只能淺嘗輒止,隨意吃上幾口,熱菜落肚化為冷炙,他食不知味,見陳靖微醺便起身拜別,陳靖未再挽留,只說請先生乘車攆回去,以免受風著涼。 赫鐘隱坐進車攆,一路渾身發冷,熱意颯然而散,他回到院里仍手腳僵硬,直直坐到榻上,眼珠空落落散著,不知望向哪里。 赫修竹蒸好小食,倒水來幫爹爹泡腳,往日里爹爹身嬌玉貴,熱水稍燙便要踹翻瓷盆,眼下那盆里冒出白霧,赫鐘隱似是不知道痛,眼角都未抽動一下。 “爹······您這是怎么了,發生甚么事了,”赫修竹半跪在地,輕輕搖晃爹爹,“可是身上不適,回臥房多歇歇罷?!?/br> 赫鐘隱下意識抬頭,手臂探到前面,揪住赫修竹額發。 這么多年過去,修竹從小孩長成青年,眼尾有了淺淺細紋,細看又看不到了。 赫鐘隱垂下眼瞼,望向水中的自己,他臉上的皺紋是畫上去的,若用藥洗涮下去,這張臉與十年前別無二致,或許再過十年,仍是這幅模樣。 與常人比較······他是個怪胎罷。 赫鐘隱揪住額發,腦中嗡鳴不斷,諸多畫面如雪片飛來,簌簌填滿腦海,他混亂不已,恍惚搖頭:“修竹······爹是不是······自私透頂了?!?/br> 赫修竹慌忙抬手,按住爹爹額頭:“沒有發熱······爹你到底怎么了?” “走罷,”赫鐘隱驟然起身,赤腳向房內走去,“在這里居留太久,我們該離開了?!?/br> 赫修竹丈二摸不著頭腦,急匆匆提鞋過去,給人套在腳上:“爹,爹,為何突然要走?要走可以,您先歇一歇罷,這些我來拾掇,還要雇輛馬車······” 赫鐘隱充耳不聞,到了塌邊彎腰俯身,拎出碩大布袋,拼命將細軟往里面塞,一個不夠又抓一個,甩開柜門向外刨騰,簪盒飛到外面,咕嚕嚕滾到角落。 赫修竹驚了一跳,連忙搶過去撈到手里,呼呼吹掉浮灰:“爹······” 赫鐘隱一拳捶在柜上,疼痛自手背傳到胸口,他咬緊牙關,竭力平靜下來,自赫修竹手中接過簪盒,緩緩坐在榻上。 誅心草亭亭玉立,隨風搖曳身姿。 赫鐘隱摩挲簪盒,腦中一片清明,他不知阿靖知道了多少,只知道永康城他們留不得了。 只是此刻騎虎難下,若是貿然離去,更是顯得自己心懷鬼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知那少年去哪里了。 如今······可還活著。 赫鐘隱望向窗外,樹篷下的嫩草擠開碎石,冒出一縷翠意,在夾縫中竭力生長。 朔風滾滾而來,旌旗簌簌飄揚,狼頭在旗上冒出獠牙,雙目綻出兇光。 北夷綠林場外,一座座大帳依次排開,主帳高高立在正中,里面有女子沙啞哭喊,尖利聲響撕破夜空,一盆盆血水端出,幾名老嫗進進出出,其中一人躬身出來,跪在蘭景明身邊,身形抖若篩糠:“格勒·····胎位不正,一天過去了,怕是不好生呀?!?/br> 蘭景明跪坐在主帳外頭,兩手疊在膝上,垂眼定定看她:“瓦努拉能生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