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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便將他放了,”老圖真抬眼,“將他捉來獻給可汗,你定能晉升格勒,與蘭杜爾平起平坐?!?/br> 蘭景明裹緊布巾,身上瑟瑟發冷,他目光游移,盯上自己腳背,那趾頭凍得狠了,幾乎掰弄不動。 布條纏在腳上,曾有一刻溫熱。 帳中一片靜默。 “陳老將軍是條漢子,”蘭景明撓動頭發,半晌才道,“趁人之危,勝之不武?!?/br>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老圖真道,“放虎歸山,后果不堪設想?!?/br> “來上一回,我便打上一回,來上兩回,我便打上兩回,”蘭景明笑道,“刀劍無眼,愿賭服輸,堂堂正正在戰場相見,總好過趁人之危,欺侮單槍匹馬的孩童?!?/br> 老圖真看他半晌,從布袋里取出糖塊,囫圇泡碗糖水:“你都說與我聽,不怕我告訴可汗?” “你若要告,我早死多少回了,”蘭景明滿不在乎,接過糖水一飲而盡,“我知道你不在乎?!?/br> 老圖真接過糖碗,慢條斯理吐息:“不在乎什么?!?/br> “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在世上了無牽掛,”蘭景明倒回地上,側身蜷成一團,“你看我們明爭暗斗,和看猴戲差不多吧?!?/br> 老圖真啞然失笑,花白胡子抖動,皸裂如樹皮的面容顫抖起來,聚成翻涌波濤。 蘭景明昏昏欲睡,在山里凍了幾夜,身上低熱才退,又被拎出去打上數鞭,身上皮開rou綻,熱浪隱有再起之勢,他每天受傷不斷,老圖真不忍再灌他苦藥,擰濕毛巾覆他額上,緩緩幫他擦身,蘭景明半夢半醒,神智不清時仿佛睡在白狼背上,隨它在林中穿梭,山中寒風不斷,野獸吼叫不休,蘭景明側過半身,瑟瑟抱做一團,掙的傷口開裂,眉毛緊緊皺著,老圖真擰眉幫他擦身,他恍惚探出手臂,胡亂抓住什么:“娘······娘,為何不肯要我?!?/br> 老圖真定住動作,緩緩撫他手背,助他鎮定心神。 蘭景明額頭guntang,身上發冷,左右轉動腦袋,似乎在尋找什么:“為何······我是這般模樣?!?/br> 他探出手臂,摩挲抓住發絲,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下拽掉幾縷。 他摸摸索索,指頭觸上眼皮,發狠向里按去,老圖真眼疾手快,握住他兩只手背,輕輕拍打幾下。 “老圖真,”蘭景明吐息燙熱,臉頰烈如火灼,“我娘······是哪里人,她可還活著······若她死了,她是怎么死的。為何我叫這樣的名字,和他們都不一樣,是不是,是不是娘取給我的······” 老圖真片言不發,像安撫做噩夢的小孩,將他攬在懷中,靜靜揉他肩背。 蘭景明嘟嘟囔囔,胡言亂語,幾句話說的磕磕絆絆,自己都聽不清楚:“我長成這樣,她一定不會是北夷人,我也不像父汗,他們都叫我雜種,我,我不是雜種······嗚,這藥好苦······” “吃糖便不苦了,”老圖真哄小孩似的,掰掉半塊糖粒,塞|進蘭景明唇中,“不要咽下,含住便不苦了?!?/br> 蘭景明舌頭卷起,聽話含住糖塊,它在唇間融化,絲縷甜味沁入舌底,沖淡酸澀藥味。 他卷得更緊,像一只被剝|去皮毛的動物,在寒風里縮成一團,他哆哆嗦嗦,小聲迷糊嘟囔:“為何我不留疤痕······” 不止不留疤痕,受了這么多鞭傷,他身上隱隱結痂,連血都不再流了。 老圖真摸索抓來長毯,給蘭景明裹在身上,起身去爐邊煎藥,蘭景明裹著毯子,渾渾噩噩睡著,臉上潮紅一片,昏茫不知今夕何夕,半個時辰過去,帳外馬蹄嘚嘚,信使在院中轉圈,揚聲振臂高呼:“大汗有令,各帳小格勒速去大帳聽令!” 足足喊過三次,蘭景明才從夢中驚醒,他爬起身時踉蹌兩下,險些摔在地上,扶膝喘|息幾口,堪堪站穩身體,出去接過傳令,將信使請出院外。 他回到帳中,路過水桶時腦中昏茫,晃不出幾分清明,他拎起水桶,捏幾個雪球丟在里頭,彎腰半跪在地,在腦袋扎進里面,左右搖晃數下,凍出幾分神智。 外面寒風呼嘯,蘭景明進到賬內,找出幾塊布條,在身上環繞幾圈,牢牢勒住傷口。 傷口可以止血結痂,疼痛卻不會消失。 他離開圓賬,去馬概牽來白馬,雙腿夾緊馬腹,向父汗大帳奔去,烈烈風聲掠過耳邊,身上疼痛更甚,心頭卻摻雜幾分爽快。 他喜歡騎上狼背,騎上馬背,在它們背上奔騰,在林間肆意穿梭。 臨近大帳不能騎馬,他翻身下馬,吹響幾聲口哨,令馬兒自去吃草,剛走出兩步,后背被飛來的石塊撞到,他低頭撿起石塊,胸口又中一下,逼得他倒退幾步,堪堪定住腳步。 他立在原處,抬手遮擋陽光,四處密林影影綽綽,晃過幾條暗影。 蘭景明看向四周,了然于胸,自背后取出彈弓,在下個石塊到來之前,彎腰滾過幾圈,背靠樹干躲好,高高拉起彈弓,向密林深處射|出。 伴隨一聲短促驚叫,一道暗影從林間落下,數個石塊從四面八方射|來,擋住躲藏去路。 蘭景明左支右挪,擋住連番襲擊,手中彈弓不斷彈|射,射下數條暗影,幾個人哎呦哎呦叫著,互相攙扶肩膀,一瘸一拐踉蹌,從密林深處走出。 蘭古拉,蘭阿波,蘭道真,蘭延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