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不甘心。 不甘心。 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幼時,他被遺棄在風雪中。 白澪難堪地閉上了眼,這種感覺,仿佛全身被人剝光當街行走一般的寒涼恥辱。 元武帝揉揉眉,一側的男子便招來人,將白澪尸體裹住,悄悄抬出去。 “愛卿明智,竟曉得皇弟對朕企圖痛下殺手?!痹涞劬従忁D身,走回龍椅上慢慢坐下,他看著太監上前在他眼皮底下清理血跡,眉間一抹疲倦。 徐孟天俯首:“圣上英明,四皇子圖謀篡位大逆不道,自然當立即斬草除根?!?/br> “說來,他且是你同門師兄,這般你倒是忍心?!痹涞鄣?,“徐愛卿身為謀士,伴朕身邊四年,雖是曉得愛卿做事利落干脆,下手頗狠,但對相熟之人這般舍得心狠,倒是頭一回?!?/br> 徐孟天看著方才被鮮血染過的地面,在經過太監迅速的清理下光潔如新,仿佛不曾發生過任何。 只不過已經發生了,改變了。 他抬頭對皇弟一禮,微笑道:“圣上日理萬機,可愿抽空聽在下說點兒家常之事?” 元武帝抬手,“愛卿說此倒是稀罕,請講?!?/br> “當年在下曾收過一名姑娘入房,那姑娘是自小在父親門下長大的,卻在成親之日被在下連累一并殺害,那時四皇子暗中派人趁成親之時將在下刺殺,新娘看見一切,唯恐露出破綻便一并將她殺了,此事,并未稟報四皇子殿下?!?/br> 徐孟天道:“無論何種原因,那位姑娘的死皆是被在下連累,由他起,在下又何來憐憫之心去求圣上放四皇子一條生路?” 元武帝點點頭,嘆道:“想不到徐愛卿還是重情之人,那位姑娘可有墓屬?待朕派個人去看掃一番也是好的?!?/br> 徐孟天又是一禮,“圣上宅心仁厚,徐某在此替她謝過了,只不過那姑娘身處遙遠之地,恐怕不便,待在下去看她之時,定將圣上心意傳達給她?!?/br> 元武帝滿意地笑了,目光一轉,這才將注意力放在骨瓷身上,后者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如一尊冰作雕像,他太靜太靜,元武帝一時間竟將他忽略。 與此同時,徐孟天也側過首,望向骨瓷。 “這修羅先知,倒看著稀奇?!痹涞鄣?。 徐孟天走過去,“圣上莫看他這般孩童面孔,他一雙盲眼,看著的可比在下要清楚多了?!?/br> “徐愛卿覺,該如何處置他?” “他本乃與四皇子合謀弒君的同伙,但這般死了,倒是可惜?!毙烀咸煨Φ?,“不如將他封為司天臺祭司,侍奉祭壇,另一方面由在下監護看管,以窺天機庇盛世安穩,圣上覺得如何?” 元武帝點頭,“依你便是?!?/br> 徐孟天又走近了些,蹲□看著骨瓷低垂的臉,說:“想見jiejie?” 少年緊閉的睫毛微微一顫。 “我曉得你助白澪是無心,我且將消息放出,青兒會來找你?!毙烀咸斓?,“正好,我也想她了,我們一起等她來罷?!?/br> ****** 即便恢復了記憶,青燈對神樞谷最后的模樣已經十分模糊了。 落下的雨澆滅了燃燒在村落的四周的火焰,尸體與血液散發出來陳腐氣息令人窒息,平日寧靜的村落陷入死寂,她躺在廢墟中,仿佛看到了族人的幽魂,在四周縹緲游蕩。 船靠了岸,青燈腳踩上土地。 霧尚未散去,青燈抬起頭,四周也是寂寂,沒有一絲聲息。 這里是……無妄城? “走罷?!?/br> 堪伏淵拉著她的手往前走去,常封沉默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段路算是出了港口,霧淡了些,青燈依稀見四周景致,放眼望去,愣了一愣。 竟是沒有一座屋宇是完好的。 原來那些飛閣流丹,朱樓玉瓦,歌臺酒肆,全然是滿地的廢墟與坍塌的斷壁,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她忍不住上前幾步,這其中,沒有一具尸體,氣息干干凈凈。只是空了,只是塌了。 究竟是多深的仇恨,才將這座城踏遍,無一完好? 面前大道上一個人慢慢行來,是名白衣紅腰帶的女子,正是夜凝宮里打扮的侍女,她走上前對堪伏淵行了一禮,道:“宮主?!?/br> 堪伏淵點點頭,那侍女便對青燈道:“顧姑娘這邊請?!?/br> 雖是滿地碎石,似乎有人清理打掃過,倒也劈出一條干凈平坦的路,青燈隨著侍女往前走,只是望著四周景色,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是不是冬的緣故,連鳥叫都沒有了。 她上次來的時候,不僅有啁啾的鳥叫,同時車水馬龍,人影攢動,夜里燃起萬家燈火,熱鬧非凡。她還記得他背著她走過煙花散落的大道,他在喧鬧的集市攤販上給她買了一支簪,他帶她去玉春樓被灌得爛醉,她又在穆安寺玄天樓潑了他一壺冷茶。 那一夜漫天煙火,城里的人都在笑鬧,如今望去,化為空蕩蕩的死寂。 一路恰好經過玉春樓,青燈折眼望去,這裊亭的樓閣也燒了大半,缺了一個口呼呼地漏風。 最終上了山。 霧氣散去,陽光落下來,青燈站在石階棧道上轉身,山下這片城仿佛被戰爭狠狠碾壓而過一般。 “城里的人……都死了么?” 她終是忍不住開口。 “走了一些,死了一些,又走了一些?!笨胺鼫Y說得頗淡,“小心腳下?!?/br> 青燈抬眼,夜凝宮的模樣依舊佇立在高山之上,那巍峨而龐大的赤紅宮殿在陽光下依舊張揚雄偉。 作者有話要說:神展開…… 徐孟天話中包含了很多謎底_(:3」∠)_ 最近事情越來越多了更新扛不住了喂qaq 泥萌快來治愈窩qaq ☆、第六十九章 宮里還是那個樣子。 本就冷清,如今更加寂靜,宮里侍女少了許多,王安生王總管倒還是在的,穿著綠綢長衣,候在宮門口,見了他便行禮。 等看到青燈,微微一怔,繼而笑起來,“顧姑娘?!?/br> 青燈跟著回禮。 進宮后她望著宮殿赤紅的高高墻壁,仿佛連那鮮艷的紅都蒙上一層慘淡的灰。 堪伏淵帶著青燈進了寢宮,里頭物事還是在的,一應俱全,寢宮里擱了一只熏香暖爐,淡雅的香氣中堪伏淵道:“你先歇著,王總管那邊還有些事兒去辦,下午我帶你去看止水?!?/br> 青燈愣了一愣,堪伏淵淡笑道:“你跟我回夜凝宮是為了看止水罷,忙完了我陪你去?!?/br> 語畢,他便轉身欲走,感覺衣袖被人輕輕拉住,回頭見青燈低著頭,手指攥著他一片衣角,小聲開口:“不僅是因為止水,是我想跟你回來?!?/br> 堪伏淵眨眨眼,笑起來,“好?!?/br> 青燈抬起頭,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沒有想過,無妄城如今會是這個樣子?!?/br> 她在凈篁樓的時候聽下人聽說,卻未料到情況嚴重如此。 堪伏淵伸手摸摸她的臉,只是道:“你好好歇著,下午我來看你?!?/br> 堪伏淵走后青燈先是歇了一陣,又出了寢宮轉轉,冬季里萬物皆是荒蕪,四周的樹木大多凋零,只有一些蒼松矗立著,夜凝宮也幾乎是空了的模樣,她走了大半段路也只是見了寥寥幾個侍衛。 她停下腳步,面前是一片懸崖,一條木徑吊橋延伸到對面,也是一處斷崖,斷崖上坐落一座小屋,有院落環繞。 骨崖小筑。 不知何時已經走到這里。 青燈獨自走過橋,小筑里已是數月無人打理的模樣,她還記得那個一身銀白的孩子坐在窗前,手執一筆朱砂描繪符咒,任由窗外的夕陽落上桌面。 她坐在他坐過的位置,手指拂過桌面,一層細細的灰。 堪伏淵來找她時,她維持這個姿勢望向窗外許久,身影單薄,他站了站,便走進屋握住她的手,眉目一緊。 “怎么這么冷?” 他握緊她的手,青燈回過頭,仰頭瞧著他,“忙完了?” “嗯?!蹦腥搜垌岷土诵?,青燈起了身。 她隨著他去了后山。 止水的墓在山頭很高的地方,那兒風大,沒有樹,只有幾個冒頭的草,低低矮矮地趴著。 青燈走上去時,正好可將這無妄城景色收于眼底。 止水墓前刻著碑,碑身系上了一條藍色長帶,隨風飄揚,青燈認得出那是止水的頭帶,碑旁插著一把巨大的鋼刃,鋼刃上罩著鎖鏈,她這也是認得的,鬼鮫刃,止水最喜愛的武器。 鋼刃在微白陽光下折射出銳利依舊的光芒,青燈站在墓前,蹲□看著碑文,一時間又不知說什么。 堪伏淵只是不遠不近立于她身后,看著她。 “止水護法死于攻城之時?!?/br> 不知何時王安生立在一邊,雙手攏袖,低頭注視墓碑道。 “骨瓷護法結界被外面來的術師切裂,止水護法便與十二魔使其六守在裂口。四個日夜后,六位魔使歸來,而他卻沒有?!?/br> “他的功夫比魔使,是要上乘許多的?!?/br> 她知道何來術師,她和骨瓷的母親。 而她又知道為何他那么厲害卻回不來,那樣的眼眸狠戾少年,經常露出鄙夷神情的少年,平常懶洋洋堪伏淵遇敵第一個擋在他面前的少年。 “顧姑娘不必太過惋惜,我們派人尋到止水護法尸體時,他是微笑著的?!?/br> 青燈抬起頭,王安生搖搖首,嘆息道:“止水護法在很久以前,曾有位心慕的少女,那少女名喚羚玫,當時四護法候補之一。那位少女……心中是愛慕著宮主的?!?/br> 她沒有作聲,只是蹲在墓碑前,王安生頓了頓,嘆息中又多出一分無奈笑意來,“止水護法曾抱著羚玫姑娘的尸體約定替她守護宮主,或許在最后,羚玫姑娘來接他了罷?!?/br> 風吹過,墓碑上的藍色頭帶獵獵揚起,連草兒也一并搖曳不止。 青燈又站了一會兒才緩緩往回走,堪伏淵在不遠處等她,身上紅衣在冬日蒼冷的空氣中格外鮮艷,她走過去時,以為夜凝宮侍衛正向他稟告什么,不一會兒便退了。 青燈走過去,堪伏淵抬頭看她,略微沉默的模樣。 “怎么了?” 堪伏淵望望天空,“年終將至了,燈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