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仿如萬箭齊發，仿如蒼茫山倒，仿如冰河決堤那一刻，如箭穿心，如山壓頂，如水淹身痛、重、冷全壓于身一般的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手不自覺的扶在桌上。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華純然的面色有一剎那的蒼白，瞳孔一縮，貝齒一咬，緊緊抓住桌角。

    室內一片沉靜，唯有華純然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后，皇朝忽又溫和的笑道：quot;公主可喜歡朝送的禮物？quot;

    quot;咯咯quot;華純然輕輕一笑，抬手輕撫鬢角，神態嬌柔而嫵媚，quot;駙馬所送禮物，純然愛之至極。quot;

    quot;那就好。quot;皇朝頷道微笑，quot;此物望公主好自珍之、好自用之。quot;

    quot;玄尊令至高無上的玄尊令！quot;華純然舉起手中之令，手指撫過那quot;至尊玄令quot;四字，眸光飄飄的掃過令后那騰云駕霧的飛龍，quot;純然定不負駙馬所贈之意！quot;

    quot;至尊玄令我立于何處，公主必也在我身旁！quot;皇朝忽然道出。

    quot;哦？quot;華純然眼波一轉，神qíng柔媚，quot;公子君臨天下之時，我當何處？quot;

    quot;自是母儀天下！quot;皇朝再次執起華純然的手，指尖相觸，十指jiāo纏，手腕相扣，眸光jiāo接，這是他們的儀式，那個古老的、永不背棄的誓言。

    華純然微微有些動容的看著那相jiāo一處的手，抬首看看皇朝，那鄭重的神qíng，那決無悔改的眸光，這一刻，似想笑，卻又似想哭，最后卻只是呆呆的站著，呆呆的看著，任那手暖著那手，任那令冷著那手心。

    quot;夜深了，公主也該休息了，朝告辭。quot;皇朝松開手，轉身離去，走至門口，忽又回首，quot;我們，會不會相扶相助至白首？quot;話音落時卻也不等答語，淡淡一笑，啟門而去。

    皇朝離去后，房中格外的靜寂，垂首看著手中的玄尊令，華純然微微一笑，quot;我以我所有的換你，你說值不值呢？quot;話落時，一滴清淚滴下，落在那沁涼的墨令上，心頭是那樣的空寂，空得如萬物不生的幽谷，寂得如萬物俱逝的荒原，這淚是如何落下的？這淚是為什么而落？

    仁已十七年的四月至六月，對于風國來說，這期間發生了很多的事，先王去逝，新王繼位，華國入侵，女王親戰，至五月底，風、華兩國達成和約，平息外事。

    戰后歸國的女王，竟一改昔日國人眼中贏弱之態。

    朝堂之上，端嚴冷肅，jīng明沉著，且言詞犀利，毫不容qíng。前王遺下之舊臣稍有差錯不是革職查辦便是流放邊城永不予錄用！一時之間，朝中大臣是一日連貶三級、一日連革數名不過十數日間，原本排滿朝臣的紫英殿竟空了一大半。

    那些被革被放的臣子們當然滿腹怨言，可是面對那些女王著人秘密送來的信函卻又無話可說，那些都是歷年來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那些本以為無人知曉的事qíng，為何女王竟能知曉得一清二楚？看來，這些年來，他們是小看了那個quot;病殃殃quot;的惜云公主了！

    而民間，百姓卻對女王此舉拍手稱快，前王雖非庸君，但他對于政事似乎總是睜一眼閉一眼，心思更熱衷于他的書畫文事，以至朝堂庸碌之臣充斥，國力邊增邊耗，雖不似白、南弱小，但一直屈居皇、豐之下，且時受華國侵犯，若非風云騎的守護，風國或早被皇、豐、華三國吞噬。而今，新王繼位了，執政初始便鏟腐臣，百姓們不約而想，新王將施新政了，新政必為國帶來新現象，風國或將改以往靡敗之氣，將成為名副其實的與皇、豐并駕齊驅的qiáng國，此后也將不再受他國之擾，這是百姓心中的盼頭。

    國非一人即可撐起。

    六月十二日，風王發出王詔，將于六月二十二日在風都舉行quot;英華會quot;，不拘貴賤門庭，不限年齡外表，只要是有才能者，即可前往參會，屆時王將親予接見面試，有真才實學者當殿錄用授官，以為國效力。

    此詔一出，風國全民響應，奔走相告。每村、鄉有賢才而貧困者，鄉民們自發捐贈錢物，鼓其上都面試，而那些金繡裹身肚內敗絮為quot;授官quot;所惑者，在動身前卻有些猶疑，若是以往，破費些錢財必能買通關節，扶搖直上，但此次女王quot;將親予接見面試quot;，而在才名武功傳天下的女王面前，自己能蒙混過嗎？想想不久前的那些前車之鑒，當即打消主意。

    至二十二日，共有一千多人參會，經過太音、太律、太宰三關會試，共有二百人脫穎而出，得進紫英殿。

    二十五日，女王在紫英殿召見這二百名英才，親予面試，終從中選出五十名佼佼者，當場量才授予官職。

    而另一百五十名落選者，雖有失落，卻也開懷，能進國人一生也進不得的紫英殿，這對他們來說已是一種殊榮，更能親眼見到清艷高華的女王，親聆其妙音德言，這是他們三生也不敢想的幸事，更甚至，女王最后還親贈他們每人一卷書、一支筆及一柄寶劍，言曰：書育人、筆言志、劍衛國！

    這最后之舉，令這一百五十人一掃失落，只覺得身心俱充實快樂，雖敗猶榮！而他們返鄉后也更受鄉親的敬重，這些人后來或開館授學以育后人，或以己身之力為鄉民謀善創業成為地方鄉紳名士，又或周游邊國夷族宣揚風國文化、筆述各地風土人文、奇景異事遺惠后人

    七月，含露殿前的德霖池開滿了蓮花，紅的、粉的、白的，朵朵綻放，蓮葉依依，陣陣蓮香盈繞宮前。

    好容易偷得半日閑qíng，惜云脫去那繁復的王服，著一襲素白的長裙，在王宮中隨xing而走，不知不覺中便走至蓮池前，遙望母親生前所居之處，似不論母親生前或生后，這含露殿都是那樣的安靜，那亭亭蓮叢中，似依稀可見母親那幽怨抑郁的身影，無聲的微微一嘆，移步走近，那清香撲面而來。

    坐在池邊的石凳上，神qíng有些微征的看著這滿池的嬌蓮，伸手掬一朵白蓮，指尖點著嫩huáng的***，手腕一動，似想摘下這朵花來，卻不知怎的，手一軟，忽又放開了，看著那花兒在空中顫悠幾下，然后靜然玉立，不由勾唇盈盈一笑。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轉頭看去，但見內務總管裴求領著一幫內侍、宮人遠遠走來。

    quot;王，您怎能獨行，身邊連個宮人也不帶，若有什么需要，豈非不便。quot;裴求躬身道。

    惜云聞言只是一笑，這個自小看著她長大的裴總管，似乎總當她是個小孩子，站起身來，目光微戀的看一眼滿池的蓮花，然后轉身回走。

    昱升宮前，惜云終于止步，回首看著一直跟在身后卻神色猶豫的裴求，微帶一絲淺笑問道：quot;裴總管，你有何事要與我說嗎？quot;

    quot;嗯？quot;一直垂首前走的裴求料不到王會突然停步問他，不由一怔，然后有些嚅囁道，quot;其實是小事，自先王去逝自王歸來王一直這么忙，難得今日清閑片刻，老奴老奴不忍quot;

    quot;好了，有什么事你就說吧。quot;惜云搖搖頭打斷他道，就立在宮前高高的臺階上，極目眺望，可也只能望到那連綿的宮宇，唯一能看到的宮外，便只是抬首的那一抹藍天白云。

    quot;是。quot;裴求微微一躬身，quot;當日先王逝去，王出征前曾再三吩咐老奴，王不在其間王宮內之人一律不得出宮，若有違者以犯宮規抓下，待您回宮再處置，您走后，雖未有人偷溜或qiáng行出宮，但也有幾人曾向老奴要求出宮，老奴未曾答應，因他們都只是請示老奴，所以老奴也就未將之下獄，只是暗自記下他們之名，想待王回宮后再行稟報，只是王歸后，先是忙于先王葬禮，后又后又政事繁多，老奴一直未有機會稟報，只是老奴想當日王既再三叮囑，那必有深意，所以quot;

    quot;想不到我所料還真不差。quot;惜云聞言微微有絲感嘆道，quot;那些想出宮的都是些什么人？平日侍于何宮？quot;

    quot;一共有五名，都是內侍，一名侍于英壽宮，三名侍于珍膳宮，一名侍于霜痕宮。quot;

    quot;侍于英壽宮？quot;惜云目光微閃，然后問道，quot;那個叫什么？quot;

    quot;沙小日。quot;裴求答道。

    quot;沙小日嗎？將他帶來，本王想見見。quot;惜云淡淡的道。

    quot;是。quot;裴求退下。

    不一刻鐘，裴求便又匆匆而來，身后跟著一名年輕微胖的內侍。

    quot;拜拜見王！quot;那名內侍一把跪于地上。

    quot;你叫沙小日？quot;惜云足尖踩著那鮮紅的丹階，目光沿著鞋尖移至那臺階下的沙小日。

    quot;是是，奴才叫沙小日。quot;沙小日有些戰兢的答道，似為王威所攝，一直垂首。

    quot;你是哪個宮的？quot;惜云依然不咸不淡的問著，好似與他閑話家常一般。

    quot;回王，奴才是英壽宮的，曾侍候過先王。quot;沙小日輕輕答道。

    quot;喔。quot;惜云微微頷首，quot;想來你對先王的病qíng也是十分了解吧？quot;

    quot;呃？quot;沙小日有些不明所以，先王都安葬近兩月了，不知王為何會突然問及這個。

    quot;本王問你話呢。quot;惜云聲音輕輕淡淡的，卻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儀。

    quot;是是奴才是先王近身內侍之一，所以先王的病qíng奴才稍稍了解。quot;沙小日趕忙答道。

    quot;沙小日，你去過華國嗎？quot;冷不防惜云忽又天外飛來一句。

    quot;華國？quot;沙小日一驚，眸光偷偷上揚，想看看王現在的神色，可半途卻遇上惜云掃視而來的目光，當下心頭一震，神色一亂。

    quot;你去過華國嗎？quot;惜云再問道。

    quot;奴才沒有去過華國，奴才十四歲進宮，一直侍于英壽宮內，平日偶得假日也只是回家看看家人，從未出過風都城門，這一點裴總管也知曉。quot;沙小日力持鎮定，娓娓道來。

    quot;是嗎？quot;惜云忽笑笑，抬步走下丹階，一步步靠近階下跪著的沙小日，淡淡問道，quot;那這是什么？quot;

    話音落時，沙小日只覺得頭頂一松，然后頭發散下一大絡，抬首看去，只見惜云手中握著一支青玉發簪，不由心頭一涼，quot;這是奴才的發簪。quot;

    quot;我知道這是你的發簪，只是你知道這是什么發簪嗎？quot;惜云再笑笑，笑得溫和無比，可沙小日卻只覺得那笑容仿佛是透過千年冰峰傳來，帶著沁人心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