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節 五十步笑百步
人群之中,大學士周延儒覺得再這樣喧鬧辱罵下去也是于事無補,便干咳了幾聲,走到姬慶文跟前,冷冷說道:“姬大人,既然你并沒有在這里設下酒宴,那看來這所謂‘說和酒’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你耽誤我們這些事件是小事,可我們要是耽誤了軍國大事可就了不得了,你等著周某彈劾你的奏章吧!” 大學士周延儒在朝廷里也是頗有些威信,他表了態,其他官員也都附和起來: “對,彈劾你的奏章我都寫了一半了,等我連夜謄寫清楚,明天一早就交上去?!?/br> “姬大人,你好自為之吧!” “哼!也不知孫承宗老督師是怎么了,居然會聽信這姓姬的讒言,將我們誆到這里……” 姬慶文現在手里有錢,心里一點不慌,高聲道:“大家別打岔??!我剛才不是問你們,捐贈的銀兩準備得怎么樣了,諸位大人還沒有回答我呢!” 姬慶文這話頓時又引起了眾怒,只聽有人說道:“本官為什么要回答你的問話?你以為你在這道觀里,就成了玉皇大帝了嗎?” 白云觀后院頓時又喧鬧成了一片。 這時卻見另一位大學士溫體仁緩緩走上前來,頗見禮數地向姬慶文拱了拱手,道:“為皇上分憂,乃是人臣的本分。溫某身受皇恩,這幾年也攢了有四千兩銀子,準備這次全部捐贈出去……” 說罷,溫體仁又向內閣首輔大臣韓曠行了個禮,說道:“韓大人,今日人來得齊,我等不如正好統計一下官員準備捐贈的餉銀數量,我們內閣也算有個底,如何?” 大學士周延儒同溫體仁有些或明或暗的競爭關系,聽溫體仁這么說,不待首輔韓曠表態,便忙說道:“不錯,溫學士正說出了本官的心里話。那個,本官也準備捐餉四千兩……” 兩位大學士既已表態,別人自然也不能落后,紛紛說出了自己打算捐贈的銀兩數額。 姬慶文一邊聽,一邊在心中默算——這近百個官員能夠捐贈出來的銀兩攏共能有二十多萬兩,而城內城外的兵馬超過二十萬人,平攤到每位將士也就只有一兩銀子,而這一兩銀子,既要購買糧草、又要犒賞兵士、還要留出一部分用來賞賜戰功,實在是杯水車薪。 于是姬慶文哂笑道:“有句話講,叫做‘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各位大人的官要比知府大得多,沒想到竟清貧成這樣,每個人只能拿出幾千兩銀子來犒賞三軍?!?/br> 姬慶文這話說得太不氣了,當場就有官員質問道:“姬大人,你說我們捐錢捐得少,那請問你準備捐贈多少銀子出來?” 姬慶文微笑道:“我又不是京官,產業家財又都在蘇州,帶來的十萬兩軍餉也都陷在薊州城內,哪還有銀兩捐獻呢?” 那官員大笑道:“只聽說有五十步笑百步的,沒想到還有一百步笑五十的。姬大人一兩銀子都不肯出,居然還敢來嗤笑我們。姬大人未免有些太不知輕重了吧?” “我知輕重也好,不知輕重也罷??山裉煲辉缫呀泴⒌那闆r告訴皇上了,想必皇上也會體諒。不過諸位大人只捐納這么一丁點錢糧出來,能不能在圣上那邊過關,下官就不知道了……” 姬慶文此言一出,眾官員嚇得禁不住渾身一抖——崇禎皇帝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刻薄急躁,說不定還真的會嫌官員們捐納的銀兩太少,大發雷霆將這些官員全部罷官免職。 正在官員們沉默之際,姬慶文“哈哈”一笑,說道:“諸位大人不必擔心。在下當官不懂規矩,難免有些得罪之處,因此才請了孫承宗老大人出面,在此白云觀中同諸位大人說和說和?!?/br> 說著,姬慶文抬眼掃視了一遍白云觀后院里站著的這近百位極品官員,伸手一指身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金條,說道:“諸位都瞧見了吧?這些金條,就是用來送給諸位大人,用來捐贈出去應付皇上的!” “哦!” “??!” “嗷!” 一眾官員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各式各樣的驚呼之聲。 然而姬慶文這人在官員圈子里的名聲實在太差了,竟有官員置疑道:“這么大數目的黃金,姬大人又怎么肯送給我們呢?諸位,姬大人做事出人意表,我們可不能被他騙了,這些金條,說不定是假的!” 姬慶文冷笑道:“我這輩子不知騙過多少人,然而這次卻是真心實意的。若是哪位大人心存疑慮,不妨上前來驗真驗真,看看這些黃金到底是不是真的!” 眾官員聞言,面面相覷了一番,終于推舉出戶部一位主管國庫事宜的官員上前來勘驗黃金的真偽。 這位官員年紀不小,顯然對辨認金銀十分有經驗,雙手捧起一塊金條便自己檢查起來——所謂“金無足赤”,黃金越是純粹,顏色就越是發紅,而這些金條無不黃里透紅,乃是成色上佳的黃金。 戶部那位官員依依不舍地放下金條,又先后捧起幾塊上下查看,看了好半會兒才向姬慶文作了個揖,又轉身朝滿院的大臣拱了拱手,說道:“諸位大人,這些金條都至少是九九成的赤金(即含量99%),都是真的?!?/br> 說完,那官員便退了回去。 姬慶文滿意地點頭道:“諸位,大家不相信我,總該相信這位老大人吧?不瞞諸位說,這些金條一共有二十七萬兩,合白銀一共二百七十萬兩,差不多是朝廷國庫一年的收入,正好可以捐贈出來犒賞城外的軍隊。這樣為社稷著想的事情,在下不敢獨美,因此想將這些黃金分給諸位大人再上繳朝廷,也好讓圣上體念一下諸位公忠體國之心?!?/br> 姬慶文一邊說,一邊心想:要是這些官員真的有一絲半點的“公忠體國之心”,又何至于鬧到現在這副滿洲八旗兵士進逼京師的地步,又何至于逼得崇禎皇帝說出“文官皆曰可殺”的狠話? 然而這些官員卻沒有這樣的覺悟,只想到能從姬慶文這邊拿到黃金,就能夠在皇帝面前交差,也就能夠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因此他們瞬間改變了對姬慶文的不以為然的態度,紛紛拱手作揖感謝姬慶文的恩德來——他們翻臉的速度,可比翻書快多了。 不過滿院的官員之中,還是大學士溫體仁多長了個心眼,問道:“姬大人,溫某多一句嘴,想問問大人,這么許多黃金,姬大人是從何處得來的?總不見得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從地里刨出來的吧?” 姬慶文“嘿嘿”一笑道:“溫大學士果然聰明,這些錢財確實是從地里刨出來的。不瞞諸位,這些黃金乃是魏忠賢的遺產,他壞事之前派人埋藏在這白云觀后院的地里,被我挖掘出來的。這些都是魏忠賢生前搜刮的民脂民膏,現在正好用來資助朝廷,也算是用得其所了?!?/br> 溫體仁又問道:“那么大人,魏忠賢已經死了快兩年了,那為什么別人沒有挖出來,而大人進京不過兩天就被你找到了呢?溫某冒昧詢問一句,大人莫不真的是閹黨吧?” 溫體仁這個問題雖然問得異常犀利,可他的口氣卻十分溫和,不像是在可以刁難姬慶文。 因此姬慶文也不便發怒,說道:“我是不是閹黨,今日一早在左順門的時候,諸位大人不是已給我定了性了嗎?恐怕有幾個動筆快的大人,已經寫好了彈劾我的奏章,就等著送明天送到皇上那邊去了吧?” 溫體仁聽了莞爾一笑,說道:“誤會,這都是誤會。閹黨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小人,憑白得了那么許多黃金,早就中飽私囊了,又怎么會想到拿出來捐獻給朝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