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五節 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姬慶文帶著幾分得意說道:“這都是老黃歷了。當今崇禎皇上肅清閹黨,就連九千歲魏忠賢都畏罪自殺了,又何況其他魚蝦?這不,在下姬慶文,是今科沒有中榜的舉人,皇上就派我來當這蘇州織造,再不使用太監了?!?/br> “宋孝廉”聽姬慶文作了自我介紹,便也忙道:“學生宋應星,表字長庚,萬歷四十三年的舉人……” 姬慶文聽了眼前一亮,問道:“宋應星?這名字我聽說過,《天工開物》這本書是你寫的?” 宋應星的驚訝絲毫不再姬慶文之下,結巴著說道:“這……這……姬大人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天工開物》此書,學生還在草擬之中,尚未印刷刊行,只有幾個至親好友知道而已。不知怎么會傳到姬大人耳中的?” 姬慶文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用上了后世的知識,然而現在這么多旁人在場,話已出口便已無法收回,索性把話往大了說:“記得今年會試考題里有一道題,叫‘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什么叫親民?什么叫止于至善?不就是經世濟民,讓老百姓吃飽穿暖么?宋孝廉這本《天工開物》記載了多少農耕、紡織、冶煉的技術,是真正能讓百姓吃飽穿暖的真才實學,這就叫親民,這就叫止于至善。這樣的大好事,我又怎么會不知道?” 聽了這話,宋應星眼中頓時滲出淚水來,說道:“在下十年前就考在江西鄉試第三名,可為了編撰這本《天工開物》,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已至于連同今科已是三次會試不中。學生寫這本書原本也不過是興之所至罷了,經姬大人今日這一指點,才知道這才是真正有用的學問,真是醍醐灌頂、醍醐灌頂??!” 姬慶文見他喜極而泣,連忙寬慰幾句,將話題從《天工開物》上引開去,又問道:“想來宋孝廉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知在這織坊里做什么?” 宋應星道:“學生喜好機關器械之物,又想到這些織造衙門的織機都是國家公物,不忍它們無端損壞,因此才常常自愿過來修理??上掖舜芜M京赴考,離開才兩個多月,竟有這么多織機損壞,真是令人惋惜。哼!都怪這閹狗不學無術,不懂保養修理!” 說著,宋應星便狠狠瞪了太監郭敬一眼。 姬慶文也跟著白了一眼郭敬,說道:“你這蘇州織造提督就是這么當的?當得好!看我日后稟明圣上,看圣上如何處置你!” 郭敬原本頗為高大的身材,被姬慶文瞪得縮了整整一圈,忙道:“是雜家的不是,是雜家的不是。還請姬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姬慶文不去理會這位前任織造提督,反而對宋應星說道:“宋孝廉對此處既然甚是熟悉,不如請孝廉公領我參觀一番吧?” 宋應星立即答應下來,輕車熟路地領著姬慶文和李巖,一間間查看整個織坊,并介紹道:“此織坊共有織機一百九十七張,隔壁便是染坊、繡坊,因那邊沒有機器,因此學生并不了解。至于織工么,共有七百一十六人?!?/br> 宋應星并非織造府中辦事之人,了解到這種程度已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因此姬慶文不吝口舌夸獎了幾句,又問道:“那這些機器、這些工匠,一年能造多少綢緞呢?” 宋應星尚未回答,郭敬卻插嘴道:“姬大人,蘇州織造每年生產的絲綢都有定數,每年要產一千六百七十二匹,一匹不多、一匹不少……” 宋應星卻道:“姬大人你不要聽這閹狗胡言亂語,蘇州織造一年產量要是低于兩千匹,你撅了我的眸子去!” 兩千匹綢緞,比起朝廷定額要高出三百多匹,是個不的數字。 因此郭敬聽了這話,趕緊矢口否認:“大人,你可別聽這宋孝廉胡言亂語,他又不是織造衙門的人,怎么會懂這些事情?” 一旁的李巖插話道:“這位宋孝廉是讀書人,又懂得修理織機,怎么會不知道其中的門道?” 郭敬慌忙說道:“這位想必是姬大人的師爺吧?若是懷疑雜家,那也好辦得很??椩煅瞄T里粗賬、細賬、流水賬、匯總賬都寫得清清楚楚。若是先生不信,去把賬目查驗查驗不就行了?要是多產了一匹布,雜家寧可去死?!?/br> 五月江南天氣已有些燥熱,李巖扯開手中折扇,朝臉上扇了扇,說道:“你既然肯讓我們查驗賬目,那這賬目必然已被你做得四平八穩,肯定是查不出問題的。其實我也不用去查你的賬,只消看看你這偌大的蘇州織造衙門是怎樣修建起來的,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br> 郭敬繼續爭辯道:“先生,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沒有真憑實據,怎好胡亂……” 他話未說完,卻聽姬慶文說道:“本官離京之前,曾聽皇上說過這樣的話:萬歲爺不怕聽好話、也不怕聽壞話,就怕聽假話。本官也是一樣,最恨的下面人哄騙我!” 姬慶文提起皇上親口語錄,在場之人無不肅立靜聽。 只聽他又道:“其實千里做官只為錢財,你們太監沒有兒女養老,在任上適當貪墨些銀兩那也是情有可原,本官也并非不能包容??赡愎雌涯阕约赫f得比海瑞清廉,那可就是在瞧不起我了。你既瞧不起我,那我這邊也用不上你。好了,我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退下吧!” 郭敬聽了一愣,想要出言反駁,可姬慶文字字句句都在理上,讓他搜腸刮肚都想不出半句自我辯護的話來,只好拱了拱手,轉身悻悻地往外走。 看到郭敬這樣一幅落寞的背影,姬慶文忽記起臨行前孫承宗跟他說的一句話:你的織造提督,是皇上欽點的,你就是欽差大人,萬事有皇上做主,只要出于一片公心,事事都能大膽去做。 想到這里,姬慶文身上忽然充滿了力量,對郭敬的背影呵斥道:“你,還有現在衙門里所有的兵丁、師爺、賬房,明天都不用來上班了!” 這句話,姬慶文在穿越之前不知聽公司老板跟多少人講過,現在從自己嘴里說出來,頓時覺得成就感爆棚,心里說不出的痛快。 那邊宋應星卻道:“我蘇州百姓,自天啟六年反抗閹黨捉拿東林黨事件之后,就飽受閹狗們的欺凌。今日姬大人能夠職責驅逐郭敬,可謂替蘇州百姓出了一口惡氣了?!?/br> 天啟六年的事情,姬慶文是知道的,后來蘇州文人為了紀念這件事情,還專門寫了篇《五人墓碑記》,流傳到后世進入中學教科書并要求背誦——為了背這篇文章,姬慶文不知死了多少腦細胞。 于是姬慶文試探著問道:“不知天啟六年五位義士之墓在哪里?得空我得去拜謁拜謁?!?/br> 宋應星搖頭道:“這五位義士當初定的是謀反之罪,家里人心供奉而已,哪敢給他們公然樹碑建墓??!” 姬慶文忽然意識到這時一個收買人心的好機會,便說道:“不如這樣,我愿意出錢替這五位義士興建墓地、修建祠堂。不過蘇州我是初來乍到,這件事情就麻煩宋孝廉幫忙籌辦,如何?” 宋應星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又補問了一句:“姬大人,蘇州不少文學之士也是頗為敬佩這五位義士,不如請人寫一篇《五人墓碑記》,樹碑立傳以彰后世?!?/br> 一提起這篇《五人墓碑記》,姬慶文就想到后世自己背誦文章時候那副抓耳撓腮的窘態,頓時感到不寒而栗,支吾著說道:“這個這個,墓地祠堂盡管去建,文章還是不要寫了,就是要寫,麻煩也寫得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