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第二天上午,魏霜兒從外面回來了,到上房去見張蘭溪。 她似乎與宋甜犯沖,不過在宋甜那里吃了兩口茶,回去后就覺得腹中隱隱作痛,回了娘家,也不得安生。 張蘭溪如今是主母了,待魏霜兒與先前自是不同,不再親親熱熱,笑歸笑,說歸說,卻始終端著架子,不似從前那樣親近。 魏霜兒心中暗恨張蘭溪拿架子,僅余的一點點不忍煙消云散,與張蘭溪說了一陣子話,套問了些明晚擺酒的細節,這才告辭回去了。 回到西偏院,魏霜兒只覺滿院清冷,似無人煙,忙大聲叫道:“冬梅?冬梅呢?我回來了!” 小丫鬟春蘭從西耳房里跑了出來,急急道:“三娘,冬梅姐走了!” 魏霜兒吃了一驚:“走了?冬梅走哪兒了?” 春蘭是西偏院的小丫鬟,魏霜兒心情不好時,又舍不得欺負冬梅,便拿春蘭出氣,最愛摳她掐她打她折磨她,因此春蘭深恨魏霜兒,滿懷快意道:“三娘,你還不知道吧,冬梅姐被云參將看中了,老爺就把冬梅姐給了云參將做姨娘。冬梅姐昨晚就跟著云參將走了,如今怕是已經擺過酒點過紅燭,成了云參將的姨娘了!” 魏霜兒聽到那句“老爺就把冬梅姐給了云參將做姨娘”,整個人呆在了那里,心中五味陳雜,頗為復雜,半日方恨恨道:“你這小妮子可惡,我回來也不出來迎接,給老娘跪在地上!” 春蘭撅著嘴跪在了鋪著青磚地上。 魏霜兒拿起竹棍,劈頭蓋臉開始打春蘭,打得春蘭蒙頭蓋臉哭叫求饒,最后魏霜兒猶不解恨,拿了一塊搓衣板讓春蘭捧著跪在地上,這才回房去了。 屋子里沒了冬梅,空蕩蕩的,滿室冷寂。 魏霜兒坐在榻上,險些落下淚來。 冬梅走了也好,她要滅宋家滿門,冬梅一向對宋家人心軟,到時候看見了,心里怕是難受。 到了深夜,魏霜兒叫了春蘭進來,賞了她一碗甜酒喝。 春蘭喝了甜酒,很快就筋酥腿軟,眼皮沉重,倒在了地上。 魏霜兒見蔡大郎準備的蒙汗藥藥效甚好,心中歡喜,便起身悄悄出了東偏院,一直往廚房院子那邊去了。 她先前曾和看廚房院子庫房的小廝宋椿勾搭過,早把庫房的鑰匙偷偷拿去讓外面匠人配了一把。 廚房院子空蕩蕩的,只有廊下掛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 魏霜兒用鑰匙打開鎖,輕手輕腳進了廚房院子里的庫房,用火折子照亮,找到了擺在庫房最外面架子上的幾壇竹葉青和薄荷酒——因明晚請客要用這些酒,小廝提前把酒放到了外面。 解開纏在油紙封蓋上的草繩,魏霜兒一邊往壇子里倒蒙汗藥,一邊恨恨道:“張蘭溪,把你扶正,宋甜卻安排晚間辦酒席。你也沒多受尊重嘛!” 宛州風俗,妾室扶正辦酒席,都是掌燈以后才開始,正適宜蔡大郎夜間殺人放火。 第58章 緊閉大門甕中捉鱉 “大郎…… 魏霜兒做事頗有條理, 先一壇一壇往那幾個酒壇子里放蒙汗藥,然后又一壇一壇抱起來搖勻,又一壇一壇蓋上油紙封蓋, 用草繩綁好。 待全都忙活完,魏霜兒累得胳膊都酸了,又歇了會兒, 這才熄了火折子,鎖上門離開了。 廚房院子角落里有一座專門用來引火的麥秸垛。 魏霜兒離開了好一陣子, 一個瘦小的黑影這才躡手躡腳從麥秸垛后閃了出來,出了廚房院子, 一溜煙往東偏院去了。 東偏院正房明間內點著兩盞燭臺,宋甜正趴在方桌上研究她從外書房要來的大安輿圖。 紫荊在一邊侍候, 見宋甜拿了支裁剪衣服用的綠粉餅, 在輿圖上不知道在畫什么,便問道:“姑娘, 您這是做什么?” 宋甜原本是在研究在哪些州城開鏡坊最適宜,后來不知不覺就開始在輿圖上畫趙臻前往遼東的路線,推斷他此時走到了那里。 被紫荊一問, 她這才察覺到自己在做什么, 心中悵然,過了一會兒方道:“隨便畫著玩罷了?!?/br> 這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很快外面便傳來繡姐的聲音:“姑娘, 我回來了!” 宋甜吃了一驚:“繡姐這么晚才回來?” 她安排繡姐在廚房院子那邊守著, 說好的看到三娘進去就回來回話的, 誰知繡姐一直到如今才回來。 紫荊笑了:“繡姐年紀雖小,人卻是膽大得很?!?/br> 她走到門前,掀開了門上的細竹絲門簾, 等繡姐過來。 繡姐氣喘吁吁跑了進來,還不忘行禮,褔了福,待氣息穩了,這才道:“姑娘,我在廚房院子守了半日,終于守到了三娘。三娘進庫房后,我從窗子里看到她往擺在外面的那幾個壇子里撒了藥末子,還一個個抱起來搖晃了好些下!” 宋甜見她乖巧機靈,很是喜歡,便吩咐紫荊:“把妝匣里那對白銀梅花釵拿過來?!?/br> 紫荊很快把那對白銀梅花釵拿了出來。 宋甜接了過來,扶著繡姐的腦袋,一邊一個,小心翼翼插戴在了繡姐的丫髻上,溫聲道:“以后再遇到今晚這樣的情形,你一定要小心,保護自己最重要?!?/br> 繡姐連連點頭:“嗯嗯,姑娘,我知道了?!?/br> 見她甚是可愛,宋甜摸了摸繡姐的腦袋,又把一碟松子糖給了繡姐,讓繡姐回去睡覺。 天剛蒙蒙亮,太陽還未出來,書院街卻已經開始熱鬧起來,送貨的接貨的人來車往,就連路邊的飯鋪也都坐滿了人。 書院街賴家商棧斜對面的牛rou湯館因為客人太多,只得在門外梧桐樹下加了一張桌子。 錦衣衛指揮使葉襄的兒子葉飛正帶了兩個屬下坐在這張桌子上,假做喝牛rou湯,眼睛卻注視著斜對面的賴家商棧。 其中一個屬下低聲道:“大人,這幾日出入賴家商棧的人,除了閩州那邊來的海盜,還有兩個是東洋來的倭人,說話間看不出來,不過動作舉止細看的話,與咱們大安人明顯不同?!?/br> 葉飛掀了掀眼皮,沒有說話。 另一個屬下道:“大人,除了咱們,還有一撥人盯著賴家商棧?!?/br> 葉飛輕輕道:“派人盯著這撥人?!?/br> 屬下答了聲“是”,起身會賬。 早上宋甜起來,正在梳妝,錢興娘子過來說秦峻來了。 宋甜也不梳頭了,把長發隨意一挽,用根玉簪固定,到明間坐下,等秦峻過來回話。 秦峻行了個禮,開始回稟:“……這兩日包括蔡大郎在內,共有十一個男子進入賴家客棧,一直到今日早上還未出來?!?/br> 宋甜看向秦峻:“這些人有何特征?” 秦峻思忖了片刻,道:“除了蔡大郎,其余個子都不甚高大,瞧著倒也黑瘦彪悍,其中有幾個兇相畢露,眼睛渾濁發黃,看著像是手上有不少條人命的亡命之徒。還有兩個人上身長,腿短,而且有些羅圈腿,大熱的天,一直戴著方巾,瞧著像是倭寇,倭寇腦袋前面沒有頭發,須得用方巾遮蓋……” 宋甜沒想到秦峻觀察得這么仔細,抬眼打量他,發現秦峻臉上猶帶嬰兒肥,略有些稚氣,可是雙目清湛,分明是極聰明的人物,便暗自記在心里,道:“我知道了。今晚家里要辦酒,招待親朋好友,他們今晚必要行動,你先去歇息,到時間去換了你哥回來,繼續守著賴家商棧?!?/br> 秦峻答應了一聲,自去歇息。 到了中午,宋甜看著時辰,眼看著到了她爹從衙門回來的時間,便直接去了外書房。 宋志遠剛脫下官袍,換上了家常道袍,正在用香胰子洗手凈臉。 宋甜一進去就道:“爹爹,我有極要緊的事情要和你說?!?/br> 在旁侍候的宋竹和宋桐聞言,忙退了下去。 宋志遠用手巾擦拭著臉,聽宋甜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著聽著,他握著濕漉漉的手巾忘記擦臉了,神情越發肅穆起來。 待宋甜說,宋志遠看向宋甜:“甜姐兒,依你之見呢?” 他想借此事看看宋甜應對事情的能力。 宋甜早就胸有成竹了,當即道:“爹爹,我打算先將計就計,然后來個甕中捉鱉?!?/br> 宋志遠眼睛亮了起來,一把把手巾扔進了盛著水的銅盆里:“來,細細說給爹爹聽!” 到了傍晚時分,男客女客陸續來到,宋志遠帶了兩個幫閑在前面迎接男客,張蘭溪則帶著魏霜兒迎接女客。 宋甜則帶著紫荊和月仙去了廚房院子,徑直進了庫房,吩咐紫荊和月仙把那幾壇竹葉青和薄荷酒都從后窗扔到后面去。 紫荊有些可惜:“哎呀,可惜這些好酒了!” 宋甜見月仙抿著嘴笑,自己也跟著笑了:“傻紫荊,這是幾壇加了蒙汗藥和水的便宜燒酒,你若是喜歡,都送給你好了?!?/br> 她早就讓人換過了,壇子是真壇子,酒卻是假酒。 待幾壇酒都在后窗外面砸碎,宋甜吩咐紫荊叫了兩個媳婦進來,讓她們把放在角落柜子里的竹葉青和薄荷酒搬到前面去,篩了送到席上。 掌燈時分,宋府前院后院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張蘭溪粉妝玉琢,滿頭珠翠,做五品武官夫人裝扮,身上穿著大紅通袖五彩妝花四獸麒麟袍,系了條藍裙,外面則是金鑲碧玉帶,環佩叮咚,香氣撲鼻,由丫鬟扶了出來。 宋志遠與張蘭溪一起上前,給祖宗并先頭太太金氏的牌位上了香,然后在正堂上坐定。 先是宋甜上前行禮。 接著是三娘魏霜兒上前行禮。 待禮節齊備,宋志遠便去了前面,圍觀女眷這才各自散了,隨著接引媳婦去了宋家花園。 到了戌時,男客在外面大廳上坐席,由四個小優彈唱,兩個唱的唱曲;女客在后花園卷棚內坐定,由院中兩個唱的在旁彈唱曲詞。 卷棚四周掛著紗簾,涼風習習,香氣馥郁,樂聲悠揚,極為舒適。 女眷們多時未見宋甜,想起她中選豫王府女官,自然有許多話要問,誰知宋甜打了個照面,人便不見了,有人就問張蘭溪:“宋太太,你家大姐兒怎么不見了?” 隨著張蘭溪招呼客人的魏霜兒,聽到女客稱呼張蘭溪“宋太太”,不由銀牙暗咬,心中恨極,在臆想中一刀一個,砍瓜切菜般把在座眾人一一砍翻。 張蘭溪含笑道:“今日筵席都是大姐兒備辦的,她這會兒應該去廚房看菜去了?!?/br> 宋甜這會兒卻沒有在廚房。 她留下紫荊在卷棚外看著魏霜兒,自己帶著月仙到外面,把安排的人手一一看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了,這才又去了花園卷棚,卻沒有進去,而是躲在一處隱蔽角落等著魏霜兒出來。 飲酒至酣處,有幾位女客已經聲稱頭暈了,魏霜兒心中得意,眼看著快到約定時辰,便聲稱凈手,悄悄溜了出去,徑直往門房那邊去了。 按照今晚的安排,家中下人也都賞了酒菜,接下來都該暈暈乎乎了。 看門的小廝宋榆坐在板凳上,正百無聊賴看對面蔡家宅子的大門——夜深了,蔡家大門早關上了,只余兩盞燈籠還未熄滅——忽然聞到一陣香風,扭頭一看,卻是三娘魏霜兒到了,不禁嚇了一跳,當即站了起來:“三……三娘,您老人家……怎么來了?” 魏霜兒笑容嫵媚,走上前道:“快到子時了,家里上下都在吃酒,單是你可憐,到現在還空著肚子,水米未進吧?”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和一小瓶酒:“這是一個鹵豬蹄和一瓶薄荷酒,你先吃了墊墊肚子?!?/br> 宋榆欲待不接,可是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他紅著臉接了過來:“多謝三娘……” 唉,這闔府的人,也就三娘能想著他了。 魏霜兒眼看著宋榆開始啃豬蹄,有些急躁,便道:“你快嘗嘗這薄荷酒,香甜清涼,酒味倒是不濃,不用擔心喝醉?!?/br> 宋榆拔開瓶塞,嘗了一口,果真很甜,便一仰首,咕嘟咕嘟全喝了。 魏霜兒笑盈盈看著他——比起席上飲的薄荷酒,她給宋榆送來的可是加了數倍藥量的蒙汗藥酒。 宋榆喝完這瓶酒,正要再啃一口鹵豬蹄,忽然覺得頭暈眼花,整個人軟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