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紫荊答應了下來,躺在榻上漸漸睡著了。 宋甜一時還睡不著。 她側身躺在紗帳內,腦海中浮現白日午后在摘星樓窗子那兒見趙臻時他的模樣,嘴角不由自主翹了起來,輕輕嘆息道:他可真好看啊,若是回了京城,怕也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不,應該是大安朝第一美少年…… 想著想著,宋甜不由自主也進入了夢鄉。 初夏的早晨涼爽得很。 張蘭溪端坐在蘭苑堂屋理事。 丫鬟、媳婦、婆子、小廝和伙計進進出出,有的是領對牌,有的是領銀子,有的是來回話,有的是來送帖子,整個蘭苑人來人往,井然有序。 魏霜兒扶著冬梅立在月亮門里,眼睜睜看著蘭苑這邊的熱鬧繁華景象,冷笑一聲道:“咱們回去吧!” 回到了西偏院,冬梅這才問魏霜兒:“三娘,昨夜的事,咱們總不能就這么算了?” 昨夜她吃了幾杯酒,早早就回房睡下了,半夜被叫起來,這才得知了大姑娘闖進來做的事。 魏霜兒拉了整整一夜,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她恨恨道:“宋甜這小蹄子逼我服下了毒藥,我現在還能怎么辦?” 冬梅沒作聲。 她其實懷疑宋甜給三娘吃的根本就是瀉藥,不是什么毒藥。 再說了,三娘在男女之事上的確太放縱了,萬一弄出肚子來,待老爺回來,那可怎么交代? 和宋榆斷了也好。 冬梅和紫荊好,知道紫荊喜歡宋榆,她如何能跟宋榆好? 冬梅本來就不喜歡宋榆,是三娘非讓她和宋榆睡的。 魏霜兒倚著軟枕靠在螺鈿寶榻上想心事。 這個螺鈿寶榻原本是吳氏的,吳氏被休離開之后,魏霜兒就纏著宋志遠,讓他吩咐人把這張螺鈿寶榻搬到了自己屋里。 過了半晌,魏霜兒在心里嘆了口氣:蔡大郎那殺千刀的到底什么時候回宛州??! 若是有他在,尋個宋甜回家的時候,讓宋榆夜里放人進來,直接殺入東偏院,把宋甜砍死在床上,再把宋榆弄死,到時候死無對證,多么完美。 在心里計議一陣子后,魏霜兒坐了起來,叫冬梅過來,吩咐道:“我寫一封信,你拿去給宋榆,讓他到書院街專賣西洋貨的賴家商棧,把這封信給賴家商棧的人,他們知道怎么把信捎過去?!?/br> 反正宋榆不識字。 冬梅卻是識字的,見信封上寫著“蔡大郎親啟”五個字,吃了一驚:難道蔡大郎還活著?不都說蔡大郎被老爺和三娘合伙弄死了么? 她素來深沉,雖然心中驚異,面上卻是不顯,道:“三娘,那我給你研墨?!?/br> 宋榆清早時剛和紫荊說過話,正面色蒼白眼皮浮腫坐在大門內側的長凳上,見冬梅也來了,一下子彈了起來,眼睛四處張望,生怕被別人看到,口中結結巴巴道:“你……你來做什么?” 他真心喜歡的是冬梅,卻稀里糊涂的就被三娘給弄到榻上去了,如今被大姑娘捉了jian,后悔也晚了,只能怪自己。 冬梅蹙眉瞅了宋榆一眼,真心覺得他畏畏縮縮,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自己一眼都瞧不上。 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塞進了宋榆衣襟里:“你幫我個忙,把這封信送到書院街專賣西洋貨的賴家商棧?!?/br> 宋榆待要不收,驀地想起紫荊交代的話,便沒再說話。 這時小廝宋柏在門口一連聲的叫:“宋榆哥,云千戶到了!” 冬梅先前在席上是見過云千戶的,知道他是云參將的弟弟,家里頗有權勢,人也長得高大精神,當時曾多次顧盼自己,心里一動,當下掀開門房簾子走了出去:“我家老爺進京去了,如今家里只有女眷,千戶若是有急事,我可以去向二娘代為稟報?!?/br> 云千戶手里牽著兩匹馬,見先前曾在席上見過的俏麗丫鬟出來搭話,不由微笑起來,道:“家兄從冀州邊境讓人送來幾匹馬,我想著過來讓宋兄看看——既然宋兄不在,那我改日再來打擾?!?/br> 說罷,他深深看了冬梅一眼,作了個揖,轉身認蹬上馬,騎著一匹馬,牽著另一匹馬離去了。 冬梅目送云千戶離開,心道: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呀! 宋榆跟了出來,把冬梅的這番張致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始終不待見自己,從來都是想要攀上高枝。 待冬梅一走,他就讓宋柏看著大門,自己專走僻靜小道,到東偏院找紫荊去了。 紫荊接了信,讓宋榆在金姥姥那里等著,自己先去見宋甜了。 宋甜接了信,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發現除了封皮上“蔡大郎親啟”五個字,別的也看不出什么。 她思索片刻,想到了前世跟隨趙臻時看到的小廝們打開信封的法子,當下起身走到廊下茶閣,把信封封口處對準正煮水的茶壺壺口,用噴出的熱氣熏蒸著,沒多久就把封口處的漿糊蒸化開了。 宋甜小心翼翼揭開封口,取出了里面的信紙。 信紙只有一張,上面只有四個字——“妻危,盼歸”。 宋甜心中驚訝:難道蔡大郎還沒有死?魏霜兒還和他保持著聯系? 若是蔡大郎還活著,為何會愿意自己的妻子給別人做妾? 魏霜兒讓蔡大郎回來,到底有何意圖? 前世爹爹的暴亡,到底是不是魏霜兒下的毒手? 宋甜知道,這件事太復雜了,須得她抽絲剝繭,慢慢料理。 她把信紙裝進去,把信封重新封好,交給紫荊:“把信給宋榆,讓他繼續去送信。對了,再拿一兩碎銀子,就說我賞他的?!?/br> 紫荊很快就回來了:“姑娘,宋榆往書院街送信去了?!?/br> 宋甜伸了個懶腰,道:“咱倆去園子里轉轉去?!?/br> 她和紫荊剛走出東偏院,張蘭溪的小丫鬟綺兒就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大姑娘,豫王府的一位沈女官來了,二娘正在接待,請您過去!” 宋甜一愣:豫王府什么時候有一位沈女官了? 紫荊也愣住了,忙看向宋甜。 宋甜杏眼亮晶晶:“我這就過去?!?/br> 她吩咐紫荊:“你去讓金姥姥準備午飯,讓她別忘了做一道炒紅薯泥?!?/br> 紫荊答應了一聲,忙轉身去傳話了。 宋甜卻隨著綺兒往外走去。 第35章 藥房之內許下諾言 宋甜仰…… 還沒走到蘭苑明間, 宋甜便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略有些單薄的人正立在明間外面的廊下。 那人頭戴三山帽,身穿青素直身,腰間懸掛綴著紅線牌穗的內臣牙牌, 正是王府常見的小太監打扮。 聽到宋甜腳步聲,那人轉身看了過來。 宋甜凝神看去,這才發現這個小太監鳳眼朱唇, 兩頰略帶著些嬰兒肥,雙手負在身后, 正皺著眉頭不耐煩地看著自己——不是趙臻又是誰? 宋甜頓時歡喜起來,大眼睛里盛滿笑意, 快步走了過去,趁綺兒進去通稟, 用極輕的聲音問道:“你怎么過來了?” 趙臻原本只是好奇心強, 想看看宋甜住的地方,可如今被琴劍打扮成小太監, 他還是覺得有些抗拒,正在心煩,這會兒看到宋甜, 見她大眼睛亮晶晶, 小圓臉白里透紅跟個蘋果似的,胸臆間的煩惱頓時一掃而空, 低聲道:“進去周旋兩句, 去你院子?!?/br> 宋甜對著他眨了眨眼睛:“等著我!” 恰在這時綺兒掀起了細竹絲門簾:“大姑娘, 進來吧!” 宋甜進了明間, 發現二娘張蘭溪正陪著一個年紀小小施粉涂朱的女官坐著,仔細一看,卻是琴劍, 忍不住笑了起來,上前見禮:“下官見過沈女官?!?/br> 琴劍矜持地抬了抬手,道:“起來吧!” 她起身看向張蘭溪:“多謝招待。下官這就去宋女官院里坐坐?!?/br> 張蘭溪忙挽留了幾句,見這位年紀小小卻濃妝艷抹的沈女官去意已決,便送她們出去。 到了東偏院門外,沈女官矜持地吩咐張蘭溪:“二娘不必客氣,由宋女官陪著下官就是?!?/br> 張蘭溪含笑褔了福,帶著錦兒和綺兒,立在那里目送宋甜陪著沈女官往東偏院去了。 錦兒待宋甜一行人走遠了,這才輕輕道:“二娘,方才那個太監哥哥生得好俊吶!” 張蘭溪也笑了,用繡花帕子拭了拭唇角,道:“的確很俊,而且氣質清冷,貴氣十足——大約是侍候貴人慣了,沾染了貴氣吧!” 綺兒羨慕極了,在一邊咬著手指頭:“大姑娘在豫王府,也像沈女官穿大紅通袖袍和湖藍色馬面裙么?看起來好體面?!?/br> 張蘭溪笑了,道:“如今大姑娘做女官,侍候的是貴人不說,一年還有六十兩銀子的俸祿,就算以后夠了年數退下來,每年的俸祿也照舊,一般的知縣,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五十兩銀子?!?/br> 雖然知縣一般也不靠俸祿生活。 聽了張蘭溪的話,錦兒和綺兒更羨慕了。 錦兒道:“唉,我若是像大姑娘一般讀書識字就好了……” 錦兒忙道:“我也是!” 張蘭溪笑了:“咱們大安朝,哪有幾個女子讀書識字,正因為如此,女官才如此稀罕?!?/br> 見宋甜等人早消失在繁茂的花木間了,她轉身往回走,口中道:“不是說安伙計押著十車貨物從運河碼頭回來了么,怎么還沒來交賬?綺兒你去前面問問?!?/br> 宋甜陪著“沈女官”走在前面,“小太監”走在后面。 她到底忍不住,扭頭往后看,被小太監瞪了一眼,嚇得一縮脖子,不敢再看了。 進了東偏院,宋甜一下子活泛起來,吩咐金姥姥:“先把大門閂上,你再去炒菜準備午飯?!?/br> 金姥姥盯著宋甜的嘴巴,看懂了便答應了一聲,關上大門,插上門閂,自去準備午飯了。 宋甜笑盈盈看向趙臻,口中道:“沈女官,小公公,咱們到明間說話吧!” 琴劍伸手一抹臉,調皮一笑:“我跟著紫荊jiejie燒水沏茶去!” 他搭訕著跟著紫荊去茶閣了。 趙臻負手立在那里,游目四顧,看院中景致。 方才在蘭苑,竿竿瘦竹,青青幽蘭,筆硯瓶花,琴書瀟灑,十分雅致齊整。 而宋甜這院子,院子幾株梧桐,一叢月季,半院蔬菜,柱子紅漆剝落,墻壁斑斑駁駁,很是蕭條破敗。 他不禁看向宋甜:“這就是你住的院子?” 宋家不是宛州首富么,為何讓獨生女住如此破敗的院落? 宋甜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伸手牽著他的手,一邊往明間那邊走,一邊低聲道:“我五歲沒了娘,親爹又那樣子,什么都得我自己爭取,不過以后我就把豫王府當做自己的家了,這里好不好,我才不在意呢!” 聽到宋甜說她要把豫王府當做自己的家,趙臻不知為何,如甘露灑心一般,涼爽舒適之極,方才那點不快不翼而飛,慨然道:“嗯,我會一直養著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