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合
說是補覺,謝盡華才躺了倆小時就忍不住爬起來??掠嗦暰局陆?,迷迷糊糊地嘟囔:“躺會兒,晚上我可以做飯,整兩棵芹菜,我上手,保準你吃得滿意……” “倒不是去做飯。晚飯去打包一份就好,老韓那確實是物美價廉?!敝x盡華失笑,揉揉一頭亂毛的柯余聲,“這幾天信息量有點大,明天宋隊他們過來,還得把情況和推論做個匯報,我得整理整理?!?/br> “宋隊……”柯余聲勉強睜開眼睛,睡眼惺忪,“他親自過來?應該分片區合作吧?” “秦青蘭是本地的案子,原本不歸他管,是他接待過秦青蘭的父母,執意接了。而且這邊的警力缺口很大,領導連續調走了好幾個,空著位置,管理松散,愿意來幫我們就不錯了……也多虧宋隊算是權威專家,之前打拐行動立了大功,給這邊施壓才算成。他怕這邊執行不力壞事兒,特地申請過來。沒事兒,罵歸罵,上回他給你的評價其實挺高的?!?/br> “我才不是怕他……領導在眼前,事兒比較多。不過謝先生既然起來,那就晚上再睡吧。正好,我把那張廢棄卡里的通訊錄和短信復制了,可以研究研究?!笨掠嗦曈昧φUQ劬徑饫б?,又摸出他改裝過的諾基亞。 “手還真快?!敝x盡華挑挑眉,“也就是說,你現在擁有好幾個嫌疑人的號碼了。你那里能查?” “嗯……詳細身份信息和定位找運營商,走正規途徑吧。我這是備份,可以嘗試扒數據,興許有令人意外的發現。不過這里的網絡速度真是讓人一言難盡啊……”柯余聲打個哈欠,禁不住摳摳眼角,沾下來些黑色的眼線。 “對了,卸妝?!敝x盡華突然意識到,跳下床去翻化妝包,“沒有意外,晚上不出門了,這回徹底卸一下。有需要就明天再化?!?/br> “可以用真實的容貌和謝先生站在一起,也很讓人幸福?!笨掠嗦暩觳矒沃?,被子從肩膀慢慢滑下去,倒顯得他身形更單薄,惹人憐愛得很。 “很快的,事件過后你可以不用變裝。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明天再化次妝。等宋隊他們過來,肯定會驚動張遠志。他上回見到的是柯婉寧——我不想讓他知道真相?!?/br> 謝盡華手快,已經抽出了卸妝濕巾,準備開工。 “好嘞,謹遵謝先生指令!”柯余聲乖乖坐到床邊,滿心期待著——化妝和卸妝差不多的吧,想再被溫柔的謝先生摸臉。 不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嗷!謝先生等等等!嗚!” 濕巾有些粗暴地擦過眼皮,柯余聲頓時眼睛有點酸,忍不住破了音。 “疼?”謝盡華頓住,趕緊松開手,在他眼睛上吹了吹。 柯余聲咕噥著,委屈極了,“太粗暴了,謝先生是不愛我了嗎?” 謝盡華無辜地眨眨眼,又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瓜,神色寵溺得很,“習慣了……因為我時不時會忘記卸,為了徹底卸掉,下手會有點狠。好,我輕點?!?/br> 柯余聲鼓著腮幫子憋氣。 “輕輕的,就得多給你擦幾遍?!?/br> “謝先生,對自己也好一點吧,我不懂化妝,但是我相信你的手藝。我好貪心,想要你的心,還想要你的人,你的臉,你的眉眼……你要對自己的身子,對自己的臉也好一些,像是對我一樣……” 謝盡華就聽著這綿綿不絕的情話,坐在他對面,指尖輕柔地還原著,描摹著他原本的模樣。 傍晚的陽光投射在屋內,這場景如詩如畫。 次日上午,宋隊帶著一路人馬趕來。謝忱,還有阮萌也來了。 阮萌下車的時候臉都是白的,幾乎是連滾帶爬——難得看到這位精神小伙暈車成這樣。 阮萌扶著車門,拽拽皺巴的運動服,扯出個哭似的笑,“單純晃蕩得我腦子不太好……沒事沒事……” “不怪我,是這路還有這破車。上頭不是撥挺多扶貧的么,都說想要富先修路,這老些年咋還沒動靜?!敝x忱清清嗓子,嫌棄地瞅了一眼手底下破破爛爛的金杯面包車,“盡華,我們這勉強算微服私訪,先歇會兒,放放水,十分鐘后你帶路去山里,讓鑒定的再挖挖現場?!?/br> 謝盡華點點頭,招呼道:“遠道而來辛苦了,我剛剛準備了熱水,大家先休息一會兒吧?!?/br> 謝盡華管接待,順便匯報情況,柯余聲則提前去山里頭蹲守,防止有人干擾現場,他抱著他的pad,用慢騰騰的網絡搜集號主在互聯網上留下的信息。白天山里還不太冷,柯余聲坐在墳墓旁邊,靠著大石頭,視線好,也不怕身后有鬼。 瞅見來人,柯余聲遠遠地招招手,沒說話——他看見謝忱過來,突然想開個隱形的玩笑。 好家伙,謝忱看到有個姑娘朝謝盡華招手,謝盡華還甜甜地擱哪兒笑,真沒敢認,想著這姑娘挺好看,比柯余聲那臭小子好看,兀自驚訝地瞪大眼睛,揣測半天,總不好說自家兒渣了人小柯,這是回家找了個妞就好上了? 謝盡華呢,專心跟宋洪亮討論著調查情況,壓根兒沒注意到謝忱的表情變化。 大部隊剛到現場,那張遠志就呼哧呼哧地跑過來了,瞧見這群人,心說壞菜,要出事,要連坐??!他看見人們在刨墳,也發覺這地顯然不是頭一回被挖,心中警鈴大作,不由得叫道:“盡華你,你這是……死者為大,你這么做會驚動死者不得安生??!” 謝盡華瞧見張遠志,冷哼一聲。腦海中散落的碎片像是場驚心動魄的電影,閃爍著無數張表情各異的面孔,形成可怖的漩渦。 “怕驚動死者?讓真相永遠掩埋,只會讓死者不得安寧,讓痛苦與仇怨被忽略被延續!我已經查到了很多事情,三人成虎,面對罪惡真的會法不責眾嗎?總要有人站出來,不惜代價,打破一切。張叔,我沒做錯?!?/br> 謝盡華板著臉,絲毫沒有之前冷淡溫和的模樣??吹竭@副嚴肅的表情,柯余聲猛然想起那天晚上黑化的人,趕緊過去拍拍他肩膀,又揉了揉他攥緊的拳頭,忍著沒說話。 張遠志呆立半晌,蒼老的面容上隱約有些痛苦。微微佝僂的身軀被裹在褪色的中山裝中,山風吹過,和那凋零枯萎的草似的,幾乎要被吹倒。 正當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的時候,他干裂的嘴唇顫了顫。 “去問問老獵戶吧。齊山,他好像撿到過什么?!?/br> 張遠志輕輕嘆口氣:隱瞞了這么久,估計也是磨不過去這事兒了。該來的總會來,誰都逃不掉,他也是。 “有需要我出面的,我會幫忙?!彼痤^,渾濁的目光恍惚著。這一瞬間,他完完全全失去了文人才有的氣質,更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蒼老了不少。 “張主任,那現在去找齊山,可以嗎?!彼侮牭恼Z氣完全不是詢問。 “好,警察同志,我帶路?!?/br> “小謝,小阮,還有小田,小趙,你們跟著去。都聽小趙指揮?!彼侮犞概闪藥讉€人。 柯余聲見狀,趕忙拉著謝盡華的手搖了搖,意思要跟著一起。 “我們也一起走。婉寧也是知情人,一直在幫我查案?!?/br> 宋洪亮應允。他眼神精明,也沒有謝忱的千層濾鏡,暗中便估計到這位姑娘的身份——這不就是小柯嘛,變裝后還挺招人喜歡。 謝忱知道現在不是八卦的時候,也就抓抓腦袋,無奈服從命令。他挺想知道這姑娘是怎么勾搭上高冷且還有男朋友的謝盡華的,不過,命案要緊! 張遠志帶著路,一行人走在七拐八拐的山路上,樹林陰翳,讓人辨不清方向。 謝盡華突然問道:“張叔,為什么懷疑齊山?” “三年前,那邊堅持又來查志愿者,提到秦青蘭的時候,她爸媽向全村人大喇叭懸賞。我瞧見齊山臉色不好,后來居然拜起阿彌陀佛。你知道他這個人,平素不信鬼神的。我去問過,他只說是經濟問題,但他啊,像是丟了三魂七魄,我看是驚悸過度。而且驢友摔死的那段時間,白骨是他埋的,他也神神叨叨的,聽不見我說話,估摸著有事?!?/br> 謝盡華仔細聽著,繼續又問:“張叔,關于貝老頭,您還有什么記得的嗎?” 張遠志聽他突然這么問,愣了愣,連腳步都頓住片刻。 “貝老頭……說他殺人,我是不信的,他膽子其實很小,是外地人,早先給人寫字,然后給人做工掙錢,本來挺老實挺直率,估計是惹上了什么禍,突然有人傳他是從外地逃回來,是因為殺了人,于是他就真的想殺人——殺自己,時間久了,精神也不正常起來。他沒女人,也用被人嫌惡,就開始想找女人。但他臉上的疤太丑了,年紀還大,也只能吃低保,沒有人愿意做他老婆……可他到病死,也沒找到老婆,反而因為sao擾被小辣椒教訓過。小辣椒就是咱們村最潑辣的女人,都沒人敢提親,后來她就離開了村子,沒回來?!睆堖h志感嘆不已。 謝盡華默默記下。 行走談天間,幾人已經來到了齊山所居住的茅草屋前。 猛然見到這么多人不辭勞苦進山找他,還有好幾個氣質非凡的,他簡直嚇壞了,門都不敢開,只在門里干嚎:“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神仙下凡別來別來我沒睡醒……” 張遠志呵斥一聲“說人話”,想了想,還是勸了幾句:“齊山啊,不做虧心事不怕警察敲門啊。虧心事咱們都有,沒人躲得掉,咱們態度好點,好好說說,啊,哥倆一起擔著,別整那些沒用的。到頭來都是死,帶著秘密進土可不憋得慌?” “齊山,請配合調查,不然我們可能會采取強制措施……”小趙義正辭嚴說著,展示著警官證,阮萌則玩鬧似的撿起一根挺粗的小樹枝,扔到空中,輕輕地劈了一掌,將樹枝咔地斬斷成兩節,又握在手中——斷面光滑干凈,這一掌很有水平。 從門縫窺視的齊山更是嚇破了膽,幾乎是爬著出來,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同志明查??!” “也沒說你殺人,你都見到什么,如實說,警察同志都是秉公辦案的!”張遠志去攔,不讓他搞磕頭這套。阮萌在一邊死死盯著,生怕張遠志趁機害死證人。這種事他經歷過不少,有時候犯人假意屈服,卻會在最后時刻捅同伙或者受害人一刀,多殺少殺都是死,不如再拉個墊背的死。 還好,這倆都是老人家,不是那種窮兇極惡之輩,沒讓他動手。 小趙和阮萌盯著他們供述,小田和謝盡華進屋尋找證據,柯余聲就站門口,時不時看一眼pad,時不時聽一耳朵,仿佛游離在案情之外,腦子卻在持續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