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聞是舊人成怯縮
每張桌子上,都橫七豎八的擺了筷子,大部分筷子的尖端,都沾有油跡。 一些筷子的旁邊,放了裝米的碗,有幾個的碗底,還剩了些許米粒,剩在碗底的米粒上,沾了油跡。 往下看,每張桌子的桌腳位置,都丟有喝空的酒壇,幾個倒放的酒壇旁邊,酒在青石地面上蜿蜒成了數條細流。 對方至少有四十人。 這其中,還不包括當主子的。 依著自己的所見,哱承恩做出了這樣的推斷。 “你去跟他們說,讓他們騰兩張桌子給我們?!?/br> “我們遠道而來,著實困乏的厲害,言辭客氣些?!?/br> 仔細觀察過,仍圍在桌子旁邊吃喝的幾個少年之后,哱承恩跟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個侍衛,低聲吩咐了一句。 他看不出這幾個少年的境界。 但自他們舉手投足來看,又都是修行過武技的。 這種情景,通常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這些少年的境界都遠高于他,另一種,是他們都服什了什么秘藥,以掩飾境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若這些少年,當真都是境界都高于他的,那這些少年背后的人,他就只能示好結交,萬不敢只為眼前之利,招惹得罪。 只要舍得銀子和工夫,樣貌相似的人,總不難找得到,實力強橫的人,卻是一旦成仇,便有數之不盡的麻煩。 “是,少爺?!?/br> 侍衛應聲而去,言辭和氣的,跟就近一張桌子上的少年抱拳行禮。 “這位小哥……” “滾?!?/br> 然未及侍衛把哱承恩的吩咐說出,被“搭訕”的少年便頭也不回,聲音冷硬的回了他一個,輕蔑至極的字。 他們家仙姬說,不用跟這些家伙客氣,他自然要聽命行事。 少年的惡劣態度,讓侍衛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竄了起來,當即便顧不得哱承恩的吩咐,拔刀向那個對他“出言不遜”的少年砍去。 做殺手的,哪個不是時時打著十二分的警惕? 聽站在自己背后的人拔刀,少年便一個海底撈月,將自己手里的筷子,頂上了那個準備偷襲他的人的喉嚨,入一寸,便可奪其性命。 那個想偷襲少年的侍衛,瞬間凝固在了原地。 直面死亡的恐懼,讓他整個身子都僵硬成了石頭。 這個少年,不是他能抗衡的。 這個少年,的確,有讓他“滾”的資本! 幾個被安排在大廳里的少年,本就是為了尋釁滋事而存在的。 盡管,對方派來的這家伙,伸手差的不能看,一招未出,就被他們當中年紀最小,武技最差的那個治住了。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 論不講道理,哪里還能比攝天門更不講道理? 縱觀攝天門里,誰還能比他們家仙姬更不講道理? 他們家仙姬說了,只要對方敢動手,不,哪怕對方只是話說的不好聽了,他們也只管掀桌子,拔刀相向便是。 嘩啦啦—— 四桌子的碗碟,被悉數掀翻在地。 原本還分散坐在四個桌子旁邊,吃喝劃拳九個少年紛紛起身,拔出了腰間彎刀,對哱承恩一行怒目而視,硝煙,頃刻彌漫了客棧的大堂。 “吵什么!” “耽誤小姐歇息,當心少爺扒了你們的皮!” 已換裝易容的立夏,快步自房間里走出,朝樓下看了一眼,便眉頭緊擰,依著柳輕心的吩咐,對樓下的少年們斥責出聲。 對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來說,“扒皮”這個詞兒,是極為敏感的。 它會讓人聯想到攝天門,以及傳說中的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喜歡拿人血泡澡,拿人骨做樂器的攝天門門主。 立夏的話,有效的“震懾”了,對哱承恩一行拔刀相向的少年們。 他們猶豫了一下,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兒,才齊齊的后退一步,收刀入鞘,露出一副惹了禍,不知該怎么辦才好的神色,那使筷子頂住侍衛喉嚨的少年,也匆忙的收了手,“心虛”的躲到了其他人背后。 抬頭看向立夏,見她的境界,遠不及這幾個少年,卻能只憑幾句話,就讓他們心生膽怯,哱承恩稍稍擰了下眉,心中暗自猜度起了,立夏跟這幾個少年背后的那位,大概會是個什么關系。 這女人并不漂亮,眉眼間,沒有一絲柔媚之氣,想來,應也不是什么人的侍妾。 而且,她稱呼在屋子里歇息的兩位小姐,又喚讓這十個少年忌憚的人少爺,可見其效忠對象,既不是這屋里的兩位小姐,也不是他口中的少爺。 “是在下的人有錯在先,怪不得幾位小哥,還請姑娘收了盛怒?!?/br> 對無法猜度身份的人保持禮貌,是出門在外,最基本的自保手段。 哱承恩上前一步,遠遠的對立夏拱了拱手,眉眼間盡是謙恭。 “在下哱承恩,愿為今日之事,承擔賠償職責,盼姑娘通傳?!?/br> 哱承恩聲若洪鐘,嘴上客套著,讓立夏幫忙“通傳”,實際上,早已借著“告罪”,將自己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客棧。 站在桌邊,正準備移步出門的柳輕心,在聽到哱承恩這個名字之后,瞬間僵滯原地。 她本以為,跟蹤尾隨她們的人,是來自某個武勛府邸,卻未料,竟是冤家路窄,遇上了那個,想將她置于死地負心人。 “你是哪里不舒服么,jiejie?” 見剛剛站起身,準備出門的柳輕心,突然又坐回了凳子上,語嫣不禁柳眉微擰。 她從沒見,柳輕心有過這樣的失態。 一個面對燕京的老狐貍,都能嬉笑怒罵,與之“所談甚歡”的人,怎一聽“哱承恩”這個名字,就成了這副模樣? 這哱承恩,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去與他交涉罷,語嫣?!?/br> “我怕,見到他,會忍不住,做出不可挽回的事?!?/br> 柳輕心雙拳緊握,試圖對語嫣擠出一個笑來。 可她發現,這太難了,難到她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如愿。 她恨八成恩。 想將他碎尸萬段的那種恨。 可她不能沖動,因為,現在的他,尚沒有能力,為自己的“沖動”,承擔后果。 為了她,不惜切斷商路的沈家。 根基未穩,卻愿與她共進退的翎鈞。 丫丫學語的小寶。 還有,將她視為依靠的語嫣…… 哱家不可能為了一個外姓人,舍棄自己的嫡子。 若哱承恩,在沈家經營的客棧里遇刺身亡,沈家便會被丟進尷尬境地,百口莫辯。 介時,娶了“沈家女”為妃的翎鈞,也會被有心之人趁機推上風口浪尖。 小寶的身份,會被翻出來,不論是真的,還是假造的,都會使他成為眾矢之的。 而語嫣,以她的性子,定會無法忍耐旁人對她的指點謾罵,做出違背社天門門規的事,遭苛刑加身。 “我怎么說?” 聽柳輕心說話,雨嫣便明白,她跟這哱承恩之間,是有過節的。 但有些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明白,而且,擠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候說,也無必要。 她們現在,是勢弱的一方,必須趁熱打鐵,讓對方心懷畏懼的退去。 不然,之前的謀劃,就都將化為泡影,她們也會因此而身陷囹圄。 “切他一縷頭發,給他個下馬威,再大方表示,今天的事兒,就到這里,若再繼續聒噪,擾了你家jiejie歇息,明晨要沒的,興許就是他的腦袋了?!?/br> 柳輕心稍稍想了一下,最終決定,用最干脆的法子,一力降十會。 不管哱承恩一行,是為尋人,還是為謀財,這么做,都能令他退去。 知錯也好,知難也罷,“因由”于她們,并不是非有不可,他們要的,只是能全身而退這結果。 …… 須臾往返,刀影寒光。 哱承恩右耳處的發辮,驀然墜地,發出了“咚”的一聲輕響。 原本,還偶有窸窣聲響的前堂,頃刻間,落針可聞。 語嫣的做法,讓在場眾人吃了一驚。 哱承恩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本能的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半步。 他知道,以語嫣的功夫,若當真是想取他項上人頭,他就是再往后退十步,也毫無用處。 但人就是這么一種幼稚動物。 明知有些事,即便做了,也改變不了什么,卻仍會,在有的選擇時候,去自以為是的“掙扎”一番。 “多謝姑娘寬宏?!?/br> 在絕對力量面前,一切?!靶÷斆鳌钡娜?,都會變成跳梁小丑。 哱承恩老老實實的收起了自己的試探,用尋常大小的聲音,跟語嫣抱拳告罪。 “我jiejie,可沒我這么好脾氣!” “趁她沒被吵醒,趕緊有多遠滾多遠,不然,明晨躺在地上的,興許就是你們的腦袋了!” 語嫣霸氣外漏,一雙鳳目,略帶不善的往哱承恩身上掃了兩遍。 從身量和打扮來看,這人,應不是出身中原,而且,還姓哱……莫不是,寧夏哱家派來中原,打探各大營消息,以謀不軌的? 雖然,她一直被顧落塵“關”在山上,沒機會出門“做生意”,但對各地的“有趣兒”消息,還是了若指掌的。 比如,寧夏哱家,一窩子在馬背上長大的人,在馬術上,輸給了一個新過門兒的中原閨秀。 再比如,隆慶皇帝以國庫虧虛,需縮減開支為由,下旨給寧夏哱家,命其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