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佩置金欲補錯
雪下了一夜。 到天色降明時候,才堪堪停了下來。 徐維康又發了燒,但不算很重,只由冬至使酒擦了腳心和額頭,就恢復了正常。 雖然,尚未收到魏國公徐邦瑞使人送來的“藥費”和“診金”,柳輕心依然是讓人進燕京城去抓了必備的藥材回來,給他調配了醫治暗傷的藥膏和戒除罌粟熏香成癮的湯藥。 總的來說,徐維康是個頗多硬氣的人。 在聽柳輕心說過,不準他再使用罌粟熏香之后,便再也沒有跟人求過。 難受到了極致,就用牙死死的咬住被子,以至于他蓋的那條被子上,有一個小角,遍布了他牙齦上溢出的血,斑駁的使人只是瞧著,就覺心酸。 他最喜歡的,便是每日換藥時候。 因為,唯獨那時,“他的語嫣”會來看他,跟他說話。 “冬至,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說這話的時候,徐維康頗有些猶豫。 他沒受傷的那只手,緩緩攥緊,仿佛正在經歷某種掙扎。 “要看是什么事?!?/br> “逾越的事,你想也別想?!?/br> 冬至正在糾結,盤錦和初一的姻緣,本就沒心思,聽徐維康跟他嘮叨。 他微微抬頭,睨了躺在床上的徐維康一眼,隨口跟他應了一句。 這家伙,怕也是個麻煩的存在,比他爹,魏國公徐邦瑞,還要麻煩的那種。 “之前我受人攛掇,重傷了那個叫初一的人?!?/br> “我聽說,你meimei有心嫁他?!?/br> 徐維康輕輕地抿了下唇瓣,咽了口唾沫。 見冬至只冷眼看他,并沒有要答的意思,才又繼續說道。 “我……我仔細想了一下……” “傷害已經造成,我只是致歉,也沒什么用處,所以我想……我想……想出些財帛,給你meimei添妝,算是……算是我對昔日惡舉的彌補,盼你,盼你不要拒絕……” 初一跟隨翎鈞數年。 他娶妻,翎鈞定不會虧待了他。 而盤錦,應也會像大部分在得水軒做事的姑娘一樣,得一份尋常人家出嫁,不敢奢望的豐厚嫁妝。 所以,冬至并不想要,徐維康所提的這補償。 盡管,這徐維康,真的是對自己的meimei和初一有所虧欠。 金銀,財帛,總也填不滿人的貪婪之心。 與其到了需要補救的時候,才后悔莫及,倒不如,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將其扼殺于萌芽之中。 他了解自己的meimei。 知她不是個貪婪的女子。 也熟悉初一。 知他一向不怎么把錢看在眼里。 但人終究是會變的。 由儉入奢易。有奢入儉難。 “你虧欠的人多了?!?/br> “若每個都要補償,怕是,把整個魏國公府搬空了,都未必夠?!?/br> “給初一造成傷害的,不是指你一個,而且,你也已為你的做錯,付出了代價?!?/br> “夠了?!?/br> 冬至一邊說著,一邊緩步上前,扶徐維康在床上坐了起來,并將已經不燙了的藥碗,遞到了他的面前。 “你若真想從今起做個好人,就先想想日后要怎么做事罷?!?/br> “我家王妃常說,人與立世,當親賢者,遠小人?!?/br> “你之前是個紈绔,身邊兒最不缺的,就是慫恿你為惡的酒rou朋友,宵小之輩?!?/br> “若待你傷愈,又受他們蒙蔽作惡,豈不是要白費,我家王妃救你性命之恩!” 冬至沒有名言,他所說的宵小之輩是誰。 但有些事,本就不需要說的太過明白。 徐維康只是“瘋癲”,并不是癡傻。 “以后,我不會再與朱時彤走動了?!?/br> “王妃既是嫁給了三爺為妻,那便是要與他同德同心同命的?!?/br> “我怎可能致她于危險之中?” “而且,我從以前就知道,朱時彤不是好人?!?/br> “我與他走動,本就是為了讓自己變成個惡人,使……所求成真……” “現在,我已跟王妃說清昔日誤會,自無必要,還跟他保持聯系?!?/br> 提到柳輕心和翎鈞的姻緣,徐維康輕輕的嘆了口氣。 君子當成人之美。 雖然,他并不是君子。 但他卻希望,“他的語嫣”能得到幸福。 如今的翎鈞,正聲勢如日中天,說不好將來,就是大明朝的新君。 而她,嫁給他做正妃,待他承位之時,便是毫無疑問的入主正宮之人。 這尊貴,他給不起,給不了,自然,也不忍破壞。 他只要能看著她笑就好了。 哪怕,那笑不是為了他。 “我答應了王妃,待我傷愈。會重拾武道?!?/br> “若無意外,我會成為新的魏國公,為大明朝,守南疆國門,使蠻夷不入?!?/br> 徐偉康端起藥碗,將碗里的苦藥一飲而盡。 然后,緩緩的吐了口氣,下顎微揚地,看向了站在他旁邊的冬至。 “你去告訴三爺?!?/br> “若她歲月靜好,魏國公府便是大明朝的魏國公府?!?/br> “若她有恙,我徐維康,便是那橫刀立馬,毀他國門之人!” “我會替你轉答?!?/br> 徐維康眼中突然驚現的鋒芒,讓冬至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這種決絕和不惜一切,他曾經見過。 數年前,于他父親眼中見過。 彼時,他們正遭土匪劫掠,他父親身中數刀將亡,便是以這種眼神盯著他,讓他起誓,會以余生,報當時之仇,護家中女眷安康。 “多謝?!?/br> 徐維康輕輕地點了點頭,從床頭的盒子里,摸出了暫存在那里的,他的玉佩,遞到了冬至面前。 “你拿上這個,去嚴家當鋪兌一千兩銀子?!?/br> “若有人跟你問來處,你就說是我使你這么做的?!?/br> “反正這事兒,我昔日不曾少做,那掌柜早已見怪不怪?!?/br> “這是我母親給我留下的東西,待晚些時候,我父親,定會使人去贖?!?/br> 提到魏國公徐邦瑞,徐維康的眸子里,閃出了隱隱的責備。 是的。 責備。 這是他昔年所行惡舉,對他的虧欠。 雖曠日持久,仍未能消弭,他心中所恨。 如果沒有他的阻礙,此時,站在“他的語嫣”身邊的,一定會是,滿含幸福笑意的他才是! “我說過了,我不會要你銀子?!?/br> “初一也不會需要?!?/br> “你還是不要再繼續胡鬧了?!?/br> 冬至沒有接徐維康遞上來的玉佩。 他撿了被徐維康喝空的藥碗,轉身,走回了屋中的圓桌旁邊,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這人還真是執拗的厲害。 聽不懂旁人說話般的死腦筋! “這不是給你的,你無權拒絕?!?/br> “你把它交給你家三爺,就說,是我賠償初一的藥費,讓他自行處置便好?!?/br> 徐維康很聰明。 他知道,讓他補償出去的這錢,過一下翎鈞的手,再交付給初一,便不可能再遭到拒絕。 翎鈞,只要不是太傻,便不會拒絕這錢。 不然,若這事兒,傳去了外人耳中,便會被人當是,三皇子府的人,可以隨意招惹欺負,損其“煞星”威名。 而且,他也不擔心,翎鈞會把這銀子,留作自己花用。 想翎鈞,獨攬西北供給貿易多年,早已是個,壓根兒就不差錢的人。 為了這么點兒小錢,傷了與親侍的關系親近,怎么想,都不劃算的不是? 這是陽謀,讓人無法拒絕。 或者說,若想拒絕,便需付出數倍于答應的心思。 沒人會愿意,把心思,耗在一件,出力不討好兒的事情上! “王妃讓我照顧你,沒有她的吩咐,我不能離開?!?/br> 雖不似十五般,善與人應對。 但借力打力一途,冬至卻用的頗為順手。 “要不你跟王妃商量一下,讓他給我個許可?” “銀子兌回來,你就收了罷?!?/br> “三爺那里,我去跟他說?!?/br> “你若怕盤錦亂花,就拿上銀子,去西城,給她置辦間小些的鋪面?!?/br> “將來,她是要自己用也好,租出去也罷,總好歹,還能有些零花,不用事事跟自己夫君伸手討要?!?/br> “這是她應得的,你這當人哥哥的,總該有些擔當,不要什么事兒,都畏首畏尾?!?/br> 柳輕心的聲音,于屋外響起。 房門被推了開來,她蓮步輕移而入。 語嫣不在,立夏就變成了她寸步不離的小尾巴。 她于武技一途,不比語嫣,但聽力,卻半點兒都不輸她。 自剛才,她們下了樓來,行至拐角處,她便聽到了徐維康跟冬至對話,并將其,悉數轉述給了柳輕心聽。 在柳輕心這“未來人”想來,弄傷旁人,給以賠償,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兒。 而且,這事兒若當真過翎鈞一道手,再給了初一,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各自的恩怨,各自衡量商議解決之法。 若由翎鈞出面,當了這一次的“和事老”,將來,便會有數之不盡的瑣碎雜事,前仆后繼的涌上門來,只為,讓那些瑣碎雜事的當事者,能跟他扯上關系,攀份許會于將來,成“不時之需”的交情。 “謹遵王妃吩咐?!?/br> 對柳輕心,冬至從不會生出半點兒忤逆心思。 在他想來,一個能讓他們家三爺,都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定不可能,致其于水火而不顧。 既然,收徐維康的財帛,不會給他們家三爺招惹麻煩,那,他還有什么可拒絕的? 他希望盤錦過的好。 越幸福,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