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峙不退閑茶耗
司菁奉魏國公徐邦瑞的命令回來,恰好就聽到了這場,由柳輕心主導的,安靜的戰爭。 沒有唇槍舌劍,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硝煙彌漫。 可就是這么一場,安靜的近乎匪夷所思的戰爭,卻是把德平伯李銘這朝中之人,無不畏與其對峙的武勛,逼上了“絕路”,不得不由自己的嫡子站出來打圓場,以所攜禮物,救其出尷尬境地。 雖然,禮物帶了來,本就是要送的,然送法不同,處境,也會隨之不同。 一個照面兒,就落了這下風的德平伯李銘,瞧著不動聲色,其實,心下里怕早已驚濤駭浪了才是。 看來,這位準王妃剛才在與自家主子應對的時候,是給留了情面的,不,應該說是,給留了極大的情面的! 眼角余光,瞟見司菁去而復返,柳輕心便知,這是魏國公徐邦瑞的小心思,尋著借口,使其來聽己方與德平伯李銘關系的。 索性,她本就想讓魏國公徐邦瑞“多知道”點兒事,便干脆,佯裝沒瞧到司菁的跟德平伯李銘繼續兵來將擋,直待得了李嵐起贈禮,“禮多人不怪”的邀德平伯李銘進屋的時候,才像是剛剛發現了他般的,隨口跟他明知故問了一句。 “國公可是忘了帶什么東西?” 魏國公徐邦瑞本是打算,來給自己兒子收尸的,自然是什么都不曾帶,既然不曾帶來,當然,也就不存在忘了帶走。 但柳輕心這句隨口問出,本只打算用來客套的話,在司菁聽來,卻是有些“意味深長”,而于之后,他將其傳至他家主子,魏國公徐邦瑞的耳中之時,更是讓魏國公徐邦瑞從頭皮羞紅到了腳底板。 “回王妃的話,主子遣小的回返,是為給少爺傳話幾句教訓?!?/br> 早得了魏國公徐邦瑞交待,又不需自行發揮,司菁這跟在其身邊伺候了有些年頭的人,自然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跟柳輕心對答如流。 但他有些怕,怕這位準王妃會察覺他家主子的真正意圖,并因此,心生不悅的,丟給他無法應對的為難。 他可是既不比德平伯李銘的老jian巨猾,又無兒子從旁使禮物幫襯,倘被擠至墻角,害魏國公徐邦瑞失了顏面,怕是,就只剩了赴死一途。 他家里,上有爹娘年邁,需人奉養,下有稚子,嗷嗷待哺。 他若死,家里,便無異于,天塌地陷。 他不想死,或者說,不舍的死,不敢死。 “國公果然言出必行?!?/br> 柳輕心低眉淺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的,輕嘆了口氣,便下顎微揚的,側過臉,看向了跟在她身邊的立夏,“立夏,你帶他去罷,我這里,要與伯公飲茶,不便成行?!?/br> “是,王妃?!?/br> 立夏點頭應承,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對他們家王妃的“料事如神”佩服到了極致。 就在剛才,魏國公徐邦瑞的馬車與德平伯李銘的馬車擦身而過,還都掀了窗簾,禮節性問好的時候,他們家王妃,便低聲跟她說了,這魏國公徐邦瑞,一準兒會遣可信之人,來探聽一番。 果不其然,他們家王妃的話音兒還沒落下,她就瞧見了這個小子,斜掛在馬背上聽了魏國公徐邦瑞的吩咐之后,回返了來! …… 索性德水軒閉門謝客,不怕有外人聽聞她與德平伯李銘的“閑聊”,柳輕心便故意使人在前堂里,給她和德平伯李銘父子擺了一桌茶點。 這是一種態度。 她相信,以德平伯李銘的狡猾,定能明白,她的真正意圖。 茶是好茶,市面少見,但在德水軒,卻只能算下品,尋常里,只用來招待普通客人,給設宴之人撐面子使用。 點心是小八樣,非新制,與尋常里,限量外賣給各府少爺小姐,帶回府去,孝敬家中長輩的點心禮盒品質相類。 如何跟侍茶的人宣茶,是翎鈞新教給柳輕心的,本想著,有可能用到魏國公徐邦瑞身上。 不曾想,那徐邦瑞實在太好應對,壓根兒不值得她用這招兒,就被打發,夾著尾巴滾蛋了。 而今,德平伯李銘的突然到來,卻是剛剛好,給了她“立規矩”的機會。 “素聞王妃圣手,無緣親見,今我女蒙蔭,當真幸甚?!?/br> 見柳輕心只宣了茶點,跟自己面對面坐了,就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漠,德平伯李銘不禁心思飛轉了起來。 一般來說,這人,一旦表現出了親熱態度,就鮮少有再“倒退回去”的,除非,是原本就對那應對的人,是心有不喜或不悅的。 雖然,德平伯府,之前是有跟大皇子朱翎釴串通,多次致朱翎鈞于陷阱,可那終究是立場不同。 如今,他已態度明朗的,表示了與朱翎鈞親近,這位準王妃,只要不是個傻子,就不該對他這般拒之千里才是。 這位準王妃,當然不是傻子。 不,應該說,是個世間難尋的,有膽識的聰明人。 而且,瞧她跟自己三個兒子的態度,也不像是,對德平伯府有格外排斥抵觸,也就是說…… 沒道理??! 他努力回憶過了之前數年所遇,并沒有過,得罪或刁難她的母族經歷吶! “伯公言重?!?/br> “本妃不過一介莽醫,對藥石有些許參悟,能治些小病小疫,哪就能像伯公謬贊般的,成了能醫天下疾苦的圣手?!?/br> 柳輕心眼皮微抬,像是頗有些不屑德平伯李銘的稱贊,尤其,在說到“醫天下疾苦”這幾個字的時候,還刻意的,加重兩分音量。 這般意味深長的說法,莫說德平伯李銘這樣的人精,就是個尋常官宦人家出身的少爺小姐,也能聽得分明,知自己該于此,多追問一句,方顯自己有誠意,與對方繼續“暢所欲言”。 “王妃圣手仁心,燕京誰人不知,怎竟突然說出這般喪氣話來!” “可是聽了什么無聊之人議論評說,覺得于自己所逐醫道違背了?” 德平伯李銘身為人父,有兒子在時,自然要于外人面前,略端幾分架子,才不致太失顏面。 見柳輕心突發嗟嘆,德平伯李銘又不便接話,李嵐起忙站起身,態度恭敬的,對她躬身行禮,以示慰問誠懇。 “嵐起公子有所不知?!?/br> “所謂圣手醫天下,可不僅僅是醫殘病傷患,還要能醫得了人心?!?/br> “可這人心,又哪里是那么好醫的?” 聽李嵐起跟自己“慰問”,柳輕心苦笑了一下,然后,面露苦悶的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了旁處。 “都道是,養不教,父之過,那受恩之人的父親,親見其恩將仇報,猶視若無睹,我區區醫者,母族又非世家名門,能耐人何?” 沉默。 德平伯李銘自然知道,柳輕心這是在說他教子無方。 可他細心琢磨了半天,仍覺毫無頭緒,故不知該如何作答,才能將自己從這難聽的責備里,摘個清楚明白。 李嵐起知道,柳輕心這是在暗指李虎躍,擬助他“掃平承爵障礙”,故不敢聒噪多言,引德平伯李銘,他狡若靈狐的父親懷疑居心。 而柳輕心,這本就極擅揣度人心的人,一早兒就準備好了,要放長線,釣大魚,又怎會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拋鉤人? 茶水喝盡,就有侍立于旁的止水添斟。 點心吃完,就有等候在側的盤錦更換。 直待后來,德平伯李銘著實被茶點塞滿了肚子,半口茶都喝不下了,不敢坐回坐回座位的李嵐起,腿都酸了,柳輕心,也沒再說半個字兒。 比耐性? 呵,她可是住在這里,就這么坐到半宿,都無所謂的,會怕這兩只,需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城的狐貍? “老朽細思府中子嗣,著實想不出,會有哪一個,是如王妃所言般,虧欠了教養的?!?/br> “還請王妃示下?!?/br> 是眼角余光,悄悄的觀察了一下坐在自己對面的柳輕心。 德平伯李銘,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這丫頭的耐心和氣度,怕是當年的孝恪太后都不換,這朱翎鈞,可真是好運氣! 索性繼續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德平伯李銘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氣,先一步服了軟。 李素一向謹慎,應不會做,惹這位準王妃不悅的事兒。 而只要無關李素,別的子女,無論嫡庶,他都舍得棄之不顧,只為,博她一個歡喜。 “我曾為伯公府上嫡子,虎躍少爺治過斷了的手骨?!?/br> “瞧他言談舉止,也是個規矩識禮之人,哪知道……” 聽德平伯李銘“心誠意至”的跟自己問了,柳輕心自然也沒必要,繼續跟他虛耗。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淺淺的抿了一口茶,然后,頗有些懊惱的搖了搖頭,繼續往下說道。 “伯公見多識廣,您說,這身為名門閨秀,好歹也是知書達理的罷?” “若有人,救了自己兄長前程,是不是該感恩戴德?” “就算,退一萬步講,不為其立長生牌位頌德祈福,也斷不該,咒人家不得好死的,對不對?”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袋里掏出了手帕,“委屈至極”的擦起了,自己那壓根兒就不存在的眼淚。 索性,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誰都明白,各自有幾根兒尾巴,有些事兒,差不多走個過場,讓對方能聽明白了態度,也就得了,沒必要,非得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兒,給自己也平添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