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急病
淚,滑落臉頰。 這一刻,朱堯媛仿佛變回了幾年前的那個,痛了會哭,傷心了會哭,對某樣東西求而不得了也會哭的孩子,而不再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公主,不再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將權謀戲耍于指尖,將敵人推下懸崖,都面不改色的公主。 雖然,她并不相信,柳輕心能活死人,rou白骨。 但…… “若他不死,你可愿嫁他為妻?” 柳輕心微笑著站直身子,對朱堯媛循循善誘。 “愿?!?/br> 朱堯媛答得毫不猶豫,仿佛,就算柳輕心拋給她的,是萬丈深淵,只要,能自那深淵里,聽到一聲,來自于萬敬初的琴音,她,都會義無反顧的跳下去。 “莫說是嫁他為妻?!?/br> “哪怕,嫂嫂告訴媛兒,能讓害他殞命的人,生不如死,媛兒,也愿傾己所能?!?/br> “哪怕,嫂嫂告訴媛兒,能讓媛兒為他死殉,在陰曹地府,與他喜結連理,而不牽累母妃,兄長和翎戮,媛兒,也愿傾己所能?!?/br> 朱堯媛的這兩聲“嫂嫂”,顯然不似之前,對柳輕心出言試探時般搪塞敷衍。 她很認真。 準確的說,是頗有些急切。 她一直在哭,每說一句話出來,眼淚,便更洶涌一些。 到末了,更是連說話的聲音里,都帶了哽咽。 “走罷,我帶你去見他?!?/br> 扭頭,看了翎鈞一眼,見他竟一臉興奮的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她別停,柳輕心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世上,怎會有這種哥哥。 死乞白賴的跟人求,弄哭自己meimei,而且還要,哭得越厲害越好。 瞧朱堯媛這可憐的小丫頭,明明是cao好心,來給他們幫忙的,結果,這才剛進了門兒,內堂都沒進,就哭成了個淚人兒! “那,那個姜如松不是,不是說把他埋了么,怎,怎么……” 聽柳輕心說,要帶她去見萬敬初,朱堯媛先是愣了一下,繼而,便哭得更厲害了起來。 雖時值冬天,尸身不易腐壞,但依著民間傳聞,這下了葬的尸體,再被人刨出來,乃是大大的不吉,嚴重的,可是會引起尸變,竟亡者不得往生的。 她情愿,接下來,聽柳輕心告訴她,是姜如松撒了謊,沒將萬敬初入土,而不是有人,擾他死后安寧。 “你兄長說,時候不到,埋了怪可惜的,就交給了我打理暫管?!?/br> “如今,你既已表明心意,愿與他不離不棄,那我也就沒必要,再cao這個心,只將他完完整整的交還給你,由你憑著心情處置?!?/br>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柳輕心已答應了翎鈞,幫他惹朱堯媛大哭,那便不會擅改。 雖然,她覺得朱堯媛哭得可憐,但,也僅僅是“覺得”而已,并不會因此,而違背了對翎鈞的承諾。 哭一下而已,又不會哭壞。 就算,朱堯媛哭得背過氣兒去,不還有她這個大夫在么! “嫂嫂的意思是說,兄長找到他的時候,那姜如松,并沒將他入土么?” 朱堯媛一邊說著,一邊抽了抽鼻子。 她在哭。 很認真的哭。 比她生平數年所歷的,每一次落淚,都由心而發。 時值寒冬,在山上尋不到吃食的野狼,必然于亂墳崗橫行,啃食不得安葬的尸體。 一想到,萬敬初那般美好的一個人,會先遭烈火焚燒,又遭狼群啃食,死無全尸,朱堯媛的眼淚,便更洶涌了。 她并不會嫌棄他遺容有損,她只是,只是心疼,單單純純的心疼,心疼他來世,會變成一個樣貌有損,遭人于背后指點嘲笑的人。 她的奶娘,多年前,被皇后杖斃的那個老嬤嬤,曾跟她說過,此生的死相,便是來生的長相,所以,人要多做善事,多積福報,然后,才能相由心生,由丑變美,才能在下一世,一出生,就是個美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眼睛都哭腫了,丑的像只鬼似的?!?/br> 見朱堯媛哭得厲害,連氣息,都有些不穩了,翎鈞哪還敢繼續? 忙上前半步,遞了塊手帕,到她面前。 “你這丫頭總算是又會哭了?!?/br> “以后,別總把事兒藏心里,捂得密不透風,那只會憋壞自己,急壞了親人,高興了敵手?!?/br> 伸手,輕輕的揉了揉朱堯媛的小腦袋,抓起她的一只手,塞進柳輕心手里,示意她去內堂。 “萬敬初沒死?!?/br> “所幸那日,沐睿使人來給我送了消息,說你在街市,惹了沐德豐,不然,后果定不堪設想?!?/br> “這得多謝你嫂嫂?!?/br> “若非她早得了一些黔國公府密辛,使我早幾日,和那沐睿有了些許交情……” 剩下的,翎鈞沒說,也沒必要再說。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邀功這種事兒,從來都只適合總在外人身上。 許是萬敬初沒死這事兒,對朱堯媛造成的刺激太大。 她突然就僵在了原地,傻了似的,眼睛失了神采。 柳輕心本欲拉著她的手進內堂去,不曾想,竟被僵立原地的她,生生拖了個趔趄。 “公主?” 習慣性的,喚了朱堯媛一聲公主。 見她仍無反應,柳輕心忙回轉身,搭上了她的手腕。 心脈驟停。 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這般積勞才會成疾的病,會出現在一個,朱堯媛這么小的孩子身上! 怪不得,翎鈞要逗她哭泣。 怪不得…… 這孩子,到底是背負了多重的負擔,將多少人和事記掛在了心上! “立夏,快來,快來幫忙!” 眼疾手快的扶住朱堯媛,柳輕心忙不迭的,喊了立夏一聲。 翎鈞“有傷在身”,幫不了忙,而且,朱堯媛終究是個女子,縱他是她兄長,也需得于人前避嫌,免使她名節有損。 將朱堯媛就近抱進一間有榻的房間,關門,使其于榻上平躺,除下靴襪。 柳輕心以最快速度,自腰間荷包里,取出了永不離身的應急用銀針,往她的腳趾尖兒扎去。 “把血擠出來!” 柳輕心運針如飛,一邊扎,一邊跟立夏交待,她應做事宜,“到出了紅血為止!” 紫黑色的血,順著朱堯媛小巧的腳趾,滑落腳心。 直到第七個腳趾扎完,朱堯媛才緩緩的醒轉了過來。 她有些懵懂的,看了下四周。 然后,才感覺到了腳趾上的疼,驀得坐直起來。 “嫂嫂這是……在做什么?” 目光在柳輕心的身上定了一會兒,朱堯媛才堪堪回過神兒般的,眉頭微擰,跟她問詢出聲。 “你險些死了?!?/br> 見朱堯媛醒轉,柳輕心忙抓過她的手,以右手三指,搭上了她的腕子。 試了又試,確準她是沒事了,柳輕心才舒了口氣,側身坐在了小榻上,跟立夏吩咐了一句,“幫她把血跡擦了,穿上鞋襪,她那做事欠思慮周全的哥哥,怕是要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三爺也是為了瑞安公主好?!?/br> “誰能料,她小小年紀,就會有這種病,還病的這么厲害呢!” 見朱堯媛無恙,立夏也是松了口氣。 她跟在翎鈞身邊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對這個meimei,翎鈞有多少心疼和愧疚。 若非他自恃武功了得,受人挑唆,爬樹幫朱堯媛捉受驚的貓崽,便不會遭人暗算,墜地摔傷。 若非他墜地受傷,給了皇后理由,朱堯媛的奶娘,那位一直盡職盡責的陪伴教導朱堯媛的老嬤嬤,也不會被罰亂棍打死。 若非那位老嬤嬤,被當著朱堯媛的面,被亂棍打死,朱堯媛也不會受了刺激,自那之后,再也不對人敞開心扉。 若非…… 這世上,哪里來,那許多的若非呢? 很多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有重來,也沒有機會后悔。 “這病,發時兇險,但當真醫治起來,卻并不算難?!?/br> 將銀針清洗擦拭完畢,裝進盒子,柳輕心便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今日,她那做事欠思慮周全的哥哥,歪打正著的給她把病氣激了出來,也是好事?!?/br> “若再多壓些時日,莫說是我,便是大羅神仙下凡,怕也救不過她命來?!?/br> 房門打開,緊張的把耳朵湊在門扇上,聽屋內聲響的翎鈞,險徑直沖進柳輕心懷里。 他本能的于半空里,強扭力氣,避免與開門的人相撞,待想明白,開門的是他家娘子,再后悔,想借機蹭她幾分芳澤,已是力不能及。 之前,朱堯媛病危,他滿心焦慮,自沒有心情,往柳輕心身上蹭。 這會兒,朱堯媛沒事了,他頓時便又有了心思,惦記如何能不引人話柄的,沾他家娘子“便宜”。 距離大婚,還有大半個月,這手都不能拉一下兒的日子,哪是給人過的! 說起來,還是江南好。 那些在鋪子里做事的婆子,都當他們是成親過的,只會羨慕他們二人,琴瑟和鳴,誰也不敢,在背后里,議論他們不顧禮數! “三爺當心!” 冬至的眼疾腿快,避免了翎鈞墜地時,本能的以手撐地,使假傷的事兒露陷。 但當了這一下兒“墊背的”,卻讓他疼得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