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李家舊事
聽柳輕心發出這種疑問,翎鈞便明白,她對司法歸屬,不是非常了解。 他勾唇一笑,自她手里,接過那紙信函,低頭,仔細的將其中內容,又讀了一遍。 待讀完信函內容,翎鈞松了口氣般的,從面前撿了一枚白子,放到了代表刑部的那方黑子旁邊。 “清吏司要出了正月,才正常運轉?!?/br> “現在,只有輪值的人在?!?/br> 翎鈞一邊說著,一邊抓了一把黑子,在棋盤的空處,給柳輕心擺了一方,能用來說明大明朝司法制度的小圖。 “三法司,你總聽說過罷?” 上一世,柳輕心只是個大夫,雖對大明朝,有些許了解,那也僅限于,研習藥材和藥方的同時,順便,瞟了那么幾眼。 司法制度這種,跟醫術幾乎沾不上邊兒的東西,她可以算是全無概念的。 “我一直以為,抓人這種事兒,歸東廠管?!?/br> 柳輕心曾在一冊古方雜談上,偶然看到,明成祖朱棣,也就是永樂皇帝,設立東廠,以抗衡錦衣衛,其主要職責,是督查官吏,查審要案,雖然,他們的刑訊手段,頗有些殘忍,但也正是他們對“人體結構學”的深入“了解”,推動了盎鏃一科的進步,然柳輕心,卻不以為然。 古醫的十三科中,柳輕心并不喜歡盎鏃這一科。 即便到了如今,她仍會堅持,除了清淤刮骨之外,盡可能不碰刀子。 柳輕心的話,讓翎鈞險些將剛喝進嘴里的茶,噴到棋盤上。 “休聽旁人瞎說?!?/br> “那些家伙,僅相當于暗衛,只能用來查探和處置一些,不能擺到明面上的臟事?!?/br> 用力的把嘴里的茶水,咽進肚子,翎鈞抬起右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跡。 “主管司法的,是三法司?!?/br> “除了你知道的刑部,還有大理寺和都察院?!?/br> “刑部設尚書為長官,設左、右侍郎為副官,設十三清吏司之郎中、員外郎、主事等為屬官,主管天下刑名?!?/br> “我剛才跟你說,清吏司,就是按照各自所屬區域,掌管那一地刑名的?!?/br> “李銘打算舍棄的那個嫡子,李嵐起,曾在刑部供過職,后來,因關節無法打通,晉升無望,才在其同母哥哥,李旌德的奔走下,被調去了兵部?!?/br>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對自己的敵人,德平伯府,翎鈞施以的關注,遠勝其他武勛世家。 他曾多次,試圖將自己的眼線,埋入德平伯府。 奈何,李銘那只老狐貍,謹慎遠勝旁人,或送人,或陪嫁,或以家法打死,總之,每每總能把他送去的眼線,處理的干凈利落。 “能通過奔走,安排了自己弟弟的前程?!?/br> “這么說,那李旌德,應該在燕京,混得不錯?!?/br> 柳輕心稍稍擰了下眉,翻開暗帳抄本,將有關德平伯府的那幾頁,細細的看了一遍。 從江南大營主事手里,拿過好處的人里,沒有一個叫李旌德的。 暗道一聲“奇怪”,柳輕心緩緩抬頭,看向了坐在她對面的翎鈞。 于理,這江南大營主事,連李嵐起都賄賂了,為何,反沒孝敬這個,理應比李嵐起混得還風生水起的人呢? “李旌德已經死了很久了?!?/br> “世人皆傳,他與上一任神機營統領有隙,因阻止其強搶民女,而被活活打死?!?/br> “入葬時,全身骨頭,無一塊完整?!?/br> 提起李旌德,翎鈞不禁莞爾一笑。 不過是德平伯李銘的一枚棄子罷了,再好聽的名聲兒,也換不回命來。 只是,用一個兒子的粉身碎骨,卻沒換到自己想要的神機營統領位置,那李銘,當時怕是要氣瘋了罷…… “李旌德,是被李銘用家法打死的?!?/br> 顧落塵把最后一粒糖果,丟進嘴里,然后,理所應當的,將已經倒空的瓷瓶,放到了柳輕心面前。 “女人,吃完了?!?/br> 他已經習慣了,吃柳輕心免費給他的糖果和點心,許久都不曾使人,去燕京的點心作坊,去給他買各種糕點了。 對此,他手下的殺手們,都頗有些憂心。 但他,卻全不在意。 “用家法打死?” “嘖,這李銘,還真是個狠人!” “如此前途無量的兒子,他還真舍得,說不要,就不要了!” 柳輕心早已習慣,顧落塵拿自己不當外人。 她拎了空瓷瓶,順手,丟進了榻邊兒上的木盒。 那里,已經躺了十幾只,跟這空瓷瓶一模一樣的瓷瓶。 “李銘那老狐貍,為何要殺李旌德?” “不過是想拖個對手下水,沒必要,花這么大代價罷?” 打開腰間的布口袋,從里面摸出一只新瓷瓶,放到顧落塵面前,柳輕心撇了撇嘴,跟他問了一句。 “這種老舊消息,你就別跟我要錢了罷?” “我幫你多照顧語嫣姑娘半天,如何?” “成交?!?/br> 拿起瓷瓶,打開。 顧落塵一邊嚼著糖果,一邊應承了柳輕心的提議。 “是因為李素?!?/br> “李旌德是李銘平妻王氏所生的兒子,他母親的丫鬟,受他授意,以偷竊的罪名,在大年夜里,打死了李素的姨娘?!?/br> “李素一怒之下,砍了那丫鬟,給他姨娘報仇?!?/br> “那王氏覺得,自己受了侮辱,就把事兒,捅到了李銘那里?!?/br> 論消息來源,翎鈞怎比得上攝天門寬泛? 顧落塵不緊不慢的低著頭吃糖,任糖果的碎渣,落到他的衣擺上,也全不在意。 “李銘讓李素親睹了他姨娘被狼群吃掉之后,就送他去了東北大營?!?/br> “那李旌德不服,想收買李銘的親信,半路截殺李素,被李銘逮了個正著,然后,李銘就請了家法,將其亂棍打死了?!?/br> 說這話的工夫,顧落塵已把新到手的糖,吃掉了小半瓶。 而他依然在吃,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打算。 “聽你這意思,李銘,還蠻在乎,李素這個庶子的?” 翎鈞沒有足夠多的消息來源。 所以,在他想來,李素,這個德平伯府出身的庶子,不過是個,可以被李銘隨手舍棄的棋子,他需要賦予他足夠的價值,才能讓他在李銘那里,擁有話語權,從而,實現他請德平伯李銘入甕的目的。 但現在,聽顧落塵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李銘在娶妻之前,就納了薛氏為妾?!?/br> “李銘于西北軍中供職時,官至校尉,身邊,只能帶一個沒有軍銜的人服侍,他沒帶侍衛,帶了薛氏?!?/br> “李銘給薛氏住的是新修的院子?!?/br> “李銘自薛氏死后,再未與任何妻妾同房?!?/br> “李銘帶李素觀看過,狼群分食薛氏尸身之后,使人屠了狼群,將薛氏的尸骨,一塊不落的撿了回去,并送至江南,尋骨匠做成骨器后,再未離目所能及之地?!?/br> “李銘杖斃了預謀害死李素的嫡子李旌德?!?/br> “李銘花費重金,將遭嫡子排擠的李素,自東北大營,調至江南大營?!?/br> “李銘此次欲舍棄的兒子,是李旌德一母所出的弟弟李嵐起,若他身死,打死薛氏的那個丫鬟的主子,王氏,膝下,將再無嫡子可倚仗,依李家族規,無子或子失賢德的妻,無權入族譜,葬祖墳,享后代香火供奉?!?/br> “李銘已擬族告,欲以李素與你交好,需有一個嫡子身份,方能安穩其心,為家族盡瘁為由,抬薛氏身份,使其升為平妻,以衣冠冢入李家祖墳?!?/br> 顧落塵像閑聊一般,一邊吃糖,一邊說出了一堆德平伯府秘辛。 他沒說,他說的這些事兒,需要額外付錢,但翎鈞知道,這些消息里的任意一條,放到市面上去買,都價值不菲。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些消息,于現在,正需要做出決定謀劃的他和柳輕心而言,意義非凡。 “這么說來,咱們需要稍稍改變一些計劃?!?/br> 翎鈞沉吟片刻,抬頭,看向了柳輕心。 他沒對顧落塵表示感謝。 他知道,這些及時雨般的,讓他和柳輕心有捷徑可走的消息,不是簡單的“感謝”二字,可以報答。 顧落塵想要的,是程向前一家不得好死。 他唯一可用來回報顧落塵的,只有讓程向前一家,該死的,死出花樣兒,不該死的,生不如死。 “如此說來,的確是得做些改動?!?/br> 柳輕心點了點頭,對翎鈞的說法,表示同意。 “落塵,這幾封消息里,可還有,關于德平伯府的?” 見顧落塵的糖快吃完了,柳輕心忙打開腰間荷包,把里面所有的瓷瓶都取出來,擺去了他面前。 顧落塵一言不發的打開自己腰間的皮口袋,將瓷瓶,一只只碼放了進去,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剩下的四封里的兩封。 今天,他說了太多的話。 這對寡言少語的他而言,堪稱奇跡。 現在,他只想休息,一個字兒,都不想再說。 見顧落塵不想說話,柳輕心也不逼他,只依著他的所指,優先打開了那兩封,據說是與德平伯府有關的信函。 前一封,說了成國公府發生的事。 德平伯府嫡女,李淵茹,于被揭謀害成國公府子嗣后,自殺身亡。 他的丈夫,朱時澤,于她死后,串通她的陪嫁丫鬟雙雀兒,將她的死,嫁禍給了朱時彤的正妻,英國公府出身的張氏。 成國公下令封閉府門,不準任何人出入成國公府,以徹查此事。 而就在當晚,李淵茹的陪嫁丫鬟,雙雀兒,被朱希忠收了房,成了朱希忠的第十七房小妾。 后一封,說了李銘的嫡長子,東北大營主帥,李良玉的事。 聽聞李素有望得寵,他一邊暗派親信,給名聲僅次于攝天門的老牌殺手門派,斷念樓,下了一個委托,請他們給李素制造麻煩,阻礙其與翎鈞產生“過多友誼”。 另一邊,遣親信直奔寧夏,采購良駒,并聲稱,若有汗血,可代價不計。 “看來,咱們得考慮,把王府隔壁的院子,也買下來?!?/br> “不然,院子里,可該不剩人住的地兒了?!?/br> 翎鈞喜良駒。 這在燕京,早已不是秘密。 但此時,柳輕心用馬來“擠兌”他,目的,可不僅僅是提醒他,該擴建院子了。 “人,總得有些喜好,是吧?” “不然,怎能讓別人覺得,我是有破綻的呢!” 知柳輕心是在怪自己不懂收斂,將真正喜好,輕易暴露人前。 翎鈞頗有些心虛的,伸出右手,撓了撓自己的臉頰。 他想狡辯。 但在目光遇上柳輕心雙眸的那一刻,就干脆的放棄了抵抗。 都是千年的狐貍,誰不知誰,有多少彎彎繞兒? 裝神弄鬼,能糊弄的過去,還是裝瘋賣傻,能糊弄得過去? 做人,不能那么狠,狠得連自己都騙! “咳,那個……” “以后,我盡量收斂?!?/br> “盡量收斂?!?/br> 輕咳一聲,掩飾自己被看穿的尷尬,翎鈞討好的往前湊了湊,“娘子,你瞧,事已至此,我想改,也來不及了,要不……” “讓德平伯府,連擴建宅子的錢,也一并出了!” “反正,他家有錢!” 盯著翎鈞可憐兮兮的模樣看了半天,柳輕心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打一開始,就只打算提點翎鈞,讓他以后謹言慎行,對人多些提防,不要將真正喜好,輕易的示與他人,并沒有要責備他的意思。 是他自己心虛,以為她動了真怒,需他以服軟討好來哄。 她樂得多瞧個熱鬧,自然要強忍著笑,不將這誤會點破。 但熱鬧這東西,瞧一瞧,也就罷了,瞧過之后,日子,還是得好好的過。 該算計的,該謀劃的,該琢磨的,一樣兒,也不能少。 “瞧這李良玉的這做法,燕京那邊,怕是已經有不少人,將要為搶購好馬,打起來了?!?/br> “不如,咱們也套個現,把你存在府里的那幾匹,沒什么名氣的好馬,使沒人認識手下,送去馬市,圈他們一波兒錢?” 柳輕心轉了下眼珠兒。 然后,一臉壞笑的看向了翎鈞,跟他說出了,自己的“謀財”大計。 “索性他們買馬,也是為了跟你討好,到咱們大婚的日子定下,他們也就該爭先恐后的,來給你送回來了?!?/br> “不若,成全一下他們的‘孝心’,讓他們花費重金,把那幾匹馬請回去,當祖宗般的供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