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因為他只能這樣幻想了啊。 他總不能幻想,突然出現一個什么人,說要領養他吧,畢竟十八年的現實,早就讓他知道,不可能會有人領養一個又瞎又傻的孤兒。 圣主尋到了他,為他治好臉上的傷,告訴他:“爹爹一直都在找你?!?/br> 原來我真的有爹娘! 原來我真的是被不小心遺失的! 原來爹娘一直都在找我! 圣主把裴天落接回圣堂,指著紀心柔說,“這是你娘?!?/br> 裴天落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聞到一種叫不出名字的香味,母親應當很漂亮吧,就像從前那些來孤兒院的貴婦人一樣? 圣主:“愣什么,叫人啊?!?/br> 裴天落大著膽子叫了一聲:“娘、娘親……” 紀心柔還沒有開口,花媚容便搶著問:“你叫什么名字?” 裴天落循著聲音投去空洞洞的雙眼:“我叫傻子,大家都叫我傻子?!?/br> 滿堂哄笑:“真是個傻子,他還以為傻子是人名呢,他傻到根本不知道,別人叫他傻子是在嘲笑他?!?/br> 圣主:“好了,你們也看到了,即便一直按照那位仙人所說,把他養在海外仙山,他的腦子還是愚鈍成這樣,如果當真一開始就把他養在圣堂,他早就按照仙人說的那樣死了。我說十八歲之前,不能把他接回圣堂,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句句屬實,句句是為他好?!?/br> 裴天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海外仙山。 但是爹爹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告訴他:“你以后要對人說,你從小生長在海外的仙山?!?/br> 裴天落想要討好這位一直只存在于幻想中,突然在現實里出現的父親。 他本能地想要討好所有人,因為他想要留在這個家,他想要有自己的家,家是他在暗無天日的孤兒院里,被雷諾那幫人無數次欺凌的時候,唯一能夠幻想出來的天堂。 他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對,我以前住在海外的仙山?!?/br> 換來的仍舊是大家的哄堂大笑,“仙人都治不好他的腦子,圣子之位肯定還是天賜少爺的?!?/br> 在這世間,也只有宋如一人,聽到小宋晏脆生生地說著“我有名字的呀,我叫傻子,大家都叫我傻子”的時候,會心疼他這些年的遭遇,會憐惜他傻到被別人欺凌都不知道,還真以為傻子只是一個名字。 因為太過心疼裴天落,宋如在那一瞬間毫不遲疑地為他取了一個名字,“叫宋晏怎么樣?” 圣主告知他:“你叫裴天落?!?/br> 只是告知而已,就像隨便給阿貓阿狗取一個名字,好分辨它們。 但那時候裴天落也開心極了,開心的就像是小宋晏剛剛知道自己叫宋晏的時候,“我有名字啦!裴田螺、裴田螺,我不叫傻子了,我叫裴田螺?!?/br> 這再次引來充滿惡意的嘲笑聲:“田螺?他當自己是泡在溝渠污泥里的那種惡心玩意嗎?他怎么不干脆說自己叫裴老鼠?” 紀心柔聽不得這種嘲笑,這簡直像是在嘲笑她的三哥!這名字是三哥取的,她怎能允許裴天落給三哥臉上抹黑? 紀心柔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在海外仙山被嬌養到十八歲的人,怎么會連最簡單的發音都做不到? 她厲聲道:“你是故意的嗎?裴、天、落!是天落,不是田螺!” 裴天落不懂得發音,他是個傻子,沒有上過一天的學,驟然聽聞這三個字,只能模模糊糊地跟著念出來,沒辦法清晰地咬正每一個音節。 裴天落嚇得向后退了一步,他是孩童智商,孩子對于人的善意和惡意,是有一種很簡單的分辨方法的,圣主和花媚容對他很溫柔,他就以為他們是好人,紀心柔對他這么兇,他就以為娘親不喜歡自己。 娘親跟我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跟那些被收養之后,重新回到孤兒院探望的孩子,口中所說的母親的溫柔也不一樣。 裴天落嚇得顫聲跟著念:“裴、天、落?!?/br> 但不管這其中怎樣波折,那天晚上,睡在圣堂溫暖又柔軟的大床里,裴天落的心情和小宋晏剛被接到神殿時是一樣的。 他從來沒有躺過這么軟的床,蓋過這么暖和的被子。 他不敢閉上眼睛,生怕一睡著再醒來就會發現一切只是一場美好的幻夢。 他滿心都是歡喜,反復重復著:“我有家了,我回家了,我有爹爹和娘親,還有花姨?;ㄒ淌鞘裁??以前沒有聽那些回孤兒院的人提起過,他們還有這種家人,不過爹爹說那也是我的家人。我有自己的名字了,真好!爹爹治好了我臉上的傷,爹爹他好強啊,我幻想過最厲害的爹爹,也就是街頭的屠夫,能每天都往家里帶回rou,但我爹爹是圣主!他們說他是北境的王。以后再也不會擔心有人欺負我了,我不用怕別人看我好看,就對我做那些惡心的事……” 就這么翻來覆去地想了大半夜,最后因為實在熬不住了,裴天落才睡了過去,睡夢中的他,就連嘴角都是笑著的。 那時裴天落還不知道,這表面看起來像是天堂的家,其實是比孤兒院更加可怕的地獄。 第165章 丁芷君手里提著兩把劍, 左手是青色的滄溟劍,右手是紅色的靈霞劍,一步一步走向圣主。 圣主眼睜睜地看著她砍去自己的雙臂, 看著她幾乎把裴天賜抽皮扒骨,看著她絲毫不顧念花媚容和紀心柔的姐妹情分,直接把花媚容的手釘死在地上, 挑斷了花媚容的手筋,如今又看著她走向自己。 什么女君子?這分明是個女魔頭! 圣主哀求道:“心柔, 你救救我!” 紀心柔還沒有辦法接受這一整件事,但保護圣主早就成為她的本能, 她下意識地想要開口,為圣主求情。 就聽到丁芷君冷漠的聲音:“你每多替他說一句話, 我就多砍他一刀, 我說到做到!” 紀心柔只好閉上了嘴。 丁芷君質問圣主:“怎么?你怕死???你殺我外孫的時候倒是不怕?!?/br> 紀開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圣主喃喃道。 十八年前的當初。 沒有人逼著他殺裴天落。 花媚容只是提議, 把裴天賜也抱回圣堂,就對紀心柔說,她生了一對異卵雙胞胎, 這種雙胞胎長的并不像。 明明一開始, 圣主拒絕了她:“你要是果真心疼天賜,以后尋個好一點的時機, 我將他帶回圣堂, 說他是個孤兒, 想要收養他。心柔那性子你也知道, 她會視他如己出的。你說他是紀心柔的孩子,如果引起紀家懷疑,以后就是雞飛蛋打!” 花媚容:“可是天賜他沒有靈根, 無法修煉,又是圣堂養子,我怕他受人欺負?!?/br> 圣主:“花家不是有那么多人口嗎?你去找一個和你有血緣關系的嬰兒,我剝開他的靈根給天賜便是?!?/br> 花媚容:“他們的靈根又不好……” 花婆婆只是對圣主說:“天生紫眸不詳?!?/br> 這句話本也不必花婆婆說,在神耀帝國廣為流傳著這樣一句箴言:“紫眸不詳?!?/br>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個事實,天生紫眸不詳,會招致災禍。 那天海上風浪很大,已是第五階的圣主,差點死在海上。 一回到圣堂,就受到丁芷君的斥責:“當初你求娶心兒時,是怎么向我保證的?你說會照顧她一生一世!如今她臨盆在即,你去了哪里鬼混?” 圣主那一日是去向花婆婆求得渡海進攻南境的方法。 他明明是北境的王,但紀家人永遠都像罵孫子一樣罵他。 什么事都可以罵他,大到南北之戰,他們說他不仁不義,小到日常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他們說他疏忽紀心柔。 圣主在這門親事里從來沒有抬起過頭,哪怕他已是北境的實際統治者。 當年丁芷君逼他發誓,“你們圣堂,從根子上就爛了,歷代圣主全都是濫情貨色,除非你能保證永不納妾,不然根本不配娶心兒?!?/br> 那時候他太需要定下這門婚事了,這能幫他殺出重圍,奪取圣主之位。 圣主每次和花媚容茍且,心里都有一種報復的快意,你罵我罵的像孫子又如何?我想做的事,你根本就攔不??! 北境的規矩,只有孩子的親生父親才能進產房,其他人進產房就會分走新生兒的氣運。 紀心柔很信這一套,把所有人全都趕了出去,就連婢女都沒有留下,產婆也只允許留下一個。 丁芷君聽著紀心柔慘叫,想要往里面沖,是紀開元和紀家四個兒子一起攔住她。如今總算見到圣主回來,丁芷君連忙打發他進去照顧女兒。 圣主剛一走進去,就看到紀心柔疼得昏迷過去,產婆手里抱著一個新生嬰兒,一下子把他丟了出去:“怪胎!他是個怪胎!天生紫眸的怪胎!紫眸不詳,他會為所有人招致不詳?!?/br> 產婆被自己接生出來一個紫眸怪胎這樣一個事實,嚇得昏迷了。 圣主用神力接住裴天落,沒有讓他摔在地上,一低頭就對上了他那一雙妖異的紫色眼睛。 別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會哭。 但這孩子不會哭。 只是睜著一雙剔透的紫眸看著你。 那一瞬間,圣主腦海里閃過的是死在他手里的無辜百姓和軍中將士,是為了爭權奪利,殺掉的親生兄弟,是一次又一次從紀家手里坑蒙拐騙修煉資源。 這嬰孩簡直如同傳說中那些真正的圣者一般,生而知之。 圣主只覺自己所有罪孽,在他面前全都無所遁形。 這不像是我的兒子,簡直像是前來索命的惡鬼,又或者是審判我的神使。 他是天靈根。 同樣是兒子,圣主看到花媚容生的裴天賜,只覺得親切,父愛之心拳拳,看到紀心柔生的裴天落,滿心都是恐懼。 他有著一雙代表不詳的妖異紫眸,可他同時又有著直擊人心的通透,他是絕世罕見的天靈根,未來會成為流傳史冊的一代圣主! 如果裴天落未來成為圣主,查出我和紅衣主教的罪孽,會怎樣對待我?就像紀家人那樣嗎?他還這么小,眉眼就和紀家人那么像! 夠了,我不需要一個大義滅親,推翻我統治的兒子,有紀家那一幫親家已經夠糟心的了! 圣主眼前閃過許多畫面。 花婆婆說天生紫眸不詳。 花媚容說要幫裴天賜尋找靈根,要把他帶回圣堂養。 丁芷君斥責他,當初明明承諾過好好照顧紀心柔,永不納妾。 就在這孩子誕生的這一天,他差點死于海上的風浪。 惡向膽邊生! 圣主使用幻陣,繼續偽裝出紀心柔還在慘叫的一幕,一只手拎著裴天落,通過密道到了花媚容那里。 他活生生地剖開裴天落的靈根,嫁接到裴天賜的身體里。 圣主滿手都是血,那種血腥的現場,自己低頭看看都有一絲害怕,可那孩子還是沒有哭,他就像不知道什么是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