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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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的天空,格外遼闊,黃昏中悠遠的云層,籠罩著這小小的村舍。寂靜的山野里,耳邊漂浮著的,只有一句伴著哽咽的哭訴。 我已經心如死灰,但雅林說的話,還是震驚到了我。我握著小刀的手,竟不禁顫了一下。 她的臉上滿是痛苦,好像對我說出這句話是萬不得已。但我在短暫的震驚后,只是轉過頭去,依然冷冷地看著她。 聽多了她的謊言,看多了她的表演,無論她再編出什么樣的新鮮故事,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為了救他,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蔽业穆曇舻?。 我不屑的回應把雅林驚住了,她的呼吸陡然急促:“我說的是真的!” 我微微一笑,嘴角略帶些蔑視:“還有更勁爆的嗎?” “……”雅林本還想說什么,卻被我一句話堵了回去。 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辦法了吧,這辦法一旦宣告失敗,她便是走投無路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和她耗下去,給她的這最后一點面子,就到此為止吧。 雅林看到我要回屋子里去,急了起來,急忙又說:“我知道我從前騙過你,可那不代表我現在也在騙你。我來平城就是來找他的,來找我父親的!我說的真的是千真萬確,你就算不全信,那你也想一想,萬一是真的呢!萬一是真的呢!” 演到這份兒上,也算是爐火純青了吧,只可惜這臨時編出來的故事,有天大的漏洞。 我眉鋒一沉,厲聲回道:“羅雅林,我在你眼里就是個傻子嗎?如果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那你之前說過的那些算什么?你怎么慫恿廉河銘害了賴盈莎,又來害我的那些,算什么?你是不是想改口說,以前是在騙我,現在說的才是事實?好,先不管你說過什么,你能解釋我在你家看到的那些嗎?你不會還想說你喜歡和你親爹上床吧!” 雅林渾身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身子一軟,要不是靠在車窗上,差點倒了下去。她的臉色更加蒼白,那雙眼睛,也從剛才的充滿期待變得黯然失色。 我繼續道:“就不說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算你能把那些都解釋得頭頭是道,可有一個矛盾你無法解釋!你難道不記得了嗎,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給我講過你小時候的事,你親口說過你父親早就過世了!現在又冒出來一個親生父親,你叫我怎么信?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你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你根本不拿我當回事,說過什么都忘了吧?比起現在這個你,當時那個雅林不知道要可信多少倍!” 我的話已經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辯駁的余地了。她不再說話,只是捂著嘴,半頷著腰,泣不成聲。 她已然陷入絕望,我也收住了口,并無心把她罵得狗血噴頭。 “你要不想親眼看到他死,就在這里等著?!蔽艺f完,轉身就走。 余光中,雅林似乎伸出手想拉住我,但她的手有些無力,沒能夠著我。 進門前,我聽到她在咳嗽,不知為何,那咳嗽聲聽著那么地叫人揪心。 但我沒有回頭。 我忽然,不敢回頭…… *** 我緊咬著牙,一刻不停地朝里屋走,直徑走到廉河銘昏迷的地方,蹲下身,把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只要輕輕一劃,這個兇手就會立刻血濺當場。但這馬上就要大仇得報的最后一步,我握著刀的手,卻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 ——盡管逃開了,我腦中還是不停地回放起了剛才的場景,從雅林口中說出的“親生父親”四個字,不斷地在我耳邊飄來蕩去,就像中邪了一般,一下下猛烈地沖擊著我,避無可避! 我明明一丁點兒都不信,明明隨手就能抓出一堆理由來否定,可為什么握著刀的手,就是使不出力氣? 看著面前不省人事的廉河銘,我忽然不敢再去問一個問題——為什么,他要來送死? 我猛地縮回了握著刀的手,倉皇之下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理清這混亂的思緒。 回過些神來后,我發現我進來已經有好一會兒。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除了昏睡在一旁的張進,整間屋子空空蕩蕩。 雅林沒有再跟進來,連腳步聲都沒有。整個屋子異常地安靜,安靜得可怕! 我發覺自己在潛意識里,等待著雅林再次沖進來將我攔下。我并不希望她插手,可我卻默認她一定會插手。而當我發現她沒有沖進來阻攔時,自己卻慌了。 我不相信她會放任我殺掉廉河銘,以她的倔強,就算是拼了命也會和我死扛到底,可她為什么沒有跟進來?為什么沒有抵抗到最后? 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雅林那張像紙一樣蒼白的臉,一瞬間,我不僅是手在發抖,連心都在發抖了! 一種不詳的預感驀地升起,我迅速起身大步往外走。 果然,我剛推開外屋的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暈迷不醒的雅林! *** 顧不上懷疑她是不是又在假裝,我飛快地跑了過去。 我喊了她好幾聲都沒有反應,就蹲下去搖她的身子。我一搖,從她右手中就滑落出了一個藥瓶子。我撿起來看了看,那是她的救命藥,她要是犯病了,就會吃這個??蛇@藥瓶子的瓶蓋死死地關閉著,沒有被打開,上面還留著幾道濕漉漉的齒印——我頓時明白過來,她的左手受傷了,動不了,單靠右手打不開這瓶子,于是她嘗試用牙咬開,但沒能成功 ——她真的不是在假裝,她是真的病了! “雅林醒醒!瓶子打開了!”我扶起她的上身,試圖喚醒她,她毫無反應。 我把藥強行放進她嘴里,她也完全不能吞咽。我又把手放到她鼻前試了試,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那是雅林第一次在我面前暈倒,她整張臉毫無血色,嘴唇紫灰,嚇出了我一身冷汗! 我罵過她,打過她,可我再怎么恨她,看到她這副模樣,還是無法阻止慌張和恐懼。我答應張進的事還沒有做完,但我顧不上了,只能第一時間把雅林送去救治,一刻都不能耽誤! ***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車開到離村舍最近的醫院,在雅林被推進病房后,便在外面焦急地等候。 我坐在一張條椅上,膝蓋上放著從車里拿出來的雅林的包。我從未翻看過她的包,但今天,我毫不猶豫地打開了。 雅林的包里,除了錢包鑰匙手機這三樣必備品,剩下的全都是藥。不管是瓶裝的還是紙袋裝的,標簽上都寫著她的名字,應該都是醫院開的處方藥。那些藥的包裝上只有藥名,沒寫藥效,我不知道都是治療什么的,但她隨身帶著這么多藥,卻讓我不由得吃驚。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只過了半個小時,幾名醫務人員就從病房出來了。 “你是病人家屬?”一位醫生問我。 “我是她朋友,她怎么樣了?” “幸好送得及時,沒有危險了,只是身體比較虛弱,幾個小時之內可能醒不過來?!?/br> 我松了一口氣,說了聲謝謝,又詳細問了問雅林的病情。 “就癥狀來看,應該是艾森曼格綜合癥。不過還沒有做全面檢查,不能確診?!?/br> “什么……什么???” “這是先天性心臟病長期未能治愈,病情發展,導致右向左分流,肺動脈高壓無法逆轉的一種結果。當然,這只是初步診斷,最好帶她到市里的大醫院檢查檢查?!?/br> “她之前應該是檢查過的,她好像,還在吃藥?!蔽野蜒帕职锏乃幠贸鰜斫o醫生看。 醫生看了藥名,點點頭:“這里面有緩解肺動脈高壓的藥,那診斷應該沒錯??磥硭恢痹诮邮苤委?,等她蘇醒以后,最好把她轉到長期治療的醫院去?!?/br> “這病能治好嗎?”我心頭開始一點點布下陰霾。 “如果能把肺壓控制到一定范圍,還是有可能獲得手術機會的。我們這里沒有她之前的治療記錄,不好推斷病人的情況。只能說就目前的狀況來看,能接受手術矯正的機會比較小?!?/br> 我沒有完全聽明白醫生的話,但我聽出來雅林的情況并不樂觀:“如果不能手術,會怎么樣?” “病情會繼續發展,容易出現氣短、紫紺等癥狀。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可能慢慢會有別的并發癥,無法保證生活質量。當然,每個人的狀況不一樣,保養情況也不一樣,病情發展的速度就會很不一樣。一般來講,如果能保證不勞累,不激動,不生育,平安地過上十幾二十年,甚至更長,完全有可能?!?/br> “不生育?不能結婚嗎?” “這倒不是,只是心肺功能無法承受妊娠和分娩帶來的負擔?!?/br> “那……正常的婚姻生活呢?” “這個……不是說完全不可以,視病情而定。以病人目前的狀況,還是要節制為好?!?/br> *** 我問醫生這最后一個問題,是因為我腦中突然回想起了在雅林家撞見的那一幕,和在抽屜里發現的那盒避孕套,但醫生的回答卻讓我困惑了。 從雅林吃的藥包裝上寫的日期來看,她這樣的病況該是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不說別的,就僅從她這樣的身體狀況來看,也根本不可能去做那樣的事。那我看到的那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間,許多我以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變得漏洞百出?,F在再仔細回想,其實我根本沒有親眼看到過任何實質性的場景,那所有一切的邏輯,都是從旁枝末節的各個片段拼湊而成。而那些旁枝末節的片段,又未嘗不能只是假象呢? 難道,那些曾叫我觸目驚心的事才是真正的假象,而雅林暈倒前對我說的那句話才是真的嗎? 廉河銘,真的,是她的生父? 我坐在病房外的條椅上,埋著頭,雙手從額前插進頭發里,整個人忽然陷入了一片虛無的空間。所有的事都在這片空間里變得混亂,一路走來得知的關于雅林的種種,都在這里變得扭曲。所有發生過的事,所有記憶的殘片,都在狠狠地相互撞擊,撞擊之后,破碎成漫天飄散的碎片…… 藏在那些碎片之后的,雅林的身影,又一次變得模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