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笙睜開眼睛時，眼眶被淚水淹沒，只要輕輕一眨，便會滑落，但他只是睜大眼睛努力將那朦朧的霧氣消散。

    昨晚的夢恍如昨日再現，父母的音容笑貌依舊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仿佛從未離開過。

    天氣漸漸涼下來，朝陽升起的地方，紅霞染遍湛藍的天空。

    許主任不要錢的心靈雞湯伴隨著起床鈴聲“保衛黃河”曲一同響起，純音樂倒像是為他的演講伴奏。

    “同學們，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我們要從不懶床，不戀床做起，今天進步一小步，明天就會進步一大步——”

    聞肆把頭埋在枕頭底下，企圖躲避許主任的魔音，奈何心靈雞湯伴隨著背景音樂，無孔不入。

    “我后悔了，我不該作死搬到宿舍來的，家里的大床不軟嗎？家里的臥室不安靜嗎？睡到自然醒不香——我日，同桌，你幾點起來的?！?/br>
    祁笙坐在窗戶下的雙人桌前，開始看書。

    今天，他難得沒有對聞肆的話充耳不聞，語氣也溫柔了些許，“在許主任試話筒時，我就醒了?！?/br>
    祁笙說謊了，因為那個夢，他五點就醒了，睜著眼睛看寢室的光線一點點亮起來，直到走廊開始有人說話，腳步聲噠噠地，他才起來端著臉盆去洗漱。

    “你該起床去刷牙洗臉了，我先去教室了?！逼铙习炎蛱熳鲆话氲鼐碜油鶗镆蝗?，就開門出去了。

    聞肆一躍而起，疊好被子，也擠著高峰期去刷牙洗臉，還碰到了打算接水洗臉，依舊迷迷瞪瞪睜不開眼的張光磊。

    “朋友，醒醒，前面是柱子了，你別一早就哐哐撞大墻?！甭勊烈慌乃绨蛱嵝训?，就風一陣地刮回了寢室放東西，隨即關好門離開。

    張光磊一洗好，就跟見了鬼似的，也跑回了宿舍。

    ……

    “真的見鬼了，聞肆起那么早?！?/br>
    張光磊拉著許崔咬耳朵，視線轉向在轉筆的聞肆。

    “聞肆早起還不好了，我爸天天盼著他學好，也許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天，也感動了聞肆吧?！?/br>
    張光磊，“……”

    張光磊說：“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它虛不虛？”

    許崔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回座位開始背課文。

    “同桌，中午我們去外面吃吧，我請客?！甭勊吝@人吧，但凡祁笙給點好臉色，他就得寸進尺。

    “不去?！?/br>
    聞肆可不會輕易放棄，他又開始胡攪蠻纏，“去吧，那家炒菜館我經常去，味道真的不錯，如果不還你這頓飯，我良心過意不去——”

    “去去去?！逼铙险嫦肴鄰堅嚲戆崖勊恋淖於律?。

    聞肆目的得逞，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便不再煩他，拿了個無線耳機開始聽歌。

    靜音打了幾盤游戲，又看了幾集電影，一個早上的時間就過去了，最后一節課，聞肆拿手機給接他的司機發了個信息，讓他送輛自行車到學校來。

    于是，等下課后，聞肆就帶著祁笙去拿自行車，打算載著他過去。

    祁笙一看到自行車，轉身就要往食堂走去，聞肆一把牽住他的手，“同桌，給點面子，真的不遠，我就懶得走而已?！?/br>
    祁笙看他一眼，眼中懷疑的程度好似男人哄騙女人上床那句我就蹭蹭不進去，簡直一點可信度沒有。

    聞肆：“就五分鐘路程，有條小路可以抄?！?/br>
    祁笙最終還是坐上了自行車，由聞肆載著去炒菜館。

    聞肆說的小路，果然是小路，窄的，兩個大男人面對面經過都會碰到肩的那種。

    祁笙心想，可千萬別碰到同樣騎自行車的，技術不好，指不定就迎面碰上了。

    怕什么來什么，對面一位中年大叔按著車鈴，逐漸逼近，聞肆機智地沖對面大喊一聲，“你往左，我往右?！?/br>
    沖著這兒聲喊，祁笙果斷跳下車。

    巷子里兩輛自行車“砰”地一聲，撞上了。

    中年大叔和聞肆躺在地上久久沒反應過來，哪里出了錯，二臉懵逼。

    祁笙忍住笑，朝聞肆伸出手，將他拉起來，聞肆又順手把中年大叔拉了起來，還把車給人家扶穩，“對不住啊，你沒事吧？”

    中年大叔單腳踩上車踏，身子跟著就坐上了自行車，騎遠了，大聲地語重心長道，“小伙子，不會指揮就別瞎指揮，下回別讓我再遇到你?！?/br>
    “不是，我哪指揮錯了?！甭勊烈活^霧水。

    祁笙坐上自行車，一腳探地，拍了拍后座，對他說道，“少廢話，上來，指路?！?/br>
    聞肆大長腿一跨就坐了上去，“前面左拐就到了?！?/br>
    他摟著祁笙的腰，還在糾結這個問題，“老祁，你說，你左我右，哪錯了？”

    “你‘左’我‘右’，你說你哪錯了？”祁笙咬左右兩個字音咬得重了些。

    “我靠——”聞肆終于反應過來，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祁笙：“傻逼?！?/br>
    “唉，你別撓我胳肢窩啊，傻逼，給我滾下去?！逼铙祥_著自行車左拐右拐的，下一秒自己跳下車，躲在一邊，忍住抽他的沖動，說道，“到了，到了?！?/br>
    聞肆坐在后座，兩條腿撐在車兩側，瞇了瞇眼，還沒反應過來，“這么快？”

    炒菜館的招牌就叫炒菜館，簡單粗暴，玻璃門兩邊分別貼著，內有空調，歡迎光臨。

    他把車往人家店門口一放，推開門就進去，“老板娘，菜單?！?/br>
    “呦，帥哥，好久沒來了?！?/br>
    祁笙跟在后頭，怎么這話聽起來這么怪異呢！。

    “呀，還帶了一位帥哥來，看小伙子這么帥，jiejie給你們八折優惠好了?！?/br>
    祁笙：“……”

    他湊近聞肆，靠得很近，都聞到聞肆身上，清爽的皂粉味，“你帶我來的這店，不會掛羊頭賣狗rou不正經吧?！?/br>
    聞肆：“……”

    聞肆心想，你都腦補了些啥玩意，思想太不健康了。

    “這店正不正經我不知道，你挺不正經?！?/br>
    祁笙：“……滾?！?/br>
    “看看，要吃什么？”老板娘把菜單往聞肆和祁笙面前一放，拿個小本子站在一旁等著。

    “爆炒腰花，爆炒大蝦，爆炒——”

    “爆炒牛rou，是吧——”老板娘打斷他，轉頭問祁笙，“帥哥，你吃什么？”

    態度不但溫和，連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不少。

    牛rou兩個字沒說出的聞肆，“……”

    祁笙把總共沒幾頁的菜單來回翻了一遍，放回桌子上，“算了，還是你點吧?！?/br>
    祁笙心想，就沒有一道不是辣的，吃個屁。

    “那老板娘，再來一份酸辣湯吧！加鮑魚碎、海蜇、魷魚須、海鮮菇?！?/br>
    “就這些，沒了吧！”老板娘唰唰幾下寫上，就去廚房讓人開火，

    “喝什么自己拿?！崩习迥镒厥浙y臺，一邊斗地主，一邊說。

    聞肆站起來按住祁笙欲起身的身子，“別動，我去給你拿?！彼麑W老板娘的語氣，“礦泉水，是吧——”

    祁笙覺得聞肆有時候真挺欠抽的。

    聞肆拿了水，又鉆進廚房，過了一分鐘才出來。

    瓶身蒙著一層水霧，祁笙張手握上去一股沁涼的感覺刺入手心，他抽了幾張紙拭去水珠，打開抿了一口，問道，“你剛才去廚房干什么？”

    “你猜?！?/br>
    猜你妹。

    炒菜館的上菜速度真不是吹得，十分鐘，就擺上了桌。

    一道清炒藕片、一道炒山藥。菜單里沒有的，祁笙不由得看了眼聞肆。

    “看我干什么，能飽??！”聞肆耳朵悄悄紅了，不自在地說道。

    “沒什么，只是覺得有時候你挺讓人意外的?！?/br>
    有時候恨不得抽他一頓，有時候又讓人軟到心底里。

    “快吃吧，中午還要上課?！甭勊两o他盛了碗湯，“嘗嘗，這家酸辣湯真的是招牌，我每次過來必點?！?/br>
    祁笙將信將疑地嘗了口，原以為會很辣，沒想到只是微辣，湯略稠，味道鮮，鮑魚碎和魷魚須有嚼勁，海鮮菇也脆嫩，“味道不錯，你還挺能找的?！?/br>
    聞肆拿勺子在湯里攪了攪，語氣自豪 ，“我把學校附近的菜館都吃遍了，才找到這家，兩年的經驗不是白攢的?！?/br>
    菜份量也不少，祁笙吃素，聞肆吃葷，連帶著湯，竟也都干完了。

    祁笙第一次體會到吃到撐是什么感受，離開的時候，都是扶著門出去的。

    聞肆看他這樣，笑了笑，“你至于嘛，要不我們走回去吧，消消食?！?/br>
    祁笙也是第一次主動靠近聞肆，手臂撐在他肩膀上，說話聲都小了，“去給我買個健胃消食片吧，胃撐得不行了?！?/br>
    屬于祁笙身上好聞的氣息迎面撲來，聞肆不自在地偏了偏頭，丟下一句，“等著?！本团芟驅γ娴乃幍?。

    吃了藥，祁笙跟老太太散步似的，雙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回去。

    一點半開始上課，他們一點要開始默寫英語短篇作文和語文文言文詩詞一篇。

    班長紀勝男作為代表在講臺上監督。

    全班都自覺得很，既不搞小動作，也不左瞄右看，就只有祁笙一個人聽到他那無所事事的同桌加舍友一邊抄他的，一邊小聲嘀咕，“媽的，天天默寫，不是英語老師默寫，就是語文老師默寫，默寫個什么東西。還不如攤開了抄……”

    祁笙剛起了個頭，腦子里就一片空白。下一句是什么來著，祁笙抽了張紙塞進聞肆嘴里，世界清靜，腦子恢復正常。

    聞肆“呸”地一聲，吐出了紙，不敢怒不敢言地瞪著祁笙。

    “不就抄了你點單詞，至于下手這么狠?！?/br>
    “閉嘴?！逼铙习炎鳂I本拿回來，遞給了前來收的英語課代表。

    英語課代表剛想忽略聞肆，就見他也把本子懟到她面前，“怎么能忘了我?！?/br>
    英語對著那一個個好好地單詞硬是被他寫得像離家出走似的，一臉無語，但還是收走了。

    第一節課，英語課。

    英語老師笑著走進班級，一開口就是夸獎聞肆，“今天聞肆同學竟然會交作業了，雖然那單詞被他寫得慘不忍睹，但也是一個好現象，再接再厲?！?/br>
    “同桌，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改變了我，讓所有人覺得你很牛逼?！甭勊琳f得豪情萬丈。

    祁笙，“……”大可不必，謝謝。

    ……

    晚自習，黎娟布置了作業，“給你們三十分鐘，寫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作文題目很簡單，“我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會寫吧，我會選出一篇寫得最好的，一篇最差的，有獎勵和懲罰，你們好好寫呦?！?/br>
    集體同學：“……”懲罰是什么鬼。

    祁笙就見他同桌一會笑，一會皺眉，一會撓撓頭，不像是寫作文，倒像得了多動癥。

    他想不通，學渣寫作文都這么糾結嗎？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黎娟已經開始從第一排第一桌開始拿著看。第一節的五十分鐘晚自習就這么過了，黎娟最后回到了講臺上，拿了祁笙和紀勝男的，以及——聞肆的。

    剩下的同學松了口氣，感謝聞肆也開始寫作文，讓他們無功無過，躲過了懲罰。

    “咳咳，現在我宣布，這三篇小作文班長紀勝男和祁笙并列第一，聞肆的嘛，我念念給各位同學聽，也很不錯，就是有些文不對題?！?/br>
    “我有一雙擅于發現美的眼睛，生活中處處存在著美，天也美，地也美，花也美，草也美，但……我同桌更美，他美得渾然天成，美得清秀婉約——”

    黎娟念完，班級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過會，聞肆一拍手掌，“好，老班念的聲情并茂，把我所表達的意思都念出來了，非常好?！?/br>
    張光磊跟著鼓掌，“聞肆同學寫得好，但我還是想問問，懲罰是什么？”

    聞肆，“……”

    祁笙捂著額頭，不忍直視，嫣紅從脖子爬上他臉頰，他第一次感到這么羞恥。他有預感，接下來他所有的第一次都要載在聞肆身上了。

    黎娟收起笑容，把文章疊好，打算回辦公室給其他老師看看，“念在聞肆同學第一次寫作文，懲罰就算了吧，我們給他點掌聲，以資鼓勵?！?/br>
    聞肆起身喊住要離開的黎娟，“老班，你不把作文還我嗎？”

    “寫得這么好，當然要讓大家都瞻仰一下你的風采，晚自習過后，來我辦公室拿?！?/br>
    “……”你都讓人看完了，我還拿個屁，老子不要了。

    于是，晚自習過后，聞肆還真的沒有打算去拿，而是悠哉悠哉地回寢室去了。

    那篇不要錢似的贊美祁笙美的小作文，就這么被壓在了黎娟辦公桌的抽屜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