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懷揚手指摩挲著白色的骨瓷杯，“他母親曾是很有名的花旦，w-革期間因為被迫害，傷到腰和嗓子，后來才轉做其他行業?！?/br>
    夏時初睜大眼，驚訝居然還有這個淵源，更驚訝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無限窮盡提問?！?/br>
    無限窮盡提問，投行盡調和咨詢行業里最通行的思維模式，不斷問為什么？比如，陳航愛聽戲，為什么喜歡聽戲——大學時就表現出對戲劇愛好，為什么是大學起，受什么影響——影響他的是什么——為什么這么深……

    一直問到最核心、最底層的邏輯，挖掘到最真實、也最有價值的信息。

    這個道理投行人都懂，但在實cao中，更多人往往會被慣性思維影響，無法做到“無窮盡”。

    比如她，在查到陳航大學期間喜歡戲劇后，就沒有再去問“為什么”，而是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就同有人喜歡聽流行樂、有人愛古典樂一個道理，喜好問題，哪有為什么。

    而盛懷揚不，他挖掘到了背后的真相，所以他提前一步拿到了見陳航的機會。

    “你送的禮物跟他母親有關吧?！彼?。

    盛懷揚淡淡看她，臉上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果然。

    夏時初繼續猜，“他母親早年的作品資料？”

    以陳航現在的身家，他的母親在物質方面肯定啥都不缺，能打動老人家的肯定是非常有心且具有特別意義的禮物。

    盛懷揚剛才說過，陳航母親轉行前是很有名的花旦，應該會有一些作品資料留下。

    “不止?！?/br>
    不止？夏時初好奇，“還有什么？”

    “一張邀請函?！彼攘艘豢谒?，“我幫她辦了一場戲迷見面會，邀請她和戲迷、還有她早年的學生同臺表演?！?/br>
    我靠！

    夏時初驚呆了，這么絕的點子都能被他想到，這份謀劃和用心絕了！試想，一個曾名極一時，卻因為身體原因再也無法登上舞臺的文藝工作者，有什么是最難忘的？

    屬于她的舞臺。

    盛懷揚幫陳航母親重新找回了闊別的舞臺，讓她和喜歡自己的粉絲在一起。

    “盛懷揚，你真的太強了?！彼芍耘宸?。

    這種強大，是一種絕對的力量。

    不是霸氣側漏，不是肆意張揚，而是這個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專注地一往無前。

    所以，無所不能，無往不勝，讓人生畏，更令人生敬。

    “我也收回之前的話?！彼e起茶杯，發自內心地感慨，“你是個好領導，更是個好老師，以后還請你不吝賜教?！?/br>
    盛懷揚望著她，“我學費很貴?！?/br>
    “打個折唄?！彼τ卣f，“再不行就分期，等我飛黃騰達后還?！?/br>
    “之前都沒還清?！彼v這話時，剛好服務員進來上菜，字音恰好被混進移門拉動的響聲里。

    夏時初沒聽清，“你說什么？”

    “沒什么?！彼従徟e起杯子跟她輕輕碰了下，“這次是付現，還是記賬？”

    “這次就開始收費？不是應該有一次免費試聽?！?/br>
    “夏時初?！彼Z調涼涼的，“我發現你記性真的很差?！?/br>
    見她一頭霧水，盛懷揚直接給出關鍵詞，“下午，喬菲菲?！?/br>
    對哦。夏時初嘿嘿一笑，促狹地摸摸鼻子，“已經試聽過一次了?！?/br>
    “才一次？”他不依不饒。

    夏時初回想這段時間來他給自己的指導，連忙應，“不止、不止?！?/br>
    “行吧，就從這次開始收費?！毕臅r初揮手，指了下桌上的菜，非常大方地表示，“這頓我請，當學費?！?/br>
    “這頓飯最多一千塊?！彼嵝阉?。

    以他現在資質和履歷，給人做培訓或咨詢，按行規，都是按分鐘收費，一千塊確實便宜了點。

    “那我多請你幾頓?！?/br>
    “順便讓我再過給你上幾堂課，是嗎？”

    被無情戳穿的夏時初訕笑，“那你想要什么？”

    “沒想好，先記賬，以后慢慢算?！?/br>
    “好。不過，你自己得記著哦，忘了我可就賴賬了?！?/br>
    盛懷揚呵笑，拿起茶壺幫她續了點水，“賴不掉?！?/br>
    **

    不知為什么，經過剛才那番對話，夏時初覺得一直束縛著她的那張網似乎不見了。

    重逢以來，她一直被一張叫做“過去”的網捆綁著，她急于掙脫，卻越掙越緊。那些被她反復翻出來、又拼命壓下去的過往像盤絲線，一圈一圈，密密麻麻地將她纏了起來。

    她一邊恐懼、擔憂會被這些絲線困得窒息，一邊又不受控地抽出更多；一邊排斥他帶給自己的影響，全幅盔甲，劍拔弩張，隨時隨地做好刺上他一劍的準備；一邊又被那些細枝末節弄得丟盔棄甲，柔軟脆弱。

    矛盾著，困頓著，恐懼著，抵觸著也無可救藥地沉迷著。

    可是，就在剛才，在她很輕松地和他聊工作，打趣玩笑時，她突然意識到，布下那張網的不是他的處處提醒和流露出的細枝末節，而是自己。

    她仍喜歡著他，更害怕自己還會更愛他。

    忍不住悸動，又害怕、排斥心為所動。

    但這一刻，望著對面那個依然會讓她打心底欽佩的男人，她豁然明白——

    他們之間并非只有戀人和仇敵的關系，哪怕不能成為朋友，他們還可以是同事，還可以是上下屬，還可以是師長、前輩。

    更何況，愛與不愛的主動權難道不是應該在自己手上嗎？

    夏時初，你26了，不再是8年前那個戀愛大過天的小姑娘，更不是那個追在他后面，等著他回頭看自己、等他來愛的小可憐。

    就算舊情難忘，就算更愛，就算還會受傷又怎樣？

    怕什么？慫什么？你有愛人的魄力，更有不愛的能力。

    再說了，為什么就認定自己會是被傷那個呢？就不能自信點，做他么一回爽文女主，讓男人為你肝腦涂地、無法自拔嗎？

    夏時初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尤其代入盛懷揚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后，那個畫面著實倍兒爽，惹得她笑出了聲。

    “笑什么？”盛懷揚費解。

    “沒什么?！彼攘丝跍?，余光掃到他略略皺起的眉，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再笑，然后，一口湯正正嗆到氣管里，引起一頓劇烈的咳嗆。

    咳咳咳，咳得她眼淚花兒都出來了。

    等她勻過氣兒，盛懷揚才給她倒了一杯水，“好點沒？”

    “嗯嗯?！彼舆^來，喝了一口，潤了下咳得發熱的喉嚨。

    茅塞頓開以一頓嗆咳結束。想通了的夏時初胃口大開，心情更是大好，尤其是對盛懷揚的態度，那是180度大轉變。

    服務員上來西城名菜長安葫蘆雞時，她還皮皮地跟他打趣，“來，考你一下，你說這道菜明明沒有葫蘆，為啥叫葫蘆雞?！?/br>
    一旁的服務員正要接話，就被夏時初制止。

    “你不要說，讓他猜?！?/br>
    盛懷揚彎了下唇，“形似葫蘆?！?/br>
    “知道典故嗎？”她又問。

    “唐玄宗的官廚……”他言簡意賅地講完。

    夏時初歪頭問服務員，“他說對了嗎？”

    “對的?！狈諉T笑瞇瞇地望著盛淮揚，“就是這樣?！?/br>
    “喲，盛總盡調做得實在好?！彼χ鴬A了一塊雞rou放進嘴里。

    盛懷揚淡淡看她一眼，“夏總訪談不及格?！?/br>
    ？她咬著雞rou，鼓著腮幫子看他，“怎么又不及格？”

    “剛才點菜時我就說過，這道菜是他家特色，而且我吃過?！?/br>
    “明白了?！毕臅r初朝他豎了個大拇指，“應該夸你記性好?！?/br>
    盛懷揚看出她是故意頑皮，勾了下唇角，無聲笑了。

    不愧是鎮店之寶，雞rou外酥里嫩，味道是不錯，就是略油了些。

    下時初抬頭看了眼盛懷揚，發現她嘗了一口后就停下，便問：“你吃是不是太油了？”

    他抿了口茶，輕啟薄唇淡淡道，“還好?！?/br>
    廚師不愧是做過國宴的，菜品水準相當高，在夏時初吃過的陜菜里，絕對是當之無愧的top1，她偏好重口，吃得不亦樂乎，而盛懷揚喜清淡，除了那盤清炒時蔬，其他菜都只是淺嘗輒止。

    最后便是，大部分雞啊rou都進了夏時初的肚子。

    盛懷揚買好單出來，就看見她扶著肚子嚷嚷，“好飽、太飽了?！?/br>
    他抬手看表，“7點，是回酒店，還是再逛下？”

    “逛下吧?！彼敛华q豫地說，“我記得附近是不是有個什么景點?！?/br>
    “不夜城?！?/br>
    “對對，不夜城，沈書周介紹過，說是挺漂亮的?！?/br>
    盛懷揚眸色沉了下，掏出手機，打開導航研究地圖，說，“這里過去，1.2公里?！?/br>
    “1.2公里，好像不是很遠，我們走過去唄?！?/br>
    “你確定？”盛懷揚視線下滑，落在她腳上，她今天穿的是雙低跟小皮靴，看起來應該還算好走路，但是過往經驗，他覺得很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她。

    “走過去可能需要30來分鐘?！?/br>
    “還好呀，才30分鐘?！?/br>
    盛懷揚從她背后繞過來，走在外側，“走吧?！?/br>
    約莫十分鐘后，夏時初終于知道盛懷揚那句“你確定”是啥意思了，因為她開始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