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是了,這也是丁教授連日來的憂慮。 到底他有過前車之鑒,為個女人潦倒了好幾年,大家伙都怕,怕他重蹈覆轍。他能在端午家宴上大肆聲張父親被外邊野路子女人纏上的丑事,倒是忘了自己多年前,也因為對某個女人瞎留情,過后那人找上門來的黑歷史。 最終,堂嫂氣到揭他短,“算了?,F在裝什么清白,怕耽誤了人家好姑娘。要我說你們爺倆一路子貨色。 老棺材養小棺材!” * 老棺材養小棺材的顧家,門口雖沒有石獅子,但內里也不剩什么干凈了。 是日傍晚,顧岐安回到老宅的時候,就撞見大哥幫父親打發那女人的現場,給了些錢,也簽了閉口協議,那女人保證下不為例。老大才遣她出去。 某人站在院子里,手抓一把粟粒,喂籠子里的牡丹鸚鵡。等他們談完,問老大,“給了多少錢?” “怎么,你問是要報銷?” 顧岐安拍掉手上的碎渣,輕哂,“我有這個錢還不如去買基金?!?/br> “相親的事怎么樣?”岐章問他。 “不怎么樣?!?/br> “就一點想法沒有?” 顧岐安不耐煩地屈指撓撓眉心,說好奇怪,“怎么一夕之間,人人都來爭當媒公媒婆?!?/br> “何止一夕之間,是你平日里不夠關注我們,從你離婚那天起,大家都在替你焦心?!?/br> 岐章說,人生分好幾個階段,一個階段一種修為。老二這年紀多少比他差些,再吃個幾年咸鹽就懂了,“你多一天留在顧家,就遲早要結婚?!?/br> “我要一直不結呢?” 薄暮冥冥里,顧岐安拋煙給大哥。 “那等著瞧吧,老頭子必會打斷你的腿?!?/br> “然而我從小就是被這句話嚇到大的?!?/br> 二人閑話完,岐章先進屋了。留顧岐安一個人站在籠子旁逗鳥,這鸚鵡是不久前爺爺買的,說是養來圖個熱鬧,才學舌不久的畜生,只會翻來覆去地重復一句人語: 秋萍、秋萍…… 是秋媽的名字。 顧岐安聽了忽地一笑,再坐去邊上的石桌,喝茶也玩手機。瀏覽朋友圈的時候,才看到濮素一條動態: 連最好最好的姐妹現在也要離開我了。[哭] 配圖是她和梁昭某年某月看演唱會的合影,以及,樸樹那首《送別》的歌詞截圖,那首李叔同膾炙人口的名篇: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 離婚以后顧岐安就把車子里的壓車娃娃都清空了。留著只能吃灰,清理掉,后方視野和空間還開闊些。像他眼下單手把著方向盤,回頭一眼就能看見那讀寫儀上顯示的日期,今天是六月二十五日。 手機里嘟聲過三遍,那頭的濮素才接通,開口就沒好氣,“找我干嘛?” “你朋友圈動態是什么意思?” 有人發動車子,一面逼供般地追問她,梁昭要走?走去哪? 喲呵,濮素極為陰陽怪氣地笑他,她走去哪關你屁事? “走了一個梁昭,你顧先生還有千千萬個秦豫、千千萬個陳婳,你他媽裝什么裝???” 顧岐安不懂,是真真沒弄懂。說秦豫也罷,莫名其妙扯上陳婳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就從對面劈頭蓋臉的嘲諷并控訴里,明了了真相。 第56章 -56- 便在那一撒手 譚主任去世的第三年, 忌日附近,濮素陪梁昭去了樸樹老師的live. 姐妹倆喜歡他的因緣很詼諧。濮素、樸樹,一個平翹舌不分的諧音梗, 可惜前者沒沾到光,她五音不全。 live上樸老師一口氣唱了多首代表作。直到安可那首《獵戶星座》, 副歌乍起,梁昭就極洋相地哭了: 那些死去的人,停留在夜空, 為你點起了燈。 有時你乘起風,有時你沉沒, 有時午夜有彩虹…… 那些年, 那些低谷或山巔, 周遭人勸勉昭昭最多的話無外乎是, 哪怕父親去了,他始終還在天上看著你、庇佑你,為你站成一座燈塔。而生者唯有活得好才是對他最大的告慰。 可是,如何定義“好”一字? 散場之后,耿耿晚星下。梁昭鼓起勇氣向好友披露終身大事,“素素, 我答應顧錚的求婚了?!?/br> “啊,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當真要刨個因為所以,可能就是她把全部臂膀都借給了mama,而特別累的時候、想放聲大哭的時候, 顧錚會把臂膀賒給她。 * 二十五日晨,梁昭起個大早接mama和外婆去上妝。 與梁家清清冷冷的畫風全然相反,傅家那頭來了好些人,七大姑八大姨, 擠鼻子擠眼睛地,還有老傅各種連橋連襟。梁女士直呼天殺的,她不想嫁了,現在反悔成不成,“黃花閨女上花轎都沒這陣仗!” 外婆說:“隨你。但是丑話在前,我給你炸的金子你得如數奉還,那是嫁妝,你不嫁了,自然得還給我?!?/br> “切?!蹦概嗽趭y鏡前拌嘴,有搭沒搭,“我的老娘啊,出大事從來不和我統一戰線。過去和老譚吵嘴也是,一味地只護他,幫著他數落我不是。誰知道這老傅會不會是第二個老譚?” 賣乖般的氣話,倒也露出個馬腳: 她好像還是口口息息、撇撇捺捺都繞不開老譚。 一旁早已帶好妝的梁昭雙手抄兜,但聽不語。時不時催促化妝師稍微加緊些。她今天著一襲退紅色禮裙,一捻細腰緊匝在綢緞里,兩側有兜,知性且停勻。妝面只敷了很薄一層,怕喧賓奪主。 她不能搶了新娘子風頭。 等梁女士這三分鐘熱度的“恨嫁”勢頭平息,梁昭才告訴她,決定去香港的事。 緊跟著就是好長好長一陣冷場。 梁女士驀地豁開眼掃開眼線筆,“聽聽!”她轉過來朝老母親,“我更不想嫁了?!?/br> “哼,橫豎你都有理由?!?/br> 老太太說她,我們家里最最長不大的人就是你。一直沉湎在過去不肯長進的人也是你。 外婆問昭昭,“為什么突然要去香港?是工作上不得已的安排嘛?” “不盡然。說不得已的安排也行,說我自己想換個心情和環境,再提升一下工作也行?!?/br> “太遠了?!蓖馄懦鲇谧顦銓嵉膬簩O心擔憂她,“我要是還年輕,這兩座城市的距離,一個腳還能跨過去?,F在不行了呀。昭昭,非去不可嘛?” 梁昭安慰她們,“也就一年而已呀。怎么說得好像我會一去不復返似的?” 這些天來,她努力說服自己,這份決心沒有絲毫負氣或者客觀的成分??墒亲云壅?,終欺人。連miranda都看得很明白,倘若你當天沒撞見顧岐安和別的女人相親,沒有這個契機推搡你一把,你是不會爽利應下的。 算是吧。被看穿之后,梁昭也沒有狡辯,她真誠地回答miranda,“因為我太了解自己的脾性,同理,也了解顧岐安。我留在上海一天,留在這彼此避無可避的生活圈里,就難免要與他有交集。 這不離婚才兩個多月,我又跟他摻和到一起去了。 你說我沒立場沒主見也好,優柔寡斷也罷,這些我也知道,更會反反復復在心里警醒自己??墒侵仔须y,我總是防守不住自己?!?/br> 后來梁昭才領會到,因為她把自我丟在婚姻里了。 揀不回來。所以表面上她好像在步步直前,實則依舊原地踏步。 總是重重拎起,又輕飄飄放下。 放下呢?日后又免不得再拎。她覺得自己和顧岐安的現狀,更像是兩個絕癥彌留卻不甘心死的病人,各自用殘舊的半口氣吊著現在, 奄奄一息,又徒勞無功。 他們沒有一天真正從過去里掙脫出來,就不存在嶄新地面對彼此。 如此拖沓下去,只會是“狗尾續貂”。 那么,梁昭就要親手果決地為這個故事添畫上句號。 至于有沒有新篇章,權憑造化。 眼下,她沒有告訴mama的是,在送娘親嫁人前一天,梁昭獨自回了趟老屋。去掃掃塵,也整理一下譚主任的遺物。 這些年來,母女倆始終心照不宣的認知,譚主任永遠留在了昨天,但靈魂還在那間屋里。因此梁女士才不舍變賣掉房子。 那滿園蕭疏里還能看見故人栽植的匠心,一草一痕,一灰一塵。 梁昭在粘滿斑駁獎狀的墻壁下坐了好久,想起小時候,仲秋節吃蟹。譚主任幫她剝殼剔黃時說的一個故事。 那日梁昭同學數學小考破天荒拿了個倒數,原因是末尾大題,她不肯捐棄自己慣用的思路。運算過程復雜化了,而標準答案只消一條輔助線,老師連看都懶看她那堆砌的連篇公式,直接一個大叉, 零分。 譚主任邊看她哭鼻子邊道: “相傳古印度有個國王。偶得一美若天仙的愛妃,二人恩愛似漆,琴瑟和鳴。 可惜呀,好景不長,沒多久妃子便因病香消玉殞了。悲痛欲絕的國王厚葬愛妃,也為她打造了一尊極為奢華的棺槨,停在專門為她修建的花園里。 國王日日前去悼念。久而久之,就不滿意起這靈殿周圍的景致,嫌太單調,配不上愛妃音容。 于是尋遍世間奇花異草,修建亭臺樓閣。但效果始終不如人意。 直到某天,國王目光落在那棺槨上,豁然開朗地喝命下人: 把它搬出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