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后者面無表情,無痕且嫌棄地退開,繼而一笑,笑也陣陣搖頭,“我算是知道你們為什么分開了?!?/br> 顧岐安:“女人不是你的商品更不是藏品。抱著施恩者或者救世主的態度,下場必定是失去?!?/br> 說罷回頭招呼門童,送顧錚顧總一程。 臨別前,顧岐安說,“顧總可能不知道,我也有過去。到這個歲數了誰都有幾段過去有幾段經歷,人本就是積累與改變的過程。我同樣可以說,沒有過去人就沒有今朝的顧岐安。 所以你這段話,留著自己慰藉自己罷!” 等車子載著冤大頭揚長而去,顧岐安才掉過頭來,這廂梁昭也恰巧在望他。 燈下美人抱著個奶娃娃,難得地柔美,歲月靜好。某人發現她先前拿來擋風的圍巾不見了,大概是解下來了,這倒也罷,關鍵是頭發被圍巾靜電炸毛了。 好端端一頭披發,頭頂毛躁個鳥窩來。當事人還不自知,大抵以為她美得很。 頓時,顧岐安又好氣又好笑,錯身而過間,不搭理她,只陰陽怪氣,“嗯,可勁看,多看看,當個望夫石還不如現在追出去,車子估計沒走遠?!?/br> * 人到齊就開席。老爺子撤了評彈,換正經的戲班子上臺,夾帶私貨挑的曲目是名段《武家坡》,因為秋媽愛聽。 趙聿生不由開涮好友,“學學,看你家老爺子多會?!?/br> 一旁趙太太雖在月內,氣血還在調整,倒也氣得教訓他,“趙聿生!說話注意些行不行?” 趙某人忙不迭把煙換去左手,右手作梳,替她捋頭發,人前也毫不避嫌,“生氣了?” 說著,就唇貼她額頭,親親慣慣。 此情此景,梁昭說不歆羨是假,心存向往才是真。她向往這兩口子愿意互相低頭的模式,更向往趙太太鮮活靈動的性格。 像一簇人間煙火。叫云端上的人甘愿跌進凡塵。 冷漠太久封閉太久,她偶爾也會思凡,想解下枷鎖,問題是這第一步始終邁不出去。 臺上那王寶釧破瓦寒窯十八載,家書寄去西涼,薛平貴得信急返。夫妻二人武家坡前暌違廝認,物是人非,平貴早已繼位為王并迎娶代戰公主,恩義盡負卻仍要賠訴前情求發妻諒解: 薛平貴(西皮搖板)說什么她為正來你為偏,你我夫妻還在先。孤王有日登寶殿,封你昭陽掌正權。 王寶釧(西皮搖板)謝罷萬歲龍恩典,今日才得鳳衣穿。 薛平貴(念)平貴離家十八年, 王寶釧(念)受苦受難王寶釧! 幸好丁教授還在院里休養未出席,否則聽到這出戲,豈不更酸澀? 顧丁遙也不禁怨懟,“大無語!明明是開心的日子凈唱些敗興的戲?!闭f完去看老二。 后者也興致缺缺狀,只懶慢地斜歪在羅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丁遙丟蘋果給他,“這怎么還蔫巴了呢?” “你作死??!” 蘋果險些砸到頭,顧岐安臉一沉,轉而,像不經意地過問她,“過年壓歲錢可花完了?也沒見你穿什么新鮮的衣裳過來?!?/br> 丁遙如實作答,“沒有。開學期間忙著呢,沒時間逛街,我又不敢網購怕買回來不合身?!?/br> 顧岐安什么人,當即蔑笑著戳穿,“怕不是忙著追男人?” “是又怎樣,你管我?我敢于大大方方地追求心動你敢嗎?” “追到手再說。追不到手……你看我笑不笑你就完了?!?/br> 其實挖苦歸挖苦,作為兄長,他當然由衷寄望胞妹開心。 因為丁遙從小就不自信,心里從來有個膿瘡:她知道,她是彌合父母裂痕的意外產物。就像那戲文里唱的,平貴要封寶釧為正宮娘娘。仿佛這樣,就既往不咎;仿佛她的名字里“顧丁”不分家,就一筆勾銷。 顧岐安索性支招,“沒買就先留著錢別動。改日讓你嫂嫂陪你逛街?!?/br> “喲,你這算不算挾私?想我在二嫂面前美言你幾句?” 聽話人揭開眼皮子瞥她一眼,不說話,更不否認。 一回頭來,才發覺不知何時梁昭不見了。顧岐安牽動著衣服坐起身,離榻,出門尋找,到處搜索最后還是在后臺這里找到人。 演員都扮上登臺了,這是梁昭唯一找到的清凈地方。她坐在妝臺前,手里撥弄個水鉆頭面,跟梁女士講電話,也就沒發現顧岐安。 梁瑛這幾天沉浸在愛河里,好容易有空理睬女兒,卻聽她報備了顧錚回公司的事。氣得呀,大嗓門子塌房頂,“我呀,我絕對是短命的命!一天到晚就被你倆輪流折騰,小顧的事情還沒過去你又來!哎喲,我頭暈、心臟也撲通撲通地……” “mama,你先冷靜聽我說行不行?”梁昭破天荒撒起嬌,喊的也是疊詞。 她說自從我經歷兩段婚姻后,才算理解你當年勸我千萬別遠嫁的苦衷。因為娘家確實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與友軍了,我不想你還責怪我,“那我真的會很委屈。你希望你家姑娘受委屈嘛?” “那你倒是說呀!” “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一點不想顧錚回來的,正相反,我巴不得他滾得遠遠地,最好從我的世界消失??伤褪莵砹?,而我要想保全婚姻就得辭掉工作?,F在就這么個局面……” 梁瑛:那很好選嘛!毛毛雨,工作重要還是婚姻重要? 梁昭:那必然是工作。 梁瑛:說明你自個有本賬了。問我做什么?工作要緊大不了就離婚好了呀! 梁昭也不確定這人是激將還是突然開明,怎么一下子這么……她狐疑到拿開手機看看備注,心想該不是打錯了吧。結果目光一個挪移,就瞧見斜偎著門框偷聽的人。 梁昭立即掐斷電話,怪罪來人,“竊聽人說話最最無恥?!?/br> 門口人全不認錯,“我這是正大光明地聽,聽你本該對我說的話?!?/br> “誰說要跟你說了?”梁昭氣餒得丟開手里的齏粉奩子。才發現,她打電話走神的功夫,竟然指頭上沾了粉末,在桌上寫了個“顧”字。 來不及遮擋抑或擦除,顧岐安挨湊過來,就逮了個現行。 他一手撐桌,身子低低俯到她頸邊,呼吸里有薄薄酒氣,“寫的是誰?” 梁昭身子一麻,沉默以對。這無疑過分羞恥!不亞于對著誰誰誰的照片自.慰結果被本尊當場捉拿。 顧岐安撩起她頰側的頭發,又近些,不肯罷休,“寫的是誰?” 鏡前人遲遲不言語,熬光了某人全部的耐心。他嗓音抵住她太陽xue,一字一頓地發狠道,“我太失落了,昭昭,我就沒一天看透過你?!?/br> 真是不留心不發現,他從何時起左一聲昭昭右一聲昭昭,喊得如此順溜地? “我也是?!绷赫言噲D偏開頭,可惜被他捫回去,“我也沒一天看透過顧先生。你說你心里沒有秦豫了,可各種行動顯然相反,你留著關于她的文身,留著黑膠房,不是被我發現又要遮瞞下去多久?” 下一秒,有人捏著她下頜撥轉朝他,他要和她目光直視,這是互相坦誠的前提。 顧岐安問她,“你今天答應讓顧錚送你,除了圖個方便,還有沒有別的居心?” 他有足夠高明的問話技巧,也洞悉人心。 梁昭無疑慘敗。饒是她不直說,對呀只許你讓我膈應我就不能給你喂口屎嘛?但沉默已經昭示一切。 顧岐安:“我也是。我也有別的居心。即便我清楚這樣做太過薄情,對秦豫而言,不公平也不厚道?!?/br> 信息量大到梁昭一時轉不過腦子,本能疑問,“你什么別的居心?” 喝酒的人摒棄掉全部傲慢,下頜栽到她肩窩,“我想讓你在乎我?!?/br> 啊,梁昭覺得在做夢。聞言第一秒的反應也不是感動或動容,而是心臟擰成一股,痛著絞著,她下意識歪頭咬他頸側。愛情死不掉人,但會痛得人硌得人生不如死。 顧岐安冷哼一聲,“這里是頸動脈竇,不當心能咬死人的?!?/br> 原來不是夢,因為他會疼。 后臺一時不會來人。顧岐安托抱著梁昭坐到桌上,擠開她的腿,瘋了一般地親吻她。 梁昭掙扎也反抗,手不當心還拂掉了旦角行頭。那繡花披離的女褶子蓋到她身上,借著月光,美到極端地失真。 顧岐安忍不住,根本忍不住,醉話般的口吻,“我想吃了你,可以嗎?” 梁昭又羞又惱,干脆抬腳踹他。 某人任由她踹,“你大概不知道你越這樣潑辣越讓我驚艷?!彼南?,等結束這遭,就把手機里的珍貴影像叫她看看。 隨即,擁著她失重跌坐下來, 瞬間,二人一并冷嘶出聲。 越來越疾的力道里,得償所愿,梁昭得扶著點他才不至于掉下去,“你……混蛋,圖謀已久、處心積慮……心機狗……”句子都破碎不成調了。 顧岐安的聲線亦是,“嗯,那也怪你誘惑我?!?/br> 第41章 -41- 不二臣 婚后能在這件事上保持熱衷, 其實很難得。 即便是梁瑛和譚主任,梁昭上初中的時候,就很明顯感受到他們的力不從心抑或物極必反。輪到顧岐安父母則更是。 床笫床笫, 它本身與歡/愉和新鮮感掛鉤。而你整天對著同一張皮囊,日復一日, 久而久之,沒有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只有繞過山還是山的乏味。 像汪老在《受戒》里的那句:都到歲數了,心里不是沒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飄過來, 飄過去, 下不成雨。(1) 這般想來, 梁昭認為第二段婚姻也不無可取之處。 至少她在和某人從無到有地戀愛。別人拿婚姻當愛情的墳墓, 他們不然,是當愛情的起點。 顧岐安說,這后臺他小時候來過無數回。因為老爺子始終不信邪,他押定小二是個學戲的好苗子。起碼長相足夠地俏,扮個袍帶小生綽綽有余。 “可我不依,我事事都愛和他們叫板。甚至為了讓他打消念頭刻意去曬黑去練得一身腱子rou。從而可想而知, 我有多討厭這里, 一看到這些行頭都生理性厭惡,”說話人扶穩著她,拿那女褶子潦草揩掉她渾身的細汗,“但沒想到,今日今時,這地方也能變得可愛起來?!?/br> 梁昭被這種顛簸感折騰得好累,聲線本能懨懨地、楚楚地, 很嬌,“我才不信你的話。真真假假還不是隨你說?!?/br> “那你知不知道,和你相處就像腦袋別在褲/襠上,每句話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br> 顧岐安撥過她耷拉的眉眼,要彼此相對。迷離視線里對方都是晃動的,晃動在充沛的感官里,不當心,她會跌下來,他會如此死去。 “說得好像和你相處很容易似的?!?/br> 太煎熬了,梁昭必須得扶著點什么。時不時,也得夠起些身/軀,因為越往下沉越離痛楚更直觀。地獄和天堂的分寸實難把握。 她問他,能不能慢一些,也求他,慢些吧。許久沒試過了,疼或者陌生是肯定的。 饒是他今晚史無前例地溫柔溫存,她也漸漸被潮水吞沒,但心理上過不去那個坎。 顧岐安卻乖張嘴臉,肆意的力道之下,來反問她,如何能慢?“你教教我,怎么慢?” 隨即捧住她的臉湊近了,用細細的吻描摹她五官,從眉心再到緘封雙唇。這是他的習慣,永遠在她最窒息之際堵住她呼吸。 被吻的人下意識閉眼,轉念又睜開。她發覺自己很受用目光交匯地親昵,可以看著對方,也接納他足夠的尊重與體恤。公子哥的霸道也有底線,他不會轄制她在被動的視角,更喜歡彼此坦誠相見,面對面,來做對方的不二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