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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航海時代,人類舉家搬遷,基因獲得飛躍式進化的時代。 也是異種基因攜帶者首次出現,大批原始物種因無法適應大遷徙而滅亡,新生物種與智慧族□□替問世的時代。 人類進化的方式千奇百怪,又并非每種進化方向都能為大眾接納。 星歷元年,星盟成立,設下公民身份門檻,只向更為大眾所認可的,基因進化完全的宇宙居民敞開大門,攬收按著“人類優等進化基準”劃分出的人。至于異種基因攜帶者,比異種基因攜帶者還要更不像人的新生雜交族群,便統統被星盟拒之門外。 星盟是新人類的家園,是文明人的文明樂園,是上等人群英薈萃,共建人類光輝未來的理想鄉。 進化不完全的怪物,被異種基因侵占了人本位的下等進化者,怎么配踏入文明樂園,享受跟文明人平起平坐的待遇? 不被星盟接納的人們變成了新時代里的流民,他們只好四散去域外。 宇宙廣袤,星盟的版圖終有邊界,域外那些大大小小的天然行星,便是流放者們的落腳點。 零散的星星接住了這些零落的人。 “但這還不夠?!蔽中薮_實不需要誰真給他一個回答,崖會泉在他一問之后沉默,他也不在意,只自顧自說下去,“域外的天然小行星不少,如果只是謀求一個落腳點,并不難,難的是小行星中很有一部分環境不夠穩定,容易在行星軌道上發生沖撞,被其他星球的引力場吸引,而流放者們往往按基因畸變方向劃分陣營,好一點的能形成小規模的部落,壞一點,能聚在一起的人就只有小貓兩三只,還不夠湊一個后勤作業小組?!?/br> 所以一盤散沙時期,許多小星星和依托它們為生的居民一起,悄無聲息地在宇宙里熄滅了,從此杳無蹤跡。 域外聯合,起初就是為了讓獨立的小行星建立聯系,有所憑依,盡量讓彼此在快要湮沒時還能傳達出聲音,有人得知這里有顆星星正在淪陷而成立的。 除了習慣肆無忌憚和四處胡來的海盜,他們堅守著自己的獨立據點,域外的其他零散星們漸漸走向一個整體,然后有了域外聯合的官方正式軍。 我們為生存而戰,為爭取到平等的資格而戰,為星星不再無聲熄滅而戰——這是域外聯合軍成立時的宣講誓詞。 沃修其實踩線了,這個話題過度涉及陣營立場,是他和崖會泉在和平共處原則里約好盡量少提的東西,然而不知怎么,崖會泉當時隱約看出來,沃修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對方的立場不是單純的域外聯合軍,反倒更像在與下方墳地里的失落族群共情。 因此崖將軍什么也沒說,只和沃修一塊站在風蝕出的高地上緘默。 沃修的問題也的確微妙的戳中了他。 崖會泉連自己假如沒有戰爭的話會做什么都不太清楚,如果不是責任與義務,不是被命運這只無形的手推動,他也真不清楚還有什么能讓自己為之奮戰。 他好像沒有非守護不可的信念,對榮光璀璨之類的頭銜也并不熱衷。 他想不出自己是為了什么,只好停止無謂的思考,并繼續去看沃修。 域外聯合已經成立兩百來年,星盟也已牢牢占據領先位置三百年,一個比他還要小十歲的年輕人,又為什么會在一個消亡種族面前流露出這么深刻的情緒呢? 崖會泉當時想不明白,他那一點隱約的感覺也似是而非。 斗轉星移,轉眼十七年后,崖會泉順著壁畫重新回看這段記憶,他被沃修拉著手,就終于明白,沃修那會不只是在目睹別人的消亡,也是在看自己。 小貓兩三只的族群,最后的遺民。 永遠也斂不了父母尸骨的白老虎望著別人至少團團圓圓的墳墓,他問身邊的星盟將軍為何而戰,也在問自己——你還記得自己的初衷么?它是對的么? 你在一路前行的路上,曾偏離過本心么? 沉眠的遺骨不會回答問題,風與潮汐不會回答問題,寂靜星球只能贈予來訪者寂靜。 “差不多也就是在發現沉眠地的這天?!蔽罩聲值奈中拚f,“我對你有了很多看法上的轉變?!?/br> “很巧?!毖聲f,“我也是?!?/br> 沉眠地讓崖會泉無意間看見了沃修的另一面,對沃修來說也是一樣。 他們那天看了那地方許久,沃修之后也沒有再說話,兩人像是用沉默為這個未知種族送上久違的祭奠。 臨走前,崖會泉看見沃修撿起了一塊尚算平整的石板,仿佛是準備拿回去做個紀念。 “你撿石頭做什么?”崖將軍冷眼旁觀,還是不禁多問了一句。 “撿回去刻個字,再放回來?!蔽中藁卮?。 崖會泉對這種行為便十分不能理解,第一反應是想起了那些據說每到一個旅游景點,就要留下點痕跡的人。 “你還有這種……”崖將軍挑了個詞,“這種喜歡到處刻‘到此一游’的愛好?” 沃修把石板上的灰隨意吹了吹,將它夾到手臂下方,再才抬頭看崖會泉。 “想什么呢?”沃修說,“拿回去刻一個欠條?!?/br> 崖會泉就反應過來了沃修的意思。 這里不是無主星球,遺跡里的一切原本都是有主的,而主人們長眠陸地,絲毫不知他們留下的東西造福了兩個闖入星球的“天外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