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顧宜寧隨口問了一句。 姜嬋解釋道:“她父親是冀遠候,堂哥是上翎軍在瑜洲城的軍需官,縣主本身愿意跟著她堂哥玩,脾性大大咧咧,于是跟上翎軍的人也混了個臉熟?!?/br> 剛說完,天空慢悠悠飄下了幾顆稀碎的雪粒,落在手背上,冰冰涼涼。 人群中響起驚喜聲:“下雪了,瑜洲城的第一場雪?!?/br> 雪勢越下越大,很快便覆蓋住了大地。 銀霜漫天飛舞,一旁紅艷艷的梅林愈發驚艷。 顧宜寧攤開手心,任風雪從指間劃落。 她站在長亭邊上,清風盈袖,朱唇清眸,比灼灼盛開的紅梅還要明艷,身邊一切似乎都成了映襯,惹得旁人悉數看過來。 衛茯苓忍不住道:“阿嬋,你身邊這位女子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從來沒見過?” 姜嬋知道衛茯苓對陸旌存有心思,看了眼顧宜寧,“這是我表嫂?!?/br> 衛茯苓腳步一頓,臉上笑意凝了一瞬,能擔表嫂這個名號,且被姜嬋這樣的人恭敬對待的,還能是誰? 除了遠在京城的攝政王妃,就沒有別人。 衛茯苓面色僵硬地拱了下手,“原來是阿嬋的表嫂?!?/br> 顧宜寧見她的反應,唇角一揚,微微頷首。 “表嫂該如何稱呼?” 顧宜寧想了下,“陸,少夫人?!?/br> 衛茯苓心里頗不是滋味,當著她的面道,“我把這賞梅宴的請帖也往陸大人那里送了一份,不知他今日會不會來?!?/br> 一般送請帖的,都是送給關系密切的人。 衛茯苓這話,實在是挑釁滿滿。 她本以為顧宜寧聽了后會大發醋意,質問她和陸旌的關系。 沒想到那人的反應卻極其淡然,對她說的話付之一笑,并不理會。 衛茯苓見對方不在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顧宜寧是有多篤定陸旌對她的愛,才這么有恃無恐的。 她漸漸生出一股嫉妒,卻又無可奈何,只僵笑著轉過身坐回自己的席位。 突然間,又是一陣喧鬧,比剛才下雪的時候更甚。 顧宜寧隨著眾人的視線看過去,漫天飛舞的風雪中,不偏不倚地對上一道漆黑深沉的目光。 陸旌著墨色長氅,輕裘緩帶,肩上時不時落下星星點點的碎雪,轉瞬融逝,于雪地中走來,仿若神袛。 耳邊寂靜了一瞬,隨之而來的是各種紛紛然的議論。 “快看,這便是新來的巡撫,陸大人?!?/br> “這般俊朗,就是……太冷漠了,不敢再看第二眼?!?/br> “你說,一個前來巡查的京官,居然有這種氣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攝政王呢?!?/br> “攝政王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嗎?他可是我們北部的守護神,不知這位巡撫來瑜洲所為何事,莫不是故意針對上翎軍的?” “誰有這種膽量,就算是陛下,也得顧忌著攝政王……” 聽著耳側的話,顧宜寧忽而有種,陸旌其實已經凌駕于皇權之上的錯覺。 總覺得,他來瑜洲,并不只是肅清軍屯,而是在查一樁陳年舊案,把風平浪靜的京城撕一道開口,找個由頭,或是用一種體面省力一點的方式,逼皇權換主。 他許是知道什么真相,在一步步規布著自己的勢力。 從北疆到京城,籠統了大半江山。 沒準之前陛下立他為攝政王,退居碧霄宮養病,也是……被逼迫的。 顧宜寧視線由上至下,隱約瞥到男人手中那本熟悉的小冊子,她眸光閃爍,下意識偏開了視線。 不一會兒,肩上多了幾分重量。 一轉頭,陸旌把自己的外裘褪下,搭在了她的身上。 一旁坐著的姜嬋見了陸旌的面,根本不敢叫他表哥,自覺讓了位置,坐地遠了些。 顧宜寧低頭攪著玉瓷白碗中的紅梅碎,率先開口,故意道:“夫君平時那么晚才回家,這次收了人家姑娘的請帖,就立刻趕了過來,現在看見我在這里,是不是很敗興?” 陸旌大老遠從城東來到城西,被小姑娘這般污蔑,也不惱,牽過她的手,把自己掌心的熱量度過去,遷就著問:“什么請帖?” 顧宜寧下巴微揚,“茯苓縣主?!?/br> 陸旌摸了摸她的頭,“又亂想什么?我不認識她?!?/br> 小姑娘不說話,舀了勺碎冰塞進嘴里。 陸旌笑了笑,“隨意污蔑自己夫君的毛病,什么時候才能改改?” 他只手把桌上的冰碗挪到了自己這邊,將小冊子擺到桌面上,屈起手指輕扣了兩下,“上面的字,是你寫的?” 顧宜寧淡瞥一眼,“嗯,隨手練的字帖罷了,不小心裝進了點心盒?!?/br> 她沒想到陸旌現在就找了過來。 早上喝的苦藥,陸旌已經逼著她喝了好幾回,但自己身體并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今天上午還偷偷找大夫看了看,說沒有大礙。 他從來沒逼過自己。 唯獨這一次。 既然沒病沒痛的,他那么強硬,每次連藥渣都命人處理掉。 神神秘秘的。 顧宜寧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喝的是避子湯,但又否定自己心里的想法,怕問出口陸旌會覺得難過。 可終究是好奇極了,只能用這般矯情的方法去試探。 第69章 長亭下, 零零散散地飄進來些許雪花。 顧宜寧拿起香幾下的手爐,抱在懷中,汲取著上面的暖意。 她眼睫低垂, 嫣紅的唇微微抿著,時不時輕扯一下衣袖上的絨毛, 默默等一個回應。 等了許久,也沒聽見陸旌開口說一句話。 顧宜寧掌心不由自主地蜷在一起,抬頭看了一眼, 猝不及防同對方的目光相撞,怔了下, 又飛快地偏開視線,去看亭外白雪覆蓋著的凍湖。 小姑娘明明很想知道,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陸旌看在眼里,心臟似乎被什么牽扯住了,連嗓音都略喑啞。 他伸手, 強迫她的視線同自己對上,認真解釋:“不是避子湯?!?/br> 顧宜寧眸光晃了下。 陸旌一時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緒, 他收回手,“那些藥太苦, 你不想喝, 以后就不喝了?!?/br> 小姑娘今日似乎格外乖, 低頭轉著手爐, 猶豫了下,道:“沒事,你說對身體好,我忍一忍, 也是能喝下去的?!?/br> 陸旌聽了這話,笑著打趣:“那以后天天喝?” 顧宜寧小臉逐漸皺起,泛著苦色,勉強應了聲。 “逗你的,”他笑意不減,“怎么什么話都信?” 他家小姑娘時而聰慧時而迷糊,若每天灌苦藥,沒準什么時候就察覺出來了。 倘若不以為然,也還好。 真要因為外人口中綱常倫理,子嗣繁衍,家國大義的話,被忽悠地傷心難過掉眼淚離家出走時,他怕是要心疼死。 自己把她娶回家,不是讓她無端遭受謾罵的。 何況陸旌根本見不得顧宜寧受任何委屈,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不準備惹那麻煩。 他同小姑娘商量著,“只要以后出門穿厚點,照顧好自己,不生病,好好用膳,每頓飯多吃點,就不用喝藥了,如何?” 顧宜寧剛才經歷了無數條毫不相關的猜想。 當陸旌不說話且用一種極其沉重的目光看著她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癥,即將要離開這個美麗的人世間了。 相比上午看的大夫,她更相信陸旌。 再加上前世本就病魔纏身,生不如死,活著就是折磨。 剛才還以為重來一世,有些事情還會像上一世那樣可怕到不可逆轉。 所以,當各種念頭在心里七拐八繞時,聽見了陸旌的一句不用喝藥,顧宜寧心里不著實際的猜想頓時灰飛煙滅。 陰霾消散,她臉上終于有了點鮮活之色。 之前的面如死灰一去不復返。 陸旌看著,有些好笑。 顧宜寧是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把剛才的所想的內容說出來,陸旌怕是會笑話她。 然而陸旌此時已經在笑話她了,絲毫不給面子地問:“你臉紅什么?” 顧宜寧迅速摸了摸臉頰,guntangguntang的。 下一刻,他甚至還能精準猜出自己的心聲,問:“剛才又胡思亂想了?” 面對著男人肆無忌憚的打量,她極其談定地把手放在風中吹了會兒,吹涼后敷在自己的雙頰上,企圖用這點涼意降降溫。 陸旌難得嘲笑她一回。 盡管顧宜寧千方百計地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一點,也沒能成功挽回顏面。 虛張聲勢不成,她選擇放棄掙扎,在夫君面前出丑,似乎也沒什么。 就在即將轉頭的時候,卻看見不遠處一道摻雜著嫉恨的視線。 衛茯苓遠遠看著這里,臉上怒意明顯。 顧宜寧輕輕攏了下裙擺,離陸旌更近了些,而后將自己的側臉湊近,極其清淺地貼了下男人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