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然而陸卓卻知道,自己已經將陸旌從里到外都得罪了個徹底。 如果他今天真的一刀下去,結束了顧宜寧的性命,陸旌會毫不猶豫地讓自己陪葬。 他當時想著,自己給顧宜寧陪葬,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似乎也不是個虧本買賣。 但他下不了手。 他沒辦法殺掉顧宜寧。 只要一想象她從鮮活的模樣變為一俱冷冰冰的遺體,就一陣窒息,心亂如麻。 本著最后的掙扎,陸卓艱難開口,“哥,你可知,林顧兩家訂婚宴那天,林笙和顧新雪兩人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糾纏在一起的?” “他們兩人,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敢做出這般膽大的舉動吧?” “哥有沒有想過,這一切,是有人在背后促使而成的?” 他一句一句地說著,心中默想,已經提示到了這般地步,他哥會懂他在說什么的。 陸旌薄情寡義心狠手辣,若有人逆了他的意,尤其是在那件事上逆了他的意,他絕對也會濫殺無辜。 就像當初沉湖的親王妃那樣,他不分青紅皂白就將剝奪了一條人命。 現在若得知顧宜寧和親王妃一樣,使了同樣不堪的手段,陸旌說不定……說不定也會殺了顧宜寧? 不。 他舍不得的。 陸卓搖了搖頭,否認心中的猜測。 但此后,應該對顧宜寧的態度大變,會厭她恨她,憎惡她。 陸卓心急如焚,妄圖將即將到來的婚事毀滅。 可坐在上首的男人,沉默地看著他,臉上無波無瀾,沒有因他的話而起一絲情緒波動,那雙漆黑的眼眸,似古井一般深不可測。 陸旌表現地越淡然,陸卓就越發慌亂。 他的心瞬時涼了下來,差點忘了,攝政王的權勢只手遮天,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情,即便當時不清楚,后來怎會調查不清? 顧宜寧干過哪些事,他全都知曉。 而她還好好地被陸旌放在心上。 又或者,他做的夢有偏差,那些事其實是陸旌做的,只為了讓顧宜寧對林笙死心? 陸卓心中猜想不斷,頭昏腦脹,額角突突地跳個不停,恍然間,見陸旌開口說了幾句話。 他沒聽清具體說的什么,下一刻,就被人壓到了顧宜寧面前。 顧宜寧坐在塌椅上,周身圍了一圈人,那些人一看見陸卓,都心有余悸地后腿了幾步,生怕他再揮刀殺人。 然而看到陸旌從門外進來之后,又都放下心來,有陸旌在,不怕治不住這個陰郁冷傲的陸小公子。 塌椅上的小姑娘臉色紅潤,眼眸清透,不時地沖著旁邊的人點頭,表示收下了話里的安慰。 陸旌視線從她身上掃過,心里緊繃著的弦默然松動了幾分。 陸卓在地上跪著,還在質疑自己的夢境是真是假。余光中再次瞥見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晉明灝。 是了。 這個人是他夢境中那個的變數。 在夢里,晉明灝此時闖下了大禍,引發了一系列的叛亂,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然他現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還成了百姓口中為民除害的小英雄。 夢里林笙在監牢大魚大rou好端端活著,夢外卻被這小英雄的馬蹄踏傷了根本之處,落了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陸卓緊緊擰眉,又舒展開來,他的夢,似乎也……不全是真的。 他的手還在顫抖,慢慢抬起作揖,面無表情地對著顧宜寧鞠了一禮,“今日多有得罪,我當自廢右臂筋骨做以賠償,以緩五小姐心頭驚嚇?!?/br> 顧宜寧早已從剛才的慌亂中回過了神,聽見陸卓又是生疏地叫她五小姐,又是斷筋骨賠罪,不覺握緊了腰間的玉佩。 她淺道:“你常年在關外護衛邊疆,與其斷臂賠罪,不如好好為國效力?!?/br> 陸卓在地上未起身,突然抬起頭來盯著顧宜寧的臉,問:“五小姐可知夏歡五物為何物?” “夏歡五物?” 是五味藥材,用特殊調配方式可促使人的情.欲發作,由于法子復雜繁瑣,世人知之者甚少,這藥方只存在于上古醫書里,而那本醫術已為孤本,藥方被她撕下用烈火焚燒。 陸卓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從關外回京后,整個人變了個模樣,總是用防備仇人的目光盯著她。 顧宜寧認真地看了他幾眼,裝傻道:“夏歡五物?顧名思義,可是夏日里令人歡喜的物件?比如,扇子,樹蔭……冰塊?” 陸卓衣袖之下的手掌慢慢松開,遮住眼中的狐疑。 門外,陸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來報,“小公子,老夫人擔憂您的身子,故讓人找了個聲望頗高的驅魔道士,說是驅驅您體內的邪氣?!?/br> 他愣了下,頷首,起身步入門外。 陸卓一走,屋內的人也緊跟著出去。 晉明曦扯著晉明灝的衣領,低聲輕斥,“你瘋了,連攝政王的弟弟都敢打?” 晉明灝不自在地摸了摸頭,湊到她耳邊,“聽人謠傳,這個陸卓,說是攝政王親弟弟,其實同母異父?!?/br> 又補充:“跟當年的玉舫案有關?!?/br> 晉明曦擰了他一下:“這種事別瞎說?!?/br> “真的,王府以前一個下人說,這個小公子……就是個小雜種?!睍x明灝揉了揉紅腫的嘴角,“我跟他打架,罵他的時候,順口說了句小雜種,然后他瘋了一般,就開始跟我拼命?!?/br> 身前,陸卓突然回頭望了一眼,嚇得他起了個機靈。 - 門內,顧宜寧還在思索陸卓是如何得知夏歡五物的,他在試探自己。 難不成,他猜出來了? 若他猜出來后,會不會告訴陸旌? 顧宜寧瞥了眼從進門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 剛一看過去,視線就被人捕捉住。 陸旌緩手晃著杯中的濃茶,騰騰上升的熱氣虛化了他的眉眼,看不真切具體的情緒,只瞧到下半張臉流暢的下頜和緊繃著的薄唇。 顧宜寧捂著喉嚨,咳嗽了兩聲,另一只手不斷地在桌上摸索,故意錯開她面前的茶杯,繼續向前,在陸旌身前攤開手心。 見男人不為所動。 她繼而加重咳嗽,困難道:“水呢?水……” 陸旌看著白嫩柔軟的手心在自己面前一搖一晃的,勾人地緊,心中默嘆一聲,終是把自己的杯子放了上去。 顧宜寧捧著茶杯,朱唇挨著杯沿泯了幾口,巧笑道:“殿下給的東西就是最好的,連水也是甜的?!?/br> 杯中那樣濃郁的茶色,說是苦澀都不為過,她倒也能違著心喊甜。 看那嘴角噙著笑意的雀躍模樣,她演技越發嫻熟,越會裝模作樣地來討好他了。 陸旌收回視線,指腹有一搭沒一搭地剮蹭著膝上的衣料。 顧宜寧又笑意盎然地捧著茶喝了一口。 她是真的歡欣,陸旌還知道對她好,看來陸卓沒將那事告訴他。 收回起心煩意亂的思緒后,高興了一會兒。 情緒大起大落,現在裝柔弱有些困難,顧宜寧轉過頭,用錦帕將唇上的口脂擦掉,又揉了揉眼尾。 那些小動作悉數落入了陸旌的眼。 小姑娘又開始裝可憐了。 不知道這次想從他這討什么好處。 顧宜寧怎么擠也擠不出眼淚,只能可憐兮兮道:“殿下,我剛才,差點就要下陰曹地府了?!?/br> 男人目不斜視,但耳側的溫聲軟語在他心底悄無聲息地就激起了千層漣漪。 他突然就無法評判顧宜寧的演技了。 既可以精巧到用珠淚讓人心神一震,也可以如現在這般拙劣敷衍。 可偏偏都這般不走心了。 只要面前的人是顧宜寧,他都會輕而易舉地被俘獲。 陸旌捏了捏眉心,哄道:“不會,有人護著你?!?/br> 顧宜寧也知道不會,她身邊有陸旌的暗衛,就算陸卓不擋那一刀,她也不會死。 “可是,前些天我被慕南嶼污蔑,今日陸卓又想要殺我,難免殿下以后不會被人蠱惑,從而……” 她顧忌著陸旌的臉色,聲音又輕,語氣又弱。 但男人還是一瞬冷下了臉。 顧宜寧有些喪氣,止住了口不敢再繼續說話。她只是想求一份保障而已,卻如此困難。 陸旌語氣沉重逼仄,“說到底,你還是不想嫁本王?” 顧宜寧沒想到從他嘴里能得出這么個結論,脫口反駁:“嫁,想嫁的?!?/br> 她說得真誠。 陸旌思索一瞬,轉而問道:“今日被人拿刀指著,可是還未解氣?” “也解氣了,我只是……只是想讓殿下在這張紙上按個指印?!鳖櫼藢幰е?,從衣袖里拿出一張紙。 她很早之前就想拿出來,今日陸卓想要殺她,剛好可以順水推舟,讓陸旌拒絕不得。 薄薄的紙張捏在指間,陸旌一字一句掃過去,輕哂:“就這么害怕本王?” 這紙上洋洋灑灑寫了很多語句,但細看下來,無非就有兩點要求。 一是無論發生何事,保她性命無憂。 二是若有朝一日兩方相看生厭,便簽一紙和離書,不可過多為難糾纏,還她自由之身。